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更
白日天短,夜色綿長。
将将五六點鐘,天就已然黑透了。
宮人們早已點上燈籠,姜公公指揮着徒弟們切菜、洗菜,小廚房裏是準備得熱火朝天,不穿棉衣也不覺得冷。這可是主子出月子以來,王爺第一次留宿,夜宵可得準備好才行。
只是室內的氣氛卻随着如意的到來有些微妙。
“怎麽了?咋咋呼呼的?”耿意歡放下紙筆,攏了攏耳邊的碎發,眼眸下意識地看向她,“出什麽事了?”
董嬷嬷蹙眉:“如意,別一驚一乍的。你好歹也是大宮女,怎能如此不穩重?到底出什麽事了?”
如意大喘着氣,眼眸中滿是焦急:“格格,嬷嬷,剛剛奴婢去拿月俸時聽人說福晉疼痛難忍請了府裏的大夫診治。王爺、王爺也去探望福晉了......”
董嬷嬷皺了皺眉心,“那今兒,主子爺還會來嗎?”
這話一出,她自己也驚了一下,随後愈發理所當然。現在她是靜玉院的人,是耿格格麾下的掌事嬷嬷,靜玉院好了她才能好,她自然要向着自己人才是。
耿意歡垂下眼睫:“眼下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福晉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如意抿了抿唇,眉眼間滿是郁悶:“未免也太不巧了。”
多福嘀咕了一句:“別是福晉.........”
“多福!”董嬷嬷呵住了她,眼神中帶着警告,“不許胡言亂語。”
多福頓時住嘴,喏喏道:“下次不敢了。”
耿意歡挑眉:“沒有下一次。”
“是是是。”多福吓得不輕,眼神裏滿是驚慌,“不敢了不敢了。”
耿意歡語氣一軟:“多福,并非是我嚴苛,咱們靜玉院看似風光實則危機重重。福晉不止對咱們有恩,更是這雍王府的主母,不管何時何地,都要尊敬福晉。你若一時口不擇言,被人抓住了把柄,咱們整個靜玉院都要受連落。”
多福怔了一下,急忙道:“格格您放心,多福記住了,一定、一定管住自己的嘴巴,不胡言亂語。”
耿意歡點點頭,語氣親和:“如意,帶着多福去吃碗茶潤潤嗓子吧,不急着進來侍奉。”
如意:“是,格格。”
耿意歡給了她一個眼神,如意微微點頭,才拉着多福往外走。
“嬷嬷,今兒......王爺或許不會來了。”耿意歡表現得很平靜,“我其實無所謂的,王爺的心在哪兒,人就會在哪兒。福晉是王爺的嫡妻原配,更是陪在他身邊十幾年,這樣的情意我如何能夠比得過?安守本分才是我應當做的事兒。”
董嬷嬷眼底劃過一絲笑意:“我曉得您的意思,我并非是想要您去争一争,只是您總得在王爺面前露露臉,這後院裏才會有您的一席之地。您有這份心,想來王爺、福晉曉得了,也會欣慰。格格這般就很好了,您的福氣都在後頭呢。”
耿意歡淡然一笑:“不過是做了自己的分內之事罷了。”
門外窗影俘過,雍親王緩緩推開門,:“分內之事能做好,便已經是了不得了。”
雍親王一襲玄衣,向來淡漠的漆黑眼珠中滿是欣賞和溫情,他伴随着月色踏進來,身後是蘇培盛以及兩個頗為眼熟的小公公,緊接着的便是一臉焦急的小多、小滿。
耿意歡那雙清澈的眼眸中滿錯愕,随後俯身請安:“請王爺安。”
她垂下的眼睑掩飾住眸光中的無奈,這雍親王真是和董嬷嬷無意間透露的一樣,愛聽牆角。得虧她是沒說什麽,若是沒腦子些仗着在自己院子裏,胡說八道一通,估摸着這位爺就不會出現而是悄無聲息離開,然後心裏悄悄給你記上一筆了。
雍親王快步來到她身側,親自扶她起來,他嗓音低沉:“你身子弱,莫要拘束于這些虛禮。”
耿意歡順着他的力道緩緩起身,眼睫輕擡:“王爺,禮不可廢。”
一個小小的格格恃寵生嬌不行禮,是嫌命太長、日子太舒坦吧?況且,不過是微微俯身而已,一下子的事兒,何必偷這個懶呢。
雍親王四處看了看:“弘歷呢?”
耿意歡提議:“弘歷剛睡下,一時半會怕是不會醒,王爺若是想他了便叫奶嬷嬷把他抱來吧。”
雍親王搖搖頭:“莫要折騰孩子了。”
随後,雍親王握住了她的手,他眼眸沉沉:“方才董嬷嬷說,你的福氣在後頭,我卻不這麽覺得。”
“啊?”耿意歡不解,“那......”
雍親王認真道:“你的福氣,就在當下。”
耿意歡:......
