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馮洛儀是好幾日之後才知道沈缇竟搬到外院去住了。

因她羞了好幾日,照香覺得這不是個事,催着她給沈缇縫了兩雙襪子。待馮洛儀縫好了,她揣起來:“我送過去,也有借口打聽打聽公子那邊的其情況。咱們不能就這麽晾着了。”

馮洛儀沉默許久,只說:“不要太久。”

“我曉得。”照香說,“不叫公子煩我。”

馮洛儀說:“不要做多餘的事,不要說多餘的話。”

照香其實本是想讓馮洛儀給沈缇寫詩的——馮洛儀在閨中便有詩才。據說沈夫人就是因為她這個名聲才相中她的。

但馮洛儀不肯。因為她眼下這情況,若再給沈缇傳遞詩詞,那便是私相授受。

沈缇那日裏已經說過要她自重,她不能再幹這種自輕自賤的事了。

照香沒辦法,才逼着馮洛儀給沈缇縫襪子:“咱們如今全靠了沈家,給公子縫兩雙襪子聊表感謝,誰也說不得吧。”

馮洛儀才妥協了,一針一線地認真縫了。

照香覺得馮洛儀真是既要又要。既想要沈缇的愛護,又想要自己的矜持。都落到這個地步了,這兩個東西怎麽還能同時都要。

舍不得臉、彎不下腰去,等以後正室夫人進門有她哭的。

然而她現在依然是馮洛儀的婢女,先得馮洛儀好才能有她的好。

真叫人無力。

她揣着兩雙襪子去了沈缇的院子才知道沈缇竟然搬到外院去了。

照香驚問:“為什麽?從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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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兩個年紀最大的婢女已經回去待嫁了,餘下的這些心情都不是太好。因沈缇這操作導致她們的前程都缥缈起來,危害了她們的利益。

原是想着公子院裏是最好的去處,當初都是打破了頭擠進來的。不想公子日日讀書都是在書房,寝院這裏只晚上才回來,才見得着。

他還愛用小厮,對婢女們雖并不苛刻,但也無甚寵愛。

大家又想着熬一熬,熬到公子登科就好了。哪想到公子點了探花訂了親,直接就搬到外院去了。

一屋子婢女欲哭無淚,拉着照香訴苦。

照香嘴上安慰着,實際心情比她們糟糕一百倍——問得明白,便是那日,她家姑娘勾引失敗的那日,沈缇當晚便挪到外院去了。

這因為什麽,簡直太清晰明白了。

婢女們也知道,小院的馮姑娘是內定的未來姨娘,老爺夫人都許了的。只等着少夫人過門給名分了。

馮洛儀給縫的襪子她們便收了。

照香問:“要怎麽送過去?”

因為書香人家規矩大,內院的丫鬟也不能随便出二門的。

婢女道:“給長川,叫他送出去。”

正說着話,長川就來了。

“公子讓我來取東西,那只松鶴浮雕的箱子在哪裏?”長川道,“照香姐姐來了?可是有事?”

照香說了送襪子的事。長川道:“正好,我一并帶過去。”

婢女幫他找到了沈缇要的東西,他把襪子也揣上。照香跟上了他,待出了院子,揪住他問:“公子在外院,我們姑娘若有事可怎麽辦?”

“不是還有我嘛?我是幹嘛的?”長川道,“公子說了,馮姑娘有事你就來我就是了,有什麽事我轉告給公子知道。”

照香問:“那我什麽時候能見到公子?”

長川年紀雖小,人卻機靈。沈缇交待了他,他又與平陌溝通過。平陌一聽就明白了,說:“公子不想見她們,懂?但也不是不管她們,懂?”

長川便懂了。

“見不着呢。”長川一臉天真地說,“公子散班回來,只到上院用過飯便回去了。”

照香心裏涼了半截,終于也後悔起來那天不該撺掇馮洛儀做出格的事。

“姐姐放心,我這就給公子送去。”長川拍拍塞着襪子的胸口,“馮姑娘有事,你來找我便是。你知道我住哪塊的。”

“我先去了。”

說完,一溜煙便奔着二門去了,很快消失不見。

待照香回去小院告訴了馮洛儀,果然馮洛儀又流下眼淚。

她十分頭疼,正準備哄。哪知道馮洛儀流着流着眼淚竟笑了。

又哭又笑,又笑又哭。

照香吓着了:“姑娘,你笑什麽?”

不是失心瘋了吧。

馮洛儀擦擦眼淚:“你不懂。”

“沈郎……”她垂下眼眸,睫毛上猶挂着淚珠,“是君子……”

他避出去了。

可她如今只不過是個官奴婢罷了,哪用得着探花郎避出去?

