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範沛青
“我并沒有肖想誰……”擦去臉上的淚水,梅娘倔強的說道。
大姑娘緊緊的盯着她,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神情:“真的嗎?”
梅娘偏過頭去:“我知道我的身份,不會有什麽對未來的遐想。終老在這片梅林裏,就是我的命運了。”
命運啊,沉重的命運……
大姑娘聞言,神情這才緩和了一些:“那樣最好,有自知之明的人,總會活得比較長久一些。”
梅娘的嘴角忽然微微的翹了起來,露出一絲不明所以的淡淡笑意:“即使如此,可是你……不是已經定親了嗎?柳太傅的嫡長孫,多好的一樁親事。”
“不關你的事!”大姑娘的神情陡然變得有些狼狽起來,卻還是硬撐着:“那是我的事,不勞你操心!——姐姐!”
姐姐這兩個字,她喊得充滿嘲諷和惡意,顯然并沒有真的将梅娘當成自己的姐姐看待。
如此看來,這位大姑娘,顯然是繼室所出。嚴格意義上講,并不是真的嫡長女。嫡長女,應該是梅娘才對。
可是梅娘的母親死得并不光彩,她父親該是深恨她們母女。所以,才将梅娘當做隐形人看待。令她住在這片僻靜的梅林裏,眼不見心不煩。
大姑娘再次警告了梅娘一番,這才昂着頭離開了。遠遠的,還可以聽到她的聲音:“真不想來這種地方,髒了我的鞋子……”
梅娘對她的話無動于衷,似乎,已經習慣了。
她垂下頭,看着平靜的井水。那裏面,倒映出淡淡的月色來。
“娘親,我好想你……”許久之後,她才輕輕的說道。
電視畫面又開始扭曲起來,經過一片雪花閃爍之後,再次出現的畫面,是一條寂靜的夾道。兩旁圍牆高高聳立着,地下鋪着水磨青石的方磚,拼成菱花形狀的花樣。
應該,還是在趙府之中吧?因為遙遙的,可以看到那熟悉的大花園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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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娘從夾道一頭走過來,手裏拿着幾枝嫩黃色的迎春花,一張臉卻比花兒更加嬌豔。
夾道另一邊,走來了一身青衫玉樹臨風的範表哥,神情有些恍惚。
兩個人迎面撞見,大姑娘微微屈膝一禮,面上帶着幾分嬌羞:“表哥。”
範表哥愣了一下,這才從恍惚中清醒過來,拱手還禮:“瑛表妹。”
那趙瑛看着範表哥,眼裏是不容錯辨的愛慕:“表哥這是要去哪裏?”
“在屋子裏讀書讀得悶了,随意出來走走。”頓了頓,他猶豫着開口道:“瑛表妹,請問……”
“表哥想問什麽,盡管說就是,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想問,趙家,有沒有一位閨名叫做梅娘的姑娘?”他遲疑了又遲疑,終究還是将這話問了出來。話一出口,他便露出有些懊惱的神色來。這自然是因為,這樣貿然開口詢問一位姑娘,究竟是不妥當的。
可是,他心裏翻滾了好久的情緒,終究還是占據了理性的上風。
聽了他的話,趙瑛美麗的臉一瞬間扭曲起來,但很快,又恢複了正常。她笑了笑,說道:“我們府裏的姑娘們表哥不是都見過嗎?根本就沒有一個叫做梅娘的人啊。”
“怎麽會……”範表哥愣住了,低聲喃喃自語起來:“難道是丫鬟?不,不對,她絕對不是丫鬟,她的容貌,她的氣質,都不像是丫鬟……”
他的聲音雖然低微,但趙瑛還是聽到了。她的眼裏,閃現出毒蛇一般的暗光來。使得她嬌花一般的面容,陡然變得極為可怖。“表哥,你為什麽要打聽這個人?”她狀似不在意的輕松開口問道。
“沒什麽,我就是随便問問,可能是我記錯了。”範表哥勉強朝着趙瑛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來:“我先走了。”說着,他轉過身,朝着來路走去,肩膀塌下來,顯得非常的沮喪。
看着他頹廢的背影,趙瑛恨得咬牙切齒,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來:“趙梅娘……”
電視機的畫面定格在趙瑛露出狠戾之色的面容上,漸漸扭曲起來,顯得她的樣子極其的可怕。場景變換之後,再次出現的,是一間點着燈的書房。
黑漆酸枝木的高大的書架,上面擺滿了書籍。繡着氣勢恢宏的千裏江山圖的八扇檀木屏風後面,與書架同色的寬大的雲紋桌案上,金漆燭臺上三支牛油大蠟燭正散發着淡淡的橙黃色光芒。硯臺裏面的墨汁已經有些幹涸了,甜白瓷茶盞裏面的茶水也已經冷了。桌案前的蝙蝠紋大圈椅上面,坐着神情怔忪的範表哥。他手裏拿着一卷書,半天都沒有翻過一頁,可見心不在焉。燭光裏,他英俊的面容愈發顯得出色,極為耐看。
咚咚咚,朱漆門板被輕輕的敲響了。
“是誰?”敲門聲顯然吓了範表哥一跳,拿着書卷的手都顫抖了一下。
“是為娘。”門外響起中年婦人的慈和的聲音。
範表哥忙跳起來,打開門:“母親快請進,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歇息?”