四目相視,耿意歡只覺得有點想笑。
“咳咳,王爺您也餓了吧?”耿意歡反手握住他修長的手指,吩咐着,“小多,去小廚房催催夜宵。”
雍親王微不可見蹙了蹙眉,他自然曉得她是在轉移話題,可是他沒有證據,也無力反駁,因為他确實餓了。
耿意歡回眸微微一笑,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盈盈水眸中仿佛蘊藏了星光一般,是那樣美麗動人。
雍親王眼神愈發柔和,習慣了不争的人自然說不出争的話,就如同他現在的處境,想擺脫太子黨的身份卻苦于沒有正兒八經的理由。
耿意歡見雍親王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沉吟片刻,便主動拉着他去了餐桌旁。
行走間,耿意歡只覺得鼻息間滿是清冽的味道,似是雪松又似是梅花,總歸是香香的。
她不禁打量着雍親王,內心腹诽:這大男人竟也渾身香撲撲的,跟個愛俏的姑娘似的,啧啧啧。以後可得看着點弘歷這小子,可不能叫他學了去。
雍親王甩了甩衣袍,坐在餐桌上。
看着空空如也的餐桌,他很是疑惑,什麽都沒有為何要拉他過來呢?
他探究地看向耿意歡,發現她也在看自己,于是挑眉問:“在想什麽?”
耿意歡回過神,無辜的眼眸盯着他:“在想福晉的頭風症如何了,方才、方才還聽如意說福晉頭風症犯了,請了府裏的大夫去看。我這身子不争氣,沒能親自去探望福晉,便想着問問您看看福晉情況如何。”
“原是如此。”雍親王笑了笑,“你有心了。”
耿意歡臉色微紅:“福晉待我們很是寬厚,大家心中都很是感念,如今福晉身體不适,我們自然是憂心的。”
“哪裏是大家,只是你而已。”雍親王語氣淡淡,“放心吧,福晉沒什麽大礙,每年冬天......她都要複發一回的。大夫給她紮了針,已然睡下了。”
耿意歡松了口氣:“那就好。”
雍親王眼底劃過笑意:“你啊,操心倒是不少。聽說今兒,李氏同你鬧別扭了?”
耿意歡抿了抿唇,眼眸不自覺低垂,那纖長的睫毛顫了顫:“也不算吧,只是意見不合而已。”
雍親王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這時,小多、小滿捧着食盒進了屋。
雍親王大眼一撒就曉得,今兒的宵夜全是他愛吃的,他看了看董嬷嬷,心知原因在哪兒。耿意歡能把董嬷嬷收服,還挺出乎意料的,不過也正好,他本也在想怎麽說服董嬷嬷留在靜玉院幫襯她,哪成想董嬷嬷自己就選擇留下了。
“嬷嬷倒是用心。”雍親王不輕不重地點了一句,“到底是靜玉院的人了。”
耿意歡篡緊了帕子:“倒不是董嬷嬷說什麽了,是我自己打聽的,嬷嬷只是不好拂了我的面而已。”算是替董嬷嬷開脫了一下。
董嬷嬷眼底閃過笑意,開口道:“王爺莫要打趣了,奴婢到底在前院侍奉過,若是連您的口味都不曉得那這半輩子才是白幹了。”
雍親王挑了挑眉:“你們倆倒是主仆情深。”
不待耿意歡說什麽,他繼續道:“用膳吧。”
折騰了一天,雍親王也很是疲憊。宮裏那點破事,他是半點不願插手,可太子親自吩咐了,他不做也不好看,到底是多年兄弟。
耿意歡摸了摸鼻子,看向餐桌上都四菜一湯,肉沫燒蘿蔔、群英荟萃、羊肉煲、紅燒素丸子、酥餅、面片湯。
比起晚膳是有些寒酸的,可雍親王倒是挺喜歡的,用得很香,連帶着不太餓的她也吃了不少。
這一吃多,肚子裏就脹脹的。
耿意歡垂眸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心想一會兒可得在屋裏走一走消消食兒再休息。
雍親王看了她一眼,發現耿意歡的肌膚其實很好,燈光下像是剝了殼的雞蛋一樣嬌嫩,還透着點奶白色。從前只知她腼腆害羞,竟是沒發現這些,倒是別有一番風情。
用過膳,耿意歡提議消消食。
雍親王沒有反對。
耿意歡見他沒動靜,咬咬牙自顧自在屋裏繞來繞去,一會兒的功夫就氣喘籲籲的,似乎是累得不輕。
雍親王心下暗暗嘆氣,這身子何時才能養好。
耿意歡正坐在梳妝臺閉目養神,趁這個時間讓如意幫她把妝給卸了個幹淨,這一通操作下來,她已經是昏昏欲睡了。
待一切就緒後,她瞥了眼雍親王,發現他正捧着一本書若有所思。耿意歡才徐徐起身坐到床榻邊,黑發散落一半,搭在她那雪白而柔軟的脖頸上,嬌弱且美麗。
她仰着頭看着雍親王,遲疑了一下,問:“王爺是睡裏頭還是睡外頭?”
雍親王湊到她面前來,修長的手指為她撥弄着碎發,随後道:“不急着休息,咱們也聊聊天,說說今兒的事兒。”
“今兒的事兒?”耿意歡心中一跳,他莫不是想批評自己,一時間耿意歡也摸不清雍親王到底是什麽意思,只得試探問,“不知王爺說的是哪一件?”
昏暗燈光下,耿意歡竟看不清雍親王的臉色,自然也無法判斷他是喜是惡。
雍親王不緊不慢道:“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