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梅娘的故事

“枉費相思,不敢言之……”

林綠看着手中古舊發黑的珠釵,低聲道:“你想告訴我什麽?”

“要怎麽做,你才肯再入輪回?”

一種類似于挑戰一般的心理,在她心中生了出來。

自然,她可以将這支附身着鬼魂的珠釵丢棄,從此置之不理。但是,心裏卻總覺得不甘。既然對于鬼魂這一類的存在沒有那麽害怕了,是不是,可以挑戰一下自我,順便,為自己的小說積累一下素材呢?

對,這是多好的素材啊,丢了多麽可惜!

也許,自己會發現一個纏綿悱恻或者肝腸寸斷的故事呢……

如此想着,林綠将那珠釵又放了回去。然後,坐在梳妝臺前,開口說道:“你為什麽還不肯去投胎?是因為有心願未了嗎?你死得冤屈,所以想要報仇雪恨?”

她說完之後就等待了一會兒,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就像是自己在唱獨角戲一般。

“請你出來見見我,好嗎?告訴我你的故事,也許我可以幫助你……”

房間裏安安靜靜,只有她自己的聲音在回響着。風吹過樹林嗚嗚的響着,遠遠的傳來。她幾乎以為是誰在哭泣着,側耳細聽了一下,确實只是風聲。

林綠又等了半晌,女鬼都沒有再出現。她打了個呵欠,只得準備上床睡覺了。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樓底下一陣嘈雜的聲響傳來,吓了她一跳。

匆匆來到樓下,她看到,聲響原來來自萬年沒有打開過的那臺老式電視機。那上面一片雪花,發出呲呲啦啦的雜音來。

電視機怎麽自己打開了?它的型號非常老舊,是不存在定時開啓這一說的。

林綠走過去,睜大眼睛看向屏幕,看了半晌,依舊只是一片雪花。無奈的搖了搖頭,她正準備擡手将它關掉,就在此時,電視畫面一陣扭曲,然後,開始顯示出畫面來。

最開始的時候,畫面非常模糊,像是網上的盜版小視頻似的,什麽都看不清楚。漸漸的,畫面開始清晰起來,可以看到人物和場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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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調是淡淡的,像是古舊的國畫。也像是,深藏在腦海裏的,久遠的回憶。

數百年前的,屬于一只幽魂的回憶。

是一個看起來很大很雅致的花園,一眼望不到邊緣。亭臺樓閣流水假山樣樣俱全,一見就知道這是一戶富貴人家。

碧綠的湖泊之上,朱紅曲廊通向一座寬敞的涼亭。上面挂着的匾額,寫的是“聽荷亭”三個字。

湖上蓮葉翩翩,遮蔽住了大半個湖面。下雨的時候,那聲音一定非常好聽。

亭子四周挂着白色輕紗,被風吹起,飄逸若仙境。

亭子裏面擺着幾套朱漆雕花桌椅,坐着幾位古裝少女。上首坐着一個表情嚴肅的女夫人,正在教導她們念書。一個個或清脆或嬌柔的聲音,讀書的聲音交彙在一起,形成了一首動人的歌謠:

“……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磚。……乃生女子,載寝之地,載弄之瓦……”

讀書聲遙遙的飛過湖面,飛向一片梅花林。此時梅花早已經凋謝,林內盡是枯枝敗葉。一位穿着鵝黃色衣裙的少女從樹後探出身子,看向涼亭,眼裏滿是期羨之色。

那裏沒有她的位置。

這位少女生得非常的美貌,堪稱國色。那些身在涼亭裏面的女子,沒有一個比得上她的。

細細的整齊的娥眉,水潤的大眼睛,仿佛永遠含情一般,簡直會說話。小巧的鼻頭,飽滿的花瓣的一樣的嘴唇,不用塗上胭脂,也自帶着鮮麗的水紅色。再配上白嫩的皮膚和烏黑的頭發,實實在在是一位俏佳人。

但是她的穿着很是陳舊了,也有些不合身,好像是從前的舊衣裳。她的首飾只有簡單的幾朵絨花,斜斜簪在她的發髻上。

就連走到亭子裏送水果點心的丫頭,頭上都比她多兩件首飾。

夫子教導少女們讀了一會兒書之後,就讓她們休息一下。她們頓時活潑的站起身來,走來走去,互相交談起來。有的拿起精致的點心吃了起來,那香味被風吹過來,引得這邊絕色的少女咽了一下唾沫。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裏頭發出咕咕饑餓的聲音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抱着一疊書本,自湖岸邊經過。引得涼亭裏的少女們紛紛擡眼看去,嬌聲低笑起來:

“是範表哥!”

“他總是這麽用功,時刻書不離手……”

“範表哥這樣的大才子,居然還是這樣刻苦……”

“那當然,馬上就要春闱了,範表哥可是沖着狀元去的,能不刻苦嗎?”

