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黃煙煙的邀請是三天前送到的，她親自來四悔齋，特地向許願說明，她會在此次家族聚會上宣布繼任掌門。

“這邀請函是給你的，藥家的另送。”

許願一副了然的神情，倒讓黃煙煙皺了眉，忍不住又補充了一句：“掌門交接，雖是家族內部事務，但通常都會遞邀請函到另外幾家。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這種只需列席的聚會 ，是否參加、派誰參加，多得是門道。劉家的參會者顯示劉家對黃家的态度，而沈家的參會者則是另一場鬥争的勝出者。他自然是要去的，問題是，他和藥不然以什麽身份在會場上相見？

兩人的關系，倒真有點“不問不說”的意味，沒有刻意回避，也沒有主動公開。在未來五脈的事務上，他當然會支持藥不然。他只是弄不清他是他自己，還是他就是許家。這些年來，時刻将家訓銘記于心并以家人為傲的許願從來沒有試圖區分過這兩者，許家只有他自己了，在他的意識裏，他就是許家，與有榮焉。可是從他信任藥不然到許家為藥家背書，這種跨度讓他一時有些恍惚。當他陷在這種有些玄乎的糾結裏時，劉心同的問題突然闖了進來：許家以後怎麽辦？

還沒等他捋清自己的思緒，藥不然這邊就鬧出了事兒，大概兩人心裏都是有坎兒的。

藥不然老實交代：“請柬是送到藥家大宅的，最近家裏基本穩定了，所以我一個人出席。”

許願點點頭，想問的開不了口，便不再說什麽。

“你也收到了？”

繼續沉默點頭。

“打算去麽？”

“去。”

到這個份兒上，藥不然确定許願心緒不佳，但似乎不是在為自己剛才動手生氣。

“怎麽了？這件事不用太放在心上，咱們就去露個臉，什麽都不用做。”

許願有些懊惱地撓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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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藥家的聚會也在籌備，形式都差不多，正好這次你可以先演練一下。”

藥不然安慰人的辦法從來都是甩出一個更大的麻煩，讓你沒心思糾結原來的問題。

“不過這些你都不需要太放在心上，你的重頭戲在元宵夜的投爐問香上。既然你決定參加黃家的聚會，到時候所有人都知道許家回歸。五脈重選掌門人，白字門的候選人當然非你莫屬。”

許願皺眉瞪了藥不然一眼，懷疑他是成心的。對方像正等着這個反應，一副不出所料地笑意。

“幹嘛要給我添堵？非要我三件事一起煩嗎？”

“這分明就是一件事，我是不希望你為了它煩惱三次。”

許願笑了，有時候，就算你能扛過所有困難，也希望有人能看穿你的心結。

烏雲終于散去，藥不然笑着點點他的眉心：“你這樣讓我覺得很對不起許家的先祖呢。你說你爺爺地下有知，會不會找我太爺爺算賬？”

“我想他們有他們自己的事要掰扯，應該顧不上咱倆。”

“你放心，雖然我暫時沒有辦法讓許家後繼有人，但有生之年，我不會讓你對我的支持違背許家的準則。”

看慣了爾虞我詐的人很難相信誓言，但許願想賭這一場：“我也不會讓你有那種機會的。”

事情從來都是看着簡單，做起來難，越是儀式性的東西，那些不知所謂的細節越繁瑣。旁觀藥不然操辦藥家諸事的許願才知道黃煙煙典禮當天那明朗笑顏背後有多少勞心耗神。

彼時黃煙煙着明黃色暗鳳紋旗袍，發髻綴玉簪，耳畔兩點翠，頸間鲛人淚，儀态萬方地笑對四方賓客。馮教授燕尾服配金絲眼鏡，立在她身後半步遠的地方。這一雙佳人配上隆重的氣氛，簡直讓人誤以為是民國時中西合璧的婚禮現場。

許願在與往來人等周旋的空檔，四顧尋藥不然。那人正背對着他與人交談。許願走過去，旁人先看到他，微笑致意便走開了。藥不然轉身，許願從流光溢彩中走來。

回憶與眼前的景象重疊，此刻換藥不然從聚光燈下，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藥不然難得有西裝筆挺的時候，沒了平日裏的嬉笑樣子，周身都是凜然不可侵的氣質，唯獨看向許願時眉眼間的笑意依舊那麽溫暖。許願一時竟錯不開眼，仿佛藥不然又變出了一副他不認識的樣子，這一回還格外有吸引力。

“來了？”最近藥不然忙着聚會的事，許願不忍看他天天深夜還要趕回四悔齋，就勸他暫時住回大宅。藥不然笑着答應，實踐上卻大打折扣。若不是今天的準備任務實在繁重，只怕藥不然還要跟許願一起趕過來呢。

“西裝不錯。”

“是哥們兒人帥，給個麻袋都能穿出皮爾卡丹的效果。”

“馬上就是要當掌門的人了，能不能有點正形？”

“你放心，哥們兒一會兒就讓你看看我這個一家之主正經起來什麽樣。”這話是湊到許願耳邊說的，“一家之主”幾個字咬得格外重。許願擡手推開他的臉，卻被牽住。藥不然雙手握住他的手，微笑垂着頭：“一會兒你的座位就在藥不是旁邊。”

許願撫上他的手臂，答了一聲好。兩人便不再交談，藥不然繼續與來恭賀的賓客談笑，許願則來到藥不是夫婦身邊。他本想坐到戴海燕另一側，卻見藥不是指着自己左手邊的位置示意他。許願愣住了，在黃家的聚會上，同樣的位置是黃克武的。

光影流轉之間，許願的目光突然沉靜下來，在藥不是的注視之下一步步走向首席的位置。落座之後，回頭剛好看到會場正中間的藥不然望向自己。隔着紛亂的人群，相視一笑，所有的誓言好像都多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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