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連載

隔壁一家其樂融融吃晚膳的時候,陸小鳳剛從外面街上溜達回來。

在看到主屋裏亮了燭光時腳下一頓,臉上各種表情輪着變了一番,三兩下将手裏的包子塞進嘴裏,噎得直翻白眼。

握拳垂着胸口順了兩下把嗓子眼裏的東西順下去,陸小鳳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銅鏡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臉,确認自己的臉還是被故意抹成髒兮兮模樣之後,深呼吸了一下,邁進了主屋敞開着的房門。

梳妝臺前坐着一個女人。

初冬的金陵雖然還未到嚴寒的地步,但街上的行人早已加了衣裳,但此時對着銅鏡擡手描眉的女人卻只是穿着一身單薄的白裙,潔白無瑕,輕薄飄逸,如廣寒宮中對月寂寞的仙子,眼波流轉間看向站在門邊的男孩時,蛾眉輕蹙,又帶出了一絲凡女的惆悵嘆惋。

這是一個極其美麗的女人。

正所謂美人在骨不在皮,她的美不僅僅在于那張清麗脫俗的臉,還有那一舉一動,一颦一笑間的撩人心弦的氣質。

女人放下手中的黛筆,幽幽嘆了口氣:“你這孩子,怎的又将自己弄得這般狼狽呢?”

面對這樣一個妩媚與優雅并存的女人,陸小鳳卻露出一個牙痛的表情。

男孩雙手背在身後老老實實站在門邊,藏起自己髒兮兮的臉蛋,悶聲道:“……我就出去玩了會兒。”

“哦?”背對着門口的女人從銅鏡中看到那個偷偷擡眼看過來的小東西,柔柔一笑,婉轉低語,“小鳳兒,為師有沒有對你說過,不要去接觸隔壁的那家人?”

“嗯?”

一個單字讓陸小鳳整個人抖了一下,其實他倒不是怕他師父要了他小命還是怎麽樣,主要是因為……怕被玩。

往死裏玩的那種。

陸小鳳期期艾艾地後退了一步,身後就是大張着的房門,正好适合溜之大吉。

——他明明是看準了時機,趁着隔壁大人不在;算好了時間,趁着師父還在臨安府,這才去爬牆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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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自家神出鬼沒的師父怎麽就突然提前回來了!!!

……要了徒弟命了這是。

女人的手指蔥白纖細,指尖染着豆蔻,緩緩揭開口脂瓷蓋,對着銅鏡開始為唇色點朱,與此同時,陸小鳳身後的房門無風自動,砰的一聲關得嚴嚴實實。

陸小鳳瞬間挺直脊背,立正站好。

……不敢動,不敢動。

“結果呢?”女人停了畫到一半的唇色,眼神有些不滿意地打量着銅鏡裏的面容。

“……沒看清。”陸小鳳郁悶,偷瞄了一眼自家師父,嘟嘟囔囔道,“穿白衣服的是不是都這麽兇……”

他早上那會兒好不容易選好了角度爬上了牆頭,結果隔壁的小美人非但沒有請他進去坐坐,旁邊那個兇巴巴的冰山臉就把他硬生生趕下了牆頭。

女人“啧”了一聲,評價道:“蠢。”

陸小鳳:“……”

“喜歡隔壁的那個小孩兒?”女人打量了許久銅鏡裏的面容,對這個口脂顏色始終不滿意,索性放下手中柔軟的細毛刷,從旁邊撚了塊帕子将唇上的顏色慢慢擦拭幹淨,“若是小鳳兒實在喜歡,倒也不是不可以請朋友來家裏坐坐。”

陸小鳳眼中的情緒凝固了一下,想起自己之前那些被師父用不同的手段試探過後再也沒有後續的朋友,臉上第一次露出一種可以被稱為憤怒怨怼的情緒。

“師父,”男孩板着臉道,“我交朋友只是因為我喜歡他們,這和他們會不會背叛,或者會不會在危險之時離我而去沒有關系。”

女人吃吃一笑,轉過身來背靠梳妝臺,眉眼間滿是慵懶妩媚:“哎呀,小鳳兒這是要為了兩個才認識的小朋友,來忤逆為師了?”

陸小鳳抿唇:“……師父,你明知道這不是一回事。”

“我說是就是。”女人将手裏的帕子往旁邊一扔,“把小朋友請來,或者接受懲罰,二選一怎麽樣?”

陸小鳳對這一套早就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無奈道:“師父……這是又想到新法子折騰我了?”