“範表哥生得也好啊,嘻嘻,據說他在他們家鄉,可是有玉郎這個綽號的。每次出門,都能擲果盈車……”

“咳咳——”一個看起來裝扮最華貴的少女咳嗽起來,引得衆女紛紛噤聲,不敢再開口了。

那少女端肅了臉色,說道:“一個個亂嚼什麽舌頭,範表哥也是你們可以拿在嘴上亂說的嗎?”

“大姐姐,我們再也不敢了……”

“是啊大姐姐,你別生氣了。”

被稱為大姐姐的少女這才緩和了臉色,說道:“別怪我說你們,範表哥雖然在我們府上借住,卻不是那些打秋風的窮親戚。他家在揚州那邊,是數一數二的望族。他的祖母是當今陛下的親姐姐,受人尊崇的長公主。這般身份,豈容你們随意挂在嘴上,想說就說一番?”

“大姑娘說的是。”夫子此時也走了過來,嚴肅的表情化開,露出贊揚的神色來:“身為嫡長女,确實有長女的風範。”

“夫子謬贊了。”大姑娘嘴上謙虛着,眼裏卻隐有得色。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那位被稱為範表哥的少年,已經走到了梅林旁邊。梅林裏的少女慌忙縮回身子,卻又忍不住露出一雙秋水美眸來,直直的看向那少年。

他确實生得極好。身材颀長潇灑,面容俊秀,氣質端雅,真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藏在枯敗梅林裏面的一雙眼睛,露出來的神情,實在是難以言喻。就像是,在看着她的全世界。

範表哥正走着,忽然輕輕的咦了一聲,彎下腰,撿起了地上一條帕子。

樸素的淺藍色棉布手帕,角落裏繡了一枝嫣紅的梅花。下方還繡着小小的兩個字,梅娘。

“誰的手帕丢了?”範表哥往四周看着,揚聲喊道。

少女抿了抿唇,臉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在他喊了好幾聲之後,終于還是低着頭從梅林裏走了出來。

“是我的帕子……”她仿佛許久沒有開口說話了,聲音有點低啞。

範表哥将手帕遞過去,在她接過手帕的一瞬間,兩個人都對上了視線。

範表哥全身都震了一震,竟是癡癡的呆住了。

她慌忙拽過手帕,逃也似的跑進了梅林裏,三轉兩繞就消失了蹤影。

在她消失許久之後,範表哥才清醒過來,卻仍在原地站着。

“梅娘……”他呢喃出她的名字。

梅娘跑進梅林深處,那裏有一小塊空地,伫立着一座小小的茅屋。旁邊,還有一口幽深的老井。

她終于站住了身子,朝着後方看去。看到沒有人追進來,她露出既慶幸又失望的表情來。

将帕子揉成一團放在胸口,她垂下長長的蝶翼一般的墨黑睫毛,仿佛要哭出來了。

遙遙的,府邸裏家養的戲班子那邊,傳來了缥缈的歌聲:“……是誰雪膚花貌賽天仙,偏偏蹉跎了這似水流年……”

聽着那歌聲,她眨了眨眼,兩行清淚,到底還是流淌下來。

“……你對着鏡花水月自憐,擡眼看那世事難圓。将一腔癡心托付給他,他卻不知你的心事纏綿……”

聽着遙遙的歌聲,她坐在井口握着帕子,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天邊的斜陽灑落下金紅色的餘晖,籠罩着這幽靜的梅林,也籠罩着梅娘。

忽然,梅林中有腳步聲響起,朝着這邊走來,越來越近。終于,來人站在了梅娘面前,一臉的冷笑。

梅娘擡起頭,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大姑娘:“你來幹什麽?”

大姑娘狠狠的盯着她:“你跟範表哥說話了?”

梅娘沒有回答,大姑娘卻不罷休:“真是個賤坯子,都是你那賤/人娘親遺傳給你的吧?”

梅娘的眼裏陡然露出寒光:“我娘親是冤枉的!”

“這話誰信?”大姑娘冷笑起來:“你娘若真是冤枉的,怎麽會被父親休棄?她可真是下/賤,死也要死在這趙府裏,竟在被休棄之前吊死在房裏,真是髒了我們趙家的地。——可見她有多麽的死皮賴臉。”

梅娘抿了抿唇,眼裏有淚光閃爍:“我娘是為了我,才這麽做的。”

“是啊,她确實是為了你。可惜她沒有料到,即使她死了,也沒有保住你。父親将你的名字從家譜上劃去,令你不得出現在人前,叫你住在這片鬼都不愛來的梅林裏,一住就是十五年了。”大姑娘笑着說道,“你這樣一個幽魂一樣的人,世人眼裏根本不存在的人,也配肖想揚州範氏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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