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

按說互表心意之後該是蜜裏調油的甜膩,可是這兩人卻不約而同地沉悶下來,一頓早飯吃得如有千鈞之重。許願摸不透這人什麽意思,又覺得開口問就是輸了,雖然他也不知道他倆之間有什麽可比的。氣悶地收拾碗筷,扭身出廚房時卻看到藥不然背着手站在那裏,一臉鄭重地微笑。

“怎麽了……”

藥不然握住他的手腕,将一個東西按進他的掌心。許願攤開手,只見一枚穿了皮繩的彈殼。

“這是……”

藥不然也不等他說完,就環過他的脖頸給他戴上。

“九龍寨那枚,我一直帶在身上。”

“從來沒見你戴過。”

藥不然微微低頭,輕笑道:“是啊,因為一直想找機會給你。”

許願很驚訝,他們兩個之間的感情一直很複雜,真真是愛恨糾纏。他從來沒能捋清過這種糾纏什麽時候變成了現在這樣,沒有追問過自己什麽時候愛上這個人,沒有思考過他什麽時候對自己起了不一樣的心思。他只知道,此刻相愛,就讓此刻成為相守的開始。過去太複雜,未來太飄渺,苦行僧不必忏悔,亡命徒不必迷茫,他們擁有彼此,就是整個世界。

這是藥不然第一次講起在他們還站在對立面時他對自己的心思,跟許願默認的非常不一樣。

“很多次,我都在想,可能永遠沒有機會給你了吧。”

沒有機會,對立的時候沒有機會,出生入死的時候沒有機會,以命搏命的時候沒有機會。誰又能料想到,他和他還能每天清晨從同一張床上醒來,一起吃溫熱的早餐呢?

“還好我們都堅持過來了。”

許願吻了那枚彈殼,又吻了他的男朋友。

消息總是傳得很快,京城古董圈仿佛一夜之間都得知了藥小二爺重出江湖。當他出現在自家店鋪時,掌櫃的畢恭畢敬,一切無比自然。他曾經的消失成了一個禁忌,明面上沒人敢提起。但有人的地方就有口舌,愛聽的不愛聽的都變着花樣地層出不窮。藥家的內鬥早已不是新聞,如今藥不然這樣明目張膽地重新接手生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怎麽個局勢,誰也不會在這上面起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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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誰都知道,現在住在藥家大宅裏的是他哥哥藥不是,他一露面,四悔齋自然就重新被遷入了人們的視線。這背後的說法可就多了,終歸都不是什麽好話。有人說許願野心太大,想借幫助藥不然重回五脈,甚至控制藥家;有人說許願道貌岸然,號稱打擊老朝奉,竟跟藥不然攪在一起,為虎作伥;有人說許願被人蒙蔽,誤以為藥不然可以改邪歸正,結果反被利用。總之,許願陷入不忠不義不智的名聲裏,藥不然倒是無可争議地當着壞人。

這風言風語倒是吹不盡四悔齋半分。對于許願來說,日子好像又莫名其妙地恢複了平靜,一切都轉回了周而複始的軌道。他每天守着四悔齋,開門做生意,任由藥不然早出晚歸。有時藥不然遇上有趣的物件,或者有意思的局面,就叫上許願一起。賞賞寶,看看戲,有趣得緊。

兩人一起出門,藥不然從不遮遮掩掩,許願一向落落大方。不管是閑逛還是辦事,都自然得很。時間久了,好事者的猜想就開始向各種方面發散。越是猜得接近事實,話說得越難聽。世人有時候很可笑,在他們的猜想裏,争權奪利的手段再龌龊也無可厚非,甚至被羨慕和稱贊;正經談場戀愛,反倒成了大逆不道。

灑脫如他們,也有被激怒的時候。這天許願照常坐在櫃臺後面看書,卻見一個青年跌跌撞撞地跑進來,撲到他面前,一疊聲地叫快走。許願安撫了半天,才從他呼哧帶喘的間隙中大概聽明白了事情。藥不然跟人打起來了。

事發現場跟四悔齋就隔着一條胡同,這家店并不是藥家的鋪子,但地段不錯,經常跟各家有生意往來,老板是五脈故交。因為住得近,許願跟老板也算熟人。多虧店裏的夥計機靈,見情況不妙趕緊就近求援,不然他們掌櫃的估計就性命不保了。許願趕到的時候,老板已經是鼻青臉腫了,被夥計扶坐在椅子上,連呼吸都小心翼翼,也不知道是疼得還是吓得。

立在正中間的藥不然見到許願,一言不發,牽起人的手就往外走。許願什麽都沒問,只扭頭交代夥計帶他家掌櫃的去醫院,就跟着藥不然離開了。托歐陽穆穆的福,許願見過藥不然即将發飙的樣子。這架勢,只怕是那老板嚼舌根說藥家的事,才會将藥不然激怒到這種地步。

回到家裏,藥不然還是一副冷面孔,也不解釋,就坐在四悔齋的櫃臺後對着門口發呆。

“很多過去的事,終于找出了真相,也沒辦法跟所有人解釋。”許願沒頭沒腦地評論了一句。

“不是藥家的事。”藥不然也不相幹地接了一句。

“那還有什麽事能讓你沖動成這樣?”

“我明天搬回家住。”

“為什麽?”

藥不然又不說話了。

“你不會是怕影響不好吧?”

“我不喜歡別人對你說三道四。”

許願一下子就氣笑了,關了店門将人拽到卧室。

“藥不然,你腦回路怎麽長的?到今天了你跟我說怕別人說三道四?”

“我不在乎,但不想你被……”

“被什麽?差點被你害死多少回了,你現在覺得我需要保護了?你永遠記住我當初跟你玩命的勁頭,以後這個許願會跟你一起對抗所有非議和攻擊。”

剛才還像個迷路的孩子一樣的藥不然,現在眼裏熠熠生輝。他緊緊抱住許願,輕輕說了一句“對不起”。

“所以,你打算什麽時候跟我提黃家家族會議的邀請啊?”

藥不然從他肩上擡起頭,委屈道:“大許,你學壞了,以後都不好欺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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