女人的眸色在微微閃動時透出一抹深沉的碧綠色,那種顏色比最珍貴的翡翠還要神秘,帶着一絲惡意與笑意交織的戲谑。

“小鳳兒,去,把衣服換上。”

陸小鳳狐疑的表情在看到屏風後面攤在床榻上的那身桃粉色裙裝時,完完全全凝固在了臉上。

但自家的師父,沒人比陸小鳳更清楚這個人有多任性,又有多說一不二。

沒有人可以忤逆他——也沒有人敢。

……

陸小鳳走出來的時候,不僅換上了那身桃粉色的小裙子,還将一張臉蛋擦得白嫩幹淨,露出十分漂亮的五官來,就連頭發都自覺紮成了兩個垂耳髻的模樣。

小孩子本就身量小,換了一身打扮之後完全看不出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女人滿意地點點頭,招招手讓徒弟到身前來。

陸小鳳滿眼郁悶地走到女人身前,熟門熟路地蹲下來,讓女人親手整理從後面有些亂糟糟的辮子。

“小鳳兒這次要在辭歡樓裏好好活上三日哦。”

陸小鳳聽到這話,松了的氣還麽完全吐出來,就又聽到女人輕柔低語的聲音。

“然後偷了花魁的金鳳釵,揣到隔壁家那個一頭長卷發的讨厭鬼身上,明白了嗎?”

陸小鳳垂死掙紮:“……師父,他武功很高。您就一個徒弟。”

咱能省着點用,別往死裏玩嗎?

“小鳳兒,”女人的手指劃過陸小鳳順滑的頭發絲,心情十分愉悅地輕輕哼着小調,“只要你還剩一口氣,為師便能救得回來。逃命的本事小鳳兒不是學得最熟練了嗎?”

是啊。

陸小鳳面無表情地蹲在那。

畢竟他被身後這位收養後學得第一個本領就是逃命呢。

這麽多年來,在身後這位層出不窮的意外和花樣裏,陸小鳳的武功沒見練出什麽花樣,但逃命的本事堪稱一流中的一流。

“小鳳兒,不要讓為師失望哦~”

陸小鳳聽着溫柔似水的江南船謠,忽然開口:“師父好像自從上次蹲過隔壁家的屋頂之後,心情就不太好了呢。”

女人的手一緊。

陸小鳳“嘶”了一聲,抓住時機從女人手裏将頭發搶了出來。

女人非但沒有對陸小鳳拆穿她的事而生氣,反而呵呵冷笑道:“是啊……他是個什麽東西,也配同小音兒睡一個房間……”

陸小鳳站在一邊,幽幽嘆氣。

人家夫婦兩個睡一起怎麽了?這孩子都生了兩個,八成是少年夫妻一路走過來的,感情好着呢。

不想留下觸黴頭,陸小鳳當即腳底抹油拔腿就溜。

“師父,我去完成任務哈,您記得按時吃飯~”

女人将手指間的幾根發絲取下來,撇了撇嘴,輕哼了一聲。

“臭小子。”

那聲音不再是婉轉柔美的女音,而是如同流水擊石般的男音,帶着些冷,又帶着比之女音更加讓人忍不住想要探究、靠近的危險吸引力。

***

三日後。

今日是難得的好天氣,玉羅剎鬧着要一家人出來逛街買東西,花滿樓對此表現得很是興奮,從早上開始就眼巴巴地期待。

晏鴻音和西門吹雪見這兩人興致勃勃的樣子,拒絕的話也說不出來,只能跟着一同出門。

花滿樓自幼在金陵長大,但對金陵城卻并不見得有多熟悉,玉羅剎也跟個小孩子一樣,牽着花滿樓在人堆裏左擠右竄,完全沒有一兩個多月前身上還殘留的傲氣。

西門吹雪走在晏鴻音身邊,低聲道:“……他怎麽就能這麽自然?”

花滿樓不知道玉羅剎的身份,但西門吹雪知道,正因為他知道,也曾經見識過将他從蘭州一路殺出刺客追趕的玉羅剎,才會這麽長時間都難以習慣消化這麽一個,天天鑽廚房,撒嬌賣乖興奮逛街的玉羅剎。

晏鴻音看着玉羅剎的背影,道:“這是他難能可貴的地方,卻也是他最為可怕的地方。”

玉羅剎武藝高強,心性肆意,這都是江湖皆知的事,但晏鴻音卻覺得,玉羅剎這個人最可怕的一點在于,他不吝啬于展現自己的情緒,也不會将自己禁锢在某個身份裏,他可以是玉羅剎,也可以是阿玉,甚至可以是其他別的身份的任何人。

狠時能狠,忍時能忍,玩時能樂,哀時能放,這才是真正厲害的角色。

西門吹雪咬唇:“我做不到。”

他做不到像晏鴻音一樣融入人群做一個普普通通毫無棱角的大夫,做不到像玉羅剎那樣潇灑自如無拘無束的如魚得水,也做不到像阿樓那樣讓人一見就心生歡喜……

西門吹雪想到幼時母親曾經一邊打他,一邊哭着求他哭出來的畫面,越發沉默。

“你本就不用做到。”晏鴻音擡手擋開了車上竹竿差點掃到西門吹雪的攤販,淡淡道,“你本就不是他們。”

“那我是什麽?”西門吹雪心頭一跳,停下腳步,有種說不出的悸動在胸中跳動。

晏鴻音低頭看他,她總是這樣,不論是與花崽還是西門崽對話,都全然沒有因為他們的年齡而忽視他們想法的意思,總是以一種平等的态度去問,去答。

“你想成為什麽?”