可知在他心裏,仍是把她當成從前的馮家小姐來尊重的。

馮洛儀悔恨自己一時昏頭做出了那樣的事。

既輕賤了自己,也侮辱了皎皎君子。

再不能、再不能那樣子了。

馮洛儀看了一眼照香。照香自然不懂她在說什麽。

馮洛儀也不需要一個奴婢來懂。這本就是她和沈缇之間互相才懂的東西。

不需要別人。

“以後,無事不要再去打擾沈郎。”馮洛儀說。

“哎?”照香吃驚,“可是……”

“馮家不缺我們吃穿,就不要去打擾他。安安靜靜、踏踏實實地等着他成婚。”

照香着急:“那怎麽行!不趁着少夫人進門前抓住公子的心,等以後更吃虧。”

“你想要我得寵愛是嗎?”馮洛儀卻說,“糊塗。”

“眼下對我最重要的根本不是什麽寵愛,是名分。你要知道,沈大人沈夫人并不想留下我的。”

照香頓住。

“名分都沒有,枉談什麽寵愛不寵愛的。”

“我現在須得老老實實的,不能再有什麽事發生,讓沈大人沈夫人再生逐我之心。安安分分等到沈郎完婚,我有了名分,我才算是真的安全了。”

照香終于說不出什麽了。

她本就是丫鬟,跟着小姐識了些字,能背幾首詩。在外面也能說一聲大家婢。

但婢就是婢,終究眼界見識都有限。心心念念想的不過是後宅裏該多占男人的寵愛,多分得一些利益。

“好吧。聽你的。”她說。

馮洛儀看了一眼照香。

她其實已經察覺到照香跟她說話的态度的不同。照香從前在她身邊也不過是個三等丫頭罷了,從前哪敢這樣跟她說話。

不過是因為她現在身份不同了。

沈缇避到外院去,面上是遠離了她,可心裏是尊重她的。

照香雖然每日裏還要伺候她,可心裏遠沒有從前尊敬她。

此時,馮洛儀清晰地看明白了這一點。

沈大人和沈夫人對沈缇在婚前主動和馮洛儀避嫌這一舉動還是滿意的。因沈家家風清正,沈大人其實之前擔心過他們兩個。沈缇能不用提醒自己就想到還能做到,沈大人真切感受到兒子長大了。

且沈夫人後續也盯着,與丈夫說:“那邊也很老實,并不私下裏來往。”

那邊自然說的就是馮洛儀。

馮洛儀雖可憐,但她的可憐不是沈家造成的。沈家念着訂過親的舊情已經出手相救了。

沈大人本來就不贊同沈缇納馮洛儀,她若做出什麽拖累沈家清譽的行為,沈大人定不會再容她。

反倒是沈夫人替馮洛儀說兩句:“總歸是知書識禮的女孩子。也怪可憐的。”

又道:“莳娘是個十分敦厚的孩子,定然寬厚能容人。”

到底是女人家心軟些,看着曾經同階層的女孩子跌落,始終于心不忍。

更何況,這是當初她千挑萬選為兒子選出來的未婚妻。

見丈夫沒有反感,沈夫人便悄悄地将馮洛儀的待遇升到了姨娘的規格。

小院裏進了小丫頭和婆子,終于不用所有的活計都由照香做了。

沈夫人又着手收拾給兒子和媳婦準備的新婚院子。新院子比沈缇原來住的院子更大。沈夫人花了心思,讓匠人挖了新的魚池,卻特特騰出了空地,并不種花草。

身邊的人問起,她笑呵呵:“等莳娘來了,讓她自己擺弄,她喜歡這個。”

下人們便明白沈夫人對未來少夫人的态度了。

到底是親姑侄,打心底是親近的。

但後宅其實說到底還是小事,沈大人更關注的是沈缇的仕途。

沈缇入職後,學士原說讓他熟悉幾日再給他排班。排班也該是先在翰林院,然後再安排在宮裏輪值。

孰料皇帝不知道從哪裏聽說了沈缇回京了,閑問了一嘴,學士便把沈缇宮中當值的安排全提前了。

早早地,沈缇便在皇帝跟前露臉了。

年輕,俊美,有才學。他只要不出大錯,這一輩子按部就班,三十年後登閣拜相不是難事。

這,本就是沈缇的人生該有的軌跡。

十個月的時間其實一轉眼就過去了。

京城沈家和懷溪殷家按部就班地走六禮,轉眼到了第二年二月裏,京城來了船迎親。

殷莳和沈缇一樣,在這十個月裏按下一切不安因素,踏踏實實地憋到了出嫁。

她等這一天也很久了,告別少女時代無憂無慮的米蟲生活還是有些傷感的。以致于在出門的時候真情實意地哭了一鼻子,道別青春。

惹得殷三老爺也跟着哭。明明大娘、二娘、三娘出嫁的時候他都沒哭得這麽狠。

三夫人直想翻白眼。

殷莳穿着嫁衣上了迎親的船,在親大哥和大房、二房兩位堂兄的護送下,逆着風往京城去。

船逆風而行的時候是走之字形的,就比順風順水要慢許多。

殷莳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條魚,都快吃膩了,終于在四月裏抵達了京城。

成親當然還有很多繁瑣的事情,但是殷莳不用操心,她只管吃和睡。反正新娘子根本不見人。

親哥和堂哥都頗無語,從沒見過哪個妹妹出嫁這麽心大的,真個能吃能睡。

終于到了那一天,殷莳又早早地被薅起來上妝,打着哈欠全副披挂,蓋上蓋頭,扶上花嬌。

一路敲敲打打,繞啊繞,把殷莳餓得饑腸辘辘的,終于抵達了沈府。

蓋頭下看到一雙好看的手把紅綢遞給了她,還輕輕喚了一聲“表姐”。

殷莳輕輕回答一句“好久不見”,接住了那紅綢。

被牽着,邁進了沈府的大門。

拜天地,拜高堂。

夫妻對拜。

在這古代算是又投了一次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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