一個身穿秋香色妝花遍地金通袖袍的婦人端着朱漆描金托盤走了進來,笑着說道:“為娘想着你還在讀書,便炖了一碗燕窩粥過來給你做夜宵,你快趁熱吃了吧。”
範表哥接過托盤,低頭看了看那碗熱氣騰騰熬得特別濃稠的燕窩粥,說道:“母親特意從揚州趕來京城照顧兒子,真是叫兒子心裏不安……”
兩個人在熏籠旁邊坐下,範夫人一臉慈愛的看着自己優秀的兒子,道:“我就你這麽一個兒子,不好好照顧你,卻去照顧誰?都說那考房裏條件特別差,又漏風,又狹窄,連被子都又薄又髒。每年都有生病暈倒被擡出來的考生,我聽別人這麽一說,無論如何都在揚州待不住了,怎麽也要上京城來親自照顧你才放心……”
範表哥拿起勺子吃了一勺燕窩粥,遲疑着說道:“那麽妹妹和二弟在家裏,豈不是沒有人看顧了?”
範夫人聞言,臉上的笑意淡了一些,撇撇嘴道:“姨娘生的庶子庶女,也值得你惦記着?”
範表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到底是我的弟妹……”
範夫人看着自己的兒子,一臉無奈:“你啊,就是太善良太心軟了,叫為娘的怎麽放心……
唉,你也大了,該娶妻了。只怕娶了妻子,就不将為娘的話放在心上了……”
範表哥忙道:“怎麽會呢?就算是兒子将來娶了妻子,母親在兒子心裏,始終是第一位的。”
聽了這話,範夫人這才滿意的笑了:“好了,嘴巴跟抹了蜜一樣的甜。趕緊吃吧,一會兒就該冷了。這京城的天氣啊,都開春了,還是這樣的陰冷……”
範表哥低下頭,開始吃粥。吃着吃着,他又開始心不在焉起來,一臉魂飛天外的神情。一勺粥舀起來,半晌沒有喂進嘴巴裏。
看着自己的兒子,範夫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來:“沛青,沛青?”
接連喊了好幾聲,範沛青這才醒過神來,看向母親:“娘?”
“你在想什麽,這麽出神?”
猶豫了半晌,範沛青終于咬咬牙,将手裏的碗放在一旁洋漆海棠式小幾子之上,看着範夫人說道:“母親……孩兒想問,趙府裏,有沒有一位閨名叫做梅娘的姑娘?”
聞言,範夫人頓時色變:“你問這個幹什麽?”
“……我,我,兒子就是随便問問。”範沛青局促的低下了頭。
範夫人緊緊盯着自己的兒子:“沛青,你對着自己的母親,都還不說實話嗎?難道母親還會害你不成?”
範沛青臉上浮起一絲羞愧的紅暈,擡眼看向範夫人,道:“是兒子的不是……其實,其實是因為,兒子心悅于梅娘,想要娶她為妻……”
“你在什麽地方見到她的?”
“在花園西南角一片很僻靜的梅林旁邊,那裏少有人跡。”
“你們……見了幾次面了?”範夫人的神色有些緊張。
“就,就那麽一次……”
聽了這話,範夫人的神色放松下來:“你可許諾了她什麽?”
“哪裏能呢?我們都沒有說上幾句話。”他面有遺憾之色。
“就見那麽一次面,你就想要娶她為妻了?”
“兒子……不知怎麽的,兒子一見她,就覺得,今生非她不可了……”他的眼裏,露出幾絲赧然之色。
“你啊……這世上,哪有什麽非她不可……”範夫人長長的嘆息起來。她的眼神裏露出幾絲悵惘,仿佛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候的一些回憶。
默然了一陣子,範沛青再次開口道:“母親,你還沒有告訴兒子,梅娘這個人,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這個府裏的人,都當她這麽一個大活人不存在似的?”
範夫人掏出一根碧色湖綢手帕,擦了擦嘴角,緩緩說道:“你既開口問了為娘,我也就将實話告訴你。梅娘的母親,本是趙家主母。可她犯下滔天大罪,即将被休棄回娘家。就在被休棄的前一夜,她上吊自殺了……梅娘的身份如此尴尬,被趙大老爺剔除出族譜,放在梅林裏視而不見,轉眼就是十多年了……她這樣的身份,怎麽配為你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