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當紅蓋頭被挑起來,殷莳終于能看周圍的樣子了。
擡眼先看到的當然是俊美的新郎官。
沈缇雖然“淡淡”着一張臉,但一身吉服真是說不出來的好看。
殷莳特別想給他擠個眼睛,告訴他他們的約定她都記着呢。奈何新房裏人太多了,到底沒敢。
瞧了沈缇一眼,跟他碰了個眼神兒,便趕緊像旁的新嫁娘那樣“嬌羞”地低下頭去了。
新房裏人真不少,客人們說笑着稱贊:“新娘子生得真好。”
“是個美人。”
“果然江南靈秀,多出美人。”
殷莳表現得十分符合一個羞澀新嫁娘該有的舉止。但沈缇知道這都是裝的。
這位表姐能面不改色地跟他說“我建議你不如婚前先生個孩子以保障她”,怎麽可能會是人前會害羞的人。
她就是會演。
這場婚禮說起來不算不隆重,也不算不熱鬧,更不能說不夠喜氣洋洋。
不僅沈大人在通政司是四品的右通政。而且如今沈缇十分受皇帝喜愛,常被點名在宮中伴駕,顯然是簡在帝心。
他的婚禮,親朋好友當然都會積極踴躍地來參加。怎麽會不隆重、不熱鬧、不喜氣洋洋呢。
偏偏這場婚禮真正的兩個當事人,一個殷莳、一個沈缇,都完全沒有“成親”的感受。
沈缇淡定地放下手中的道具,從旁人手裏接過下一樣道具,有條不紊地執行婚禮的下一個繁瑣步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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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場,一切都是走過場而已。
她是他需要的人,只希望她能牢記初心、不負約定。以後,他負擔起她的人生,她幫他實現他想要的。
當所有的步驟都完成了,親朋們開始從新房裏退出去,沈缇輕輕地籲了口氣。
一撩眼,他看到殷莳也籲了口氣。
想來她也不輕松。不,她應該更辛苦,聽說新娘都是半夜就起身準備的,一天都不能吃東西喝水,以防中途不便。
真不容易。
沈缇正想着,忽然看到殷莳趁着大家都背過身向外走的空擋給他擠了下眼睛。
沈缇:“……”
雖不大合乎淑女禮儀,但他好像能懂她表達的意思。
沈缇深沉地對她點了點頭。
“你先歇歇。我還得去前面待客。”他說。
殷莳餓得發慌,但喜娘這時候湊過來了,門口那裏還有兩個婦人應該是沈家的什麽親戚正在回頭往這邊看,她只好忍住,很淑女地把頭一低:“你去吧。”
沈缇也轉身離去,門口兩個沈氏族中的嬸嬸、伯母,都笑吟吟地跟他說話:“跻雲累了吧。”
“跻雲媳婦是個美人呢。”
這些都是長輩,沈缇也不能失禮,只能恭敬應對。
好容易在廊下把人送走,眼睛一掃,看到長川在一根廊柱旁邊候着,沈缇招了招手。
長川屁颠屁颠地跑過來:“翰林!”
沈缇吩咐了他兩句,長川道了聲“是”,撒開腿跑了。
有婢女匆匆進來:“翰林,大人催呢,前面都在等你。”
“來了。”沈缇撫平衣擺,随着婢女往前面宴席處去。
路上碰到人,都恭喜他道:“新娘子真美。”
美嗎?
沈缇想想殷莳今天臉上那一層厚厚的粉。其實還遠不及她日常素顏美。
但不管怎麽樣,沈缇承認,表姐的确是個美人。
不管真夫妻假夫妻,以後日常生活裏與美人相伴,總歸是個令人心情愉快的事。
終于新房裏沒別人了,殷莳又累又餓,指着頭上的鳳冠問喜娘:“這個可以拆了嗎?”
喜娘說:“一輩子就這麽一回呢。”
殷莳說:“脖子受不了。”
喜娘捂嘴笑:“那就拆吧,回頭也就只有新郎官一個人會過來了。”
殷莳一看,房裏也不見葵兒,不知道哪裏去了,只有兩個不認識的婢女。
殷莳喚她們:“你們倆。”
婢女忙上前行禮:“少夫人。”
“叫什麽名字?”她問。
“奴婢綠煙。”
“奴婢荷心。”
殷莳瞅着她們兩個大約十五六年紀,至多十七,點點頭:“荷心幫我拆一下冠,綠煙去看一眼我的丫鬟在哪裏,若無事,讓叫葵兒的那個過來伺候。”
雖然丫鬟婢女們私底下也議論過未來新少夫人是小地方的小家碧玉,但荷心和綠煙此時看殷缇,相貌端莊秀美,說話時微微颔首,給她們兩個指派任務,全然是大婦氣度,不敢怠慢,齊齊應了聲“是”,一個留下拆冠子,一個出去找人。
殷莳瞥見了槅扇門外似還有旁的丫頭,但她餓得心慌,沒心思多問這些奴婢的事。
只是職場第一印象很重要,關系着以後發號施令的順暢程度,關系着她後面在這裏的生活,所以雖然很餓,殷莳也先忍着,端着。
真辛苦啊。
結婚真是很辛苦。
以前在殷家的時候,哪怕給老太太和三夫人晨昏定省都沒這麽辛苦。因為在自己家裏,不需要端着。
這一成親,到了別人家,再沒有這種輕松了。
殷莳看着鏡子裏的陌生婢女,恍惚有一種休了個漫長的長假,終于重返職場的感覺。
當然也可能是餓得發昏。
死沉死沉的冠子拆下來了,葵兒也被綠煙從外面找來了:“姑娘。”
殷莳沒有問她上哪去了、做什麽去了。葵兒若答得不得體,會連帶削弱她的氣勢。
氣勢這個東西很重要的,第一面你就把對方壓住,後面對方就比較難翻身。你要是壓不住,後面想再壓住就要費加倍的力氣。
殷莳只問:“外面可都好?”