西門吹雪袖中的手指一顫。

“我……”

有什麽呼之欲出的話,卻卡在喉間。

晏鴻音牽了西門吹雪的手慢步往前走,兩人身側是熱鬧的人群。

西門吹雪在嘈雜鼎沸的聲音中捕捉到那道不急不緩的聲音,帶着說不出的沉穩與安定:“不急。這是一件很重要的選擇,時間還有許多,阿雪可以慢慢來。”

“啊——!!”

花滿樓的驚呼聲從前面傳來,晏鴻音愣了一下,皺着眉往前快步走去。

可能、大概是被遺忘了的西門吹雪被迫邁開腿,被她牽在手裏不受控制地跟着往前一路小跑。

買糖葫蘆的小販旁邊站着糾結成一團的一大兩小。

大的那個是玉羅剎,小的是花滿樓,另一個是個穿粉裙子的小姑娘,這會兒正一臉匆忙又焦急地想從玉羅剎手裏掙紮出去。

三人的衣裳被擠在中間滾了好幾滾的糖葫蘆弄了黏糊糊的一片狼藉。

小姑娘還在不停的掙紮,弄的原本拿在花滿樓手裏的糖葫蘆在三人的衣服上蹭得越發慘不忍睹。

“怎麽了?”

一臉茫然無措的花崽聽到晏鴻音的聲音後立刻朝着晏鴻音的方向“看”過去,嬰兒肥的小臉蛋上也粘上了融化的糖漿,可憐巴巴的。

“晏姨!”

晏鴻音将花滿樓從玉羅剎懷裏救出來,花滿樓剛被放在地上,就下意識攥住了晏鴻音和西門吹雪的衣袖,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剛才有個……小姑娘,突然從旁邊跑出來撞到我身上,然後我們一起往後倒被玉叔接住了,然後……”

花滿樓茫然地回想了一下,發現自己完全不明白為什麽他和那個小姑娘會一起在玉叔懷裏糾纏。

晏鴻音一眼就看出來,那小姑娘的确是有意想跑,但玉羅剎偏偏攥着那小姑娘不放,眼睛裏滿是貓玩耗子的興奮愉悅和戲谑。

“阿音~咱家還沒小姑娘呢,要不然就留下,給阿樓或者阿雪養個童養媳怎麽樣?”

那小姑娘聞言掙紮得更厲害了,但即使如此,掙紮時候哪怕漲紅了臉,她也從頭到尾沒有發出過一星半點的聲音。

“唔,好像是個啞巴?”玉羅剎的帶着笑意的聲音裏摻雜着惡意,幽幽道,“正好,既然都這樣了,那切掉點小姑娘不應當有的小東西,小家夥也不會介意吧?”

小姑娘掙紮的動作戛然而止,不由自主地夾緊雙腿,瞠目結舌地瞪着正拎着自己的男人。

為什麽這世上還有和他師父一樣恐怖惡劣到不相上下的魔鬼啊?!!!!

他連忙耷拉下眼角,用楚楚可憐的表情看向一旁的白衣女子。

晏大夫他知道的,是這金陵城裏據說最是溫和脾性好的大夫了。

晏鴻音看着一邊用表情無聲沖着她告狀的“小姑娘”,一邊捕捉到這個“小姑娘”暗搓搓想要脫衣服就溜的小動作,挑了挑眉,随口道:“你要養的你自己切便是。”

玉羅剎原本拎着“小姑娘”的手轉而扣在了“小姑娘”的後脖頸上,熟練的姿勢像是在廚房殺雞前拎着雞去拔毛。

另一只手從懷裏掏出一支做工精致,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金鳳釵,玉羅剎似笑非笑道:“還是個小散財童子呢。放輕松,我下刀很快不會痛的,睡一覺醒來小姑娘不該有的東西就沒有了哦~”

陸小鳳:“!!!”

他艱難轉頭看向花滿樓的方向,開口就朝着正往下摳衣服上糖塊的花滿樓喊:“小美、小公子救命——!!”

作者有話說:

沒有情敵梗,陸小雞的師父是重要配角~我是沒想到昨天人還沒出場就被寶貝猜到身份了(瞳孔地震.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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