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幾個人打鬧着吃過了早飯,去市區逛了逛,傍晚回來的時候拎了兩大袋子肉串和啤酒,開啓衆望所歸的“夜生活”。
沒想到一拐進院子,就看見民宿老板大馬金刀的坐在門口等他們。
江聲把手裏的東西放下,很是自來熟的湊過去,問:“叔,你怎麽過來了?”
老板留着一圈胡子,半長不短的頭發勉強紮起來一個小辮,頭上戴着一頂黑色鴨舌帽,身後還背了個吉他。
石興洋一見他這身打扮,立刻聯想到自己在電視裏看過的那些街頭藝人,不由感慨:“叔,你好酷啊!”
老板是個典型的北方男人,聽了誇獎自己的話也不謙虛,爽朗的哈哈一笑,然後才指了指桌上的黑色袋子,說:“來我們這兒就得吃海鮮,你們不是本地人,容易被坑,我買了點兒給你們拿過來。”
江聲樂呵呵的回:“謝謝叔!晚上在這兒一起吃吧,我們正好要烤串。”
老板倒也真沒拒絕,還挺高興,大手一揮說:“行,那我不客氣了,今天正好帶了吉他,給你們唱幾首歌聽。”
一群人在小院裏忙活半晌,終于穿好肉串,支起燒烤架,像模像樣的烤了起來。
雖然老板已經年過六十了,但和年輕人沒有什麽代溝,又格外健談,幾個人都挺愛聽他講故事。
他說自己出生在大山裏,小時候家裏窮的揭不開鍋,後來趕上饑荒,父母哥哥都餓死了。那時候他還很小,大冬天,守着四面漏風的破屋過了半個月,差點凍成冰雕。
村長看不下去了,把他帶回了家,後來日子慢慢好了點,他就自己念書,還考上了大學。
但是村長家沒錢供他上學,他就出去給人打工,什麽都幹,累死累活的三個月,終于掙到了學費。結果交學費前一周,突然聽說村長去世了。
村長早年喪妻,中年喪子,孤家寡人的,就他算是老板的半個兒子。他把錢拿出來,給村長下了葬,但是大學也上不成了。
他只能接着去上班,後來掙了點小錢,又趕上恢複高考,就去參加考試了,還考上了一個不錯的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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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裏,他遇到了一個朋友,兩個人一起創業,喝酒喝到胃出血。最開始也是小有起色,但那時候創業前景不好,難免有失敗的時候。有一回把錢賠空了,血本無歸,倆人租不起房子,擠在地下室啃饅頭。
再往後,國家大力開發經濟特區,他們就去了南方闖蕩,沒想到真的掙了錢,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等他把故事講完,幾個人都啧啧稱奇,石興洋忍不住拿起酒杯敬他,“叔,你是真厲害,我佩服!”
老板豪氣的和他碰了碰杯,感慨道:”都是為了生存,現在回頭再看,也是真的挺難,不過我這一輩子,确實不白活!”
吃飽喝足,天高海闊的扯了半天,老板來了興致,要給大家唱首歌。
他把吉他從盒裏拿出來,邊彈邊唱:
“我的愛人,請把從前遺忘,”
“全當我們,曾經好夢一場。”
“今天分別,道阻且長,”
“擦幹眼淚,背上行囊,”
“揮手再見,不問前路何方,”
“我會永遠,記住你的模樣。”
他在寂靜的深夜裏低吟淺唱,嗓音像是被歲月的沉沙包裹着,聽起來格外喑啞。寧靜平和的曲調從他指尖溢出,仿佛那些跌宕起伏的舊年往事也随之緩緩流淌。
鄭凡平時喜歡聽歌,自封“中華小曲庫”,等到老板彈完一首,他好奇的問:“叔,這歌太好聽了,能不能告訴我叫什麽,我回去也下載到歌單裏!”
老板用指腹輕輕摩挲着有些老舊了的吉他,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片刻之後,他悶頭喝了口酒,才說:“這是那位朋友寫給我的歌,沒有名字。”
聽完這話,大家似乎都意識到了點什麽。
當年和老板一起創業的朋友是他的女朋友?
不過聽這意思倆人也早就已經分手了。
幾個人不約而同的沉默了,江聲本想率先站出來緩解尴尬,哪成想石興洋這會兒喝大了,還沒開口就要吐,鄭凡趕緊把人拉住,半推半扛的帶着他往屋裏走。
許彌南放心不下,跟着站起來追過去,“我去看看他。”
江聲看了眼時間,對老板說:“叔,今天太晚了,你就別回去了,反正這兒也是你家。”
這棟樓有上下兩層,六間房,他們五個住,正好空出來一間。
老板點點頭,還很善解人意的說:“你們去休息吧,我收拾一下這裏。”
江聲本想幫他一起,結果站起來就被椅子腿絆了一下,差點摔個大馬趴。
周頌言扶着他的胳膊,嫌棄的看了他一眼,“你回去吧,我收拾。”
江聲不好意思的沖倆人笑了一下,也沒客氣,說:“那我先上去了。”
江聲進了屋,院子裏就剩下老板和周頌言。
老板嘴上閑不下來,一邊忙活一邊笑着問他:“小周啊,多大了?”