葵兒其實也是渾身都緊繃繃的。她長這麽大,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到別人的府裏生活,整個神經都是緊張的。
被綠煙喊過來,還以為是有什麽事,緊張兮兮地就來了。
直到看到殷莳問話時候依然語氣平和、态度自然,就像在家裏那樣,葵兒才終于找回主心骨,沒那麽緊張了。
“都好。”她回答說,“寶金嫂子帶着我們整理嫁妝箱籠呢。”
說是整理,其實就是看着,怕有人趁亂摸走東西。
殷莳便知道她在外面做什麽了,點點頭:“讓寶金家的帶她們弄就行了,你留在這兒。”
“寶金家的”便是殷莳從前的婢女雲鵑。她嫁的男人在殷家是門子上的,喚作寶金,她嫁了之後別人對她的稱呼便是“寶金家的”。
葵兒松了口氣:“是。”
葵兒其實是被人擠出去的。一進了沈家,一切便都被沈家的婢女接手了,客人又多,個個都帶着丫鬟婆子,她多看了周圍兩眼,慢了一步就落在後面了,根本擠不到前面去。
許多人看起來又十分富貴,葵兒心裏先怯了,不敢硬往前擠。
在外面被雲鵑撿到了,問她怎麽回事,她期期艾艾地說了,先就被雲鵑訓斥了一頓。
婢女發嫁之後就出府,仆人們聚居在府後面的巷子裏。媳婦子不像未嫁的丫頭那樣只關在內院裏不見人,媳婦子經常需要抛頭露面地見人的。尤其雲鵑丈夫寶金是門子上的人,日常見的人多,眼界也稍強些。
雲鵑如今比從前當婢女的時候還更強一些,不像葵兒沒出過二門沒見過什麽世面,畏畏縮縮的,處處打怯。
雲鵑訓完了葵兒,一看那新房裏呼啦啦的都是親朋客人的女眷,都在圍觀新娘,确實也沒法往裏擠。便先拉着她一起看嫁妝。
待聽得院子裏人聲鼎沸,瞧着大群人都往外走了,可門口還有沈家的婢女在站崗似的杵在那兒,雲鵑也猶豫了。
主要是不知道他們官宦人家的規矩是不是跟殷家一樣,怕沖突了。
可巧緊跟着綠煙就出來找人,雲鵑立刻把葵兒推過去了,葵兒才又回到殷莳身邊。
殷莳雖不知道具體細節,但大抵能猜得出來,就是小地方的小婢女乍來京城官宦人家,抓瞎了。
這也沒辦法,環境塑造人。懷溪就是那麽小的地方,殷家就是那麽一個普通鄉紳家。甚至連她自己,平時都是鹹魚着、自在着,仰仗的不過是多了上輩子的見識。
葵兒又沒有上輩子,換新環境,抓瞎很正常。
殷莳給了葵兒一個“鎮靜點”的眼色。
她們主仆倒還算是有默契。葵兒接到殷莳的眼神鼓勵,頓感好多了,主動上前:“我來吧。”
荷心并不與她争,直接讓給她。葵兒接手整理殷莳的發髻。
“這是我身邊的葵兒。”殷莳從鏡子裏看着,還算滿意,“這是荷心和綠煙。你們三個不知道誰大誰小?”
三個人報了生辰,排了序齒,卻是綠煙最大,然後荷心,最後葵兒。
三個人便姐姐妹妹地叫起來了。
葵兒的職場第一天,雖小有波折,但也還算順利開始了。
殷莳實在是餓得受不了了,她從鏡子裏瞧瞧沈家的婢女,感覺現在可以開口了,想要點吃的。
哪知還沒張嘴,外面有婢女的聲音,但并不進來。荷心便出去察看,旋即端着托盤進來了:“少夫人,用些點心吧。”
真好!
貼心!
心裏剛誇完婢女,荷心補充道:“是翰林使長川送來的。”
竟然是沈缇?
雖然剛才剛剛見過他一身吉服的俊美摸樣,可是不知道怎麽地,殷莳腦海中閃過的竟然還是當年那個眼中帶着關心的小男孩。
雖然人長大了,可是骨子裏的東西沒變。
這個弟弟,真得加分。
荷心把點心放到桌上,一碟甜的一碟鹹的。
綠煙立刻就去倒茶。
殷莳瞧着,沈家的婢女們對她還挺殷勤的。
綠煙和荷心年紀都不算大,理論上來說,像沈家這種官宦之家,沈缇這樣的成年公子身邊該有年紀更大些的熟年丫頭才對。
不知道是不是放在別處,比如書房這種紅袖添香的地方。
不過殷莳不在乎。只要放在她院子裏的婢女各司其職,把各自的分內事做好,并且恪守規矩不主動挑釁、冒犯她,也不消極怠工,她就完全沒有問題。
至于沈缇是不是在別的地方有通房或者寵愛的丫頭,殷莳不在意。
可別忘了,沈缇之所以屈尊降貴地娶她,就是因為他有個心愛的放不下的紅顏知己。
更別忘了,她和沈缇是協議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