第10章
(十)
許願轉身便見藥不然如神兵天降般出現在眼前,只是這位神兵當真是狼狽。灰頭土臉,額角淤青,左頰一道寸長的傷口還凝着血痂,手中捧着一只绛紅緞面錦盒,盒壁不知被什麽染得深淺不一。他在衆人的注視下,一步一步走到許願身邊,笑對藥不行那僵滞的表情。
“你沒死?!”
“你指哪次?公海那次?崤山這次?還是回北京這一路的大小伏擊?小表弟,二表哥今天教你一件事:不見屍,不算死。”
一面說着,一面逼近藥不行,一臂攬住他,迫着他擰身讓出桌臺,将手中的錦盒小心放下。
藥不行回魂一般,笑得誇張:“二表哥,你說什麽呢,我怎麽聽不懂?你能平安從公海回來,我真是太高興了,激動得都不敢相信了。哈哈。”
藥不然哼了一聲,手撫着盒子,冷笑着問:“你剛剛說誰不能動我爺爺的遺物?”
對方想強壯聲勢,開口聲音卻是帶顫的:“他!他是藥家的仇人!”
順着手勢看向許願,四目相接,他笑得更嚣張了:“這話你怎麽不在五脈聚會上說?這可是查明老朝奉真相、搗毀制假窩點的人,你說他是藥家的仇人,是要置藥家于何地?”
藥不然大概是最擅長以無賴之道還治無賴之身的了。剛剛還趾高氣揚的藥不行現在倒成了怎麽說怎麽錯的那個了。他惡狠狠地盯着藥不然,張口就要反駁,卻見藥不然手指點着那盒子,只能咬牙不語。
“再說了,小表弟,誰是藥家的仇人什麽時候輪到你來決定了?”
藥不然扯過許願,勾肩搭背,一字一頓地向全場宣布:“許願是我的人,我藥不然才是藥家的新任家主、玄字門的掌門。”
許願覺得他一個大男人被當衆宣誓主權,實在十分荒唐。可是明顯其他人都絲毫不在意這一點,都被後半句驚到了。
藥不行眼裏冒火:“你算什麽……”
“不行!”藥有光喝住小兒子,站了起來。
“二伯,您這是在反對,還是在叫我小表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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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家主之事,應全族共同商議,你這樣單方面宣布,恐怕難以服衆。”
一直沉默的藥不是也站了起來:“我以為今天就是家族聚會,您給我的通知裏可就是這樣說的。其他本家缺席,是不認可大宅之外的聚會,還是無條件同意今天的任何決議呢?”
“不認可這一次也沒關系,通知各家在大宅舉行家族聚會,選舉掌門。起碼在大宅,沒有這種贗品。”說着,藥不然打開了錦盒,一只建窯油滴盞呈現在衆人面前。
見此場景,許願愣了一下,随即遍體生寒。原本他以為崤山的事端只是歐陽穆穆死灰複燃,誰知竟是藥有光暗中支持。當他還無知無覺時,這位二伯已經兵分兩路對藥家兄弟下手了。若真如他所願,只怕結局是藥不然折在崤山,藥不是被逼出家門,他既任玄字門掌門,又承老朝奉衣缽,俨然當初的沈雲琛。這世上果然從來不缺壞人。
事已至此,藥有光只能換了臉孔:“兩位賢侄,這二伯可就不明白了。分明是我從別苑借來的盞子,怎麽又出來了一只?”
“二伯可真會說笑,這種級別的贗品,您不至于認不出吧?需要我講講這一只是哪裏來的麽?”
“呵,看來你們今天是不打算放過我了。那就談談條件吧?”
“條件?什麽條件?”藥不然笑得玩味。
左顧右盼,藥有光艱難開口:“你想做掌門,好,我替你擺平本家這些人。”
“哈哈,真幽默。你要是能擺平他們,還需要這麽大費周章地對付我跟我哥麽?連一個門外漢和一個死人你都比不過,還有什麽資格談條件?”
正說着,藥不然瞥見許願一臉陰郁,心裏一個激靈,打定主意趕緊結束戰鬥:“二伯,不是小侄不幫你,只是歐陽穆穆已經被帶回北京,公安會從他口中撬出什麽,我們可管不了。
“至于這盞子的事,如果您還能來參加家族大會,到時候咱們再新事舊故一起算吧。”
一行人帶着真僞兩只建窯油滴盞離開了藥有光家。藥不是難得關心他弟弟,想細細詢問這一程的兇險,卻被藥不然笑嘻嘻地擋了回去,直說自己累壞了,只想回家睡覺。将黏膩膩的錦盒交給哥哥,藥不然攬着許願就準備離開,卻被叫住。
“還不準備回家麽?”
“家?大宅麽?你先守着吧,放心,不會困你太久的。”
許願如局外人一般看了大半天的戲,這一場裏的藥不然好像又是一個新的扮相。他相信這人能打理好藥家,相信他們堅守着共同的底線。但是此刻,那種霧裏看花的感覺又冒了出來。他看不透這個正跟他一起回家的人,而且,他不準備自己胡亂猜下去。
“怎麽不跟你哥回家?現在你回來的事相當于在五脈之內攤開說了,也用不着避忌什麽。”
“還不是時候。”
“那你在等什麽?”
“不是在等,是在行動。”
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北京的風和霾在秋冬季節總是此起彼伏,這樣清明的天空裏,再暖的太陽都是騙人的。街上的行人在冷風的裹挾下,豎起領子,縮着脖子,兜着手趕路。連妝容精致的美女都将自己屈藏在厚重的外套裏。寒冷總會讓人不自覺地想靠近彼此來取暖,他與他之間卻隔着一點安全的距離。
碩大的十字路口,漫長的紅燈,漸漸密集的人潮将兩人擠得越來越近。許願又一次嘗試:
“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你怎麽拿到真品還把歐陽穆穆帶回來的?煙煙怎麽樣了?怎麽沒跟你一起過來?”
“黃煙煙沒事,一點磕磕碰碰,對她這個習武之人來說算不上什麽。外出這麽多天,當然是回家了,跟到藥家來做什麽?這事跟她也沒關系,肯幫忙我已經很感謝了。”
關于自己,他一點沒提,也不打算做任何解釋。他一徑向前走,身邊人卻沒有跟上,他便停下腳步,等對方繼續發問。許願直直地看着他,那神情,說不清是波濤洶湧還是平靜如水。有時候,太複雜跟太簡單很像,一不留神就可能會錯意。他還在踟蹰,許願拉住他,擡手攔了出租車便将人塞進去。
“去哪?”
“醫院,先處理一下你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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