“十七。”
“真年輕,談戀愛了沒啊?”
周頌言搬凳子的動作一頓,搖了搖頭,說:“沒有。”
老板看了眼屋裏,确定沒有人在客廳,才湊到周頌言身邊,有些八卦的小聲問:“喜歡小許?”
這句話對周頌言來說無疑是平地驚雷,天空破開口子,他心裏那場醞釀多時的大雨就這樣措不及防的下了起來,把他從頭到腳淋了個徹底。
手裏的抹布應聲而落,他趕緊撿起來,低着頭,一邊擦桌子一邊故作鎮定的回答:“叔,你別開玩笑了,他是我兄弟。”
老板大笑了兩聲,很識趣的不再追問他,只是拍了拍周頌言的肩膀,說:“年輕人,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兒,喜歡就追嘛。”
他停了一下,故意調侃他:“還有,這桌子你剛才擦過一遍了。”
周頌言心裏慌亂,尴尬的停下動作,擡手摸了摸鼻尖,有點兒不知所措的看向他。
老板似乎知道他有話要問,所以不發一言,只是平靜的與他對視,眼裏帶着點兒慈愛的笑意。
半晌之後,周頌言終于還是咬了咬牙,開口了,“叔,他是個男的,我也是。”
因為心裏沒底,他連聲音都有點發顫,眼裏是少有的迷茫。
周頌言從沒想過自己會和一個剛認識了一天的人袒露心聲,可他等不了了,他急于确認一個答案,為自己的諸多反常找到一個合理的理由。
他自認為比同齡人老成,做什麽事都十拿九穩,可偏偏在許彌南這兒,他總是時不時亂了陣腳。而且對待感情這事,他也一點經驗都沒有,自己喜歡的要是個姑娘也就罷了,但那是許彌南,他的哥們兒。
他這人,哥還沒當好,就想着跟人家搞對象,這多不合适啊。
老板拉着他坐下來,眼角皺紋随着他的笑容一同綻開,“我也沒說過給我寫那首歌的是個姑娘啊。”
“世俗的眼光總是認為男人就該喜歡女人,可這是誰規定的?”他閑适的靠在椅子上,搖了搖頭,“我很不認同。”
“這不是病,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
他拿了袋子裏僅剩的兩罐啤酒,遞給周頌言一罐,自己打開另一罐喝。
“我問你,他是姑娘你還喜歡嗎?”
周頌言沒有任何猶豫的點了點頭。
別說變成姑娘了,就是許彌南變成小貓小狗小豬,他也想天天把他揣懷裏帶着。
老板笑着,自顧自的和他碰了個杯,說:“那不就得了,你喜歡他,跟他是男是女又沒關系,那你想那麽多幹什麽?”
他摘掉帽子,露出花白的頭發,仰面望着天上閃爍的繁星,說:“還是那句話,人生一世,別等到我這個歲數了再後悔,晚了。”
當初他和對方兩情相悅,但那個年代沒有男人和男人搞對象這樣的事兒,說出去十裏八村都得把他們當怪物游街示衆。
兩個人也都以為是自己病了,所以一直忍着,都沒敢把心意說出來。
就這麽蹉跎了許多年,對方年紀也到了,被家裏叫回了老家相親,臨走前只留給他一盤磁帶。
磁帶裏錄的就是這首歌。
可惜那個時候沒有QQ微信這樣的聯絡工具,連電話都不多,分開了就是分開了。
此後的幾十年,不知生死,總之他們再也沒見過。未能訴諸于口的愛意就成了一輩子的遺憾,和當年的磁帶一起被封存起來,永遠難見天光。
只有故事裏的人倔強的守着回憶過了一輩子,在深夜祈求着虛無缥缈的來生。
周頌言一直糾結的問題就這麽輕松的被人解決了,心裏難免五味雜陳,他打開啤酒灌了一口,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卻忽然覺得很輕松。
說的對,他就是喜歡一個人而已,有什麽錯?
要是許彌南也喜歡他,他倆就搞對象,結不了婚就談一輩子戀愛。
要是許彌南不喜歡他,他也不強求,大不了一輩子當兄弟,起碼把心意說出來了,不讓自己後悔。
“叔,”他跟人碰了下酒杯,揚起嘴角,“謝了。”
周頌言這回舒坦了,幹活也倍兒有勁,利索的把院子打掃幹淨,等他從屋裏收拾完垃圾再出來,老板已經走了。
石興洋抱着馬桶吐了半個小時,鄭凡和許彌南忙前忙後的照顧他,好不容易把人送回屋,鄭凡也回房間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