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連載

陸小鳳被王憐花拎去了隔壁,晏鴻音也帶着玉羅剎回房間檢查。

花滿樓幾乎是貼着玉羅剎的腿走,嘴唇緊緊抿着,小臉一片擔憂嚴肅。

旁邊的西門吹雪視線也一直黏在玉羅剎的身上。

換下那一身行頭才将三個孩子從暗室裏放出來,晏鴻音披散着頭發,一身大袖素衣,正站在藥櫃前面皺眉沉思着什麽。

玉羅剎像只出去和大貓打了一架沒打贏,滾了一身狼狽皮毛髒兮兮的家貓,張了張嘴,牽動了嘴角的傷口,疼得嘶了一聲。

花滿樓緊張地趴在貴妃榻旁邊,也不敢壓着玉羅剎,怕碰到他的傷處:“玉叔,很疼嗎?”

晏鴻音被這聲痛呼拉回了思緒,端着瓷碗走過來,對旁邊擔憂的兩個崽道:“阿雪,可以去幫我燒一桶熱水嗎?”

西門吹雪嚴肅點頭。

“阿樓,可以幫我從後院的藥櫃裏取曼陀羅花、川芎、丹參……這些藥材各五兩,放在沐浴間嗎?”

花滿樓重重點頭:“好!”

兩個終于覺得自己能幫上忙的崽連忙出去幹活,晏鴻音攪動着瓷碗裏晶瑩剔透的藥膏,低聲道:“脫了。”

玉羅剎頓了頓,十分老實地将自己剝得只剩下一條亵褲。

光看臉,玉羅剎只有嘴角的破皮血漬,但衣裳褪去之後,玉羅剎這身皮肉上幾乎就沒留下幾塊好皮,王憐花一開始的确是沒有要玉羅剎命的意思,但下手也着實沒有一點留情。

“所以……他真的是你師父?”玉羅剎垂眸,問晏鴻音,“他那樣的,也能幹錦衣衛?”

這皇帝得是多大的心才能放心這麽一個人當錦衣衛啊?

“是,也不是。”晏鴻音現在是在這短短的時間裏就想明白了一些之前不曾明白的事,“他或許也算是我半個師父,但并不是錦衣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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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兩個師父?”玉羅剎在晏鴻音的手指碰觸到他肩頭透着血色的淤青時,肌肉緊繃了一下。

說真的,如果他是皇帝,得知自家錦衣衛的師父是王憐花這種人,恐怕絕不可能交付信任。

“從前我一直以為是一個。”晏鴻音的眼中滑過一絲異樣,“幼時帶我長大教導我的師父的确是女子,只不過她教導的大多是錦衣衛中慣有的能力,情報收集、行蹤隐蔽、內功暗器等,但在我十一歲那年,我發現師父偶爾會整個人氣場大變,往往這種時候,她會教我一些錦衣衛之外的東西。”

“醫毒、身法、江湖上一些幾乎是不傳之秘的武學,還有一眼分辨易容者的本領……這些都是他教的,只不過那時我尚且年幼,再加上我師父會有意無意替他遮掩,所以我一直未曾發覺他身份的異常。”

“師父病故,我正式接管錦衣衛之後,他也沒有再出現過。”晏鴻音用力按壓了一下玉羅剎淤傷的邊緣,“還好,未曾傷及肺腑,大約會疼上一兩日。”

王憐花打的都是平日裏一舉一動都會牽動的地方,這幾日玉羅剎恐怕不會好過。

“所以說起來,他也不算是你的師父,那這就很有意思了。”玉羅剎一邊呼嘶呼嘶着,一邊還要咧嘴叭叭,“不過話說回來,他不是退隐海外了麽?照這麽說的話,十幾年前他就回中原了?”

“那只小鳳凰說,王憐花還有個常居臨安府的女徒弟,我之前還以為說的是你,但轉念一想……你在金針封竅之前,并不常在江南一帶吧?”

“他說的當然不是我,但我知道是誰。”晏鴻音的動作一頓,然後提示他道,“十幾年前,有一個地方也曾經發生過動蕩。”

玉羅剎雖然留意中原是近兩年的事,但很多勢力的變動他還是派人深挖了一陣的,要說十幾年前發生動蕩,且地點在臨安府的,那應該就只有……

“黑市?”

晏鴻音點頭。

“黑市出現的可比他的年紀還要早……”玉羅剎将自己帶入王憐花,設想了一下他可能做的事,眯起眼,猜測道,“他十幾年前返回中原,篡奪了黑市之主的位子?”

而他們都見過的那個現在一手打理黑市生意的黑市少主,恐怕就是王憐花的另一個女徒弟。

“他的背景太過複雜,尚且不能斷定,但他與我師父一定有舊。”

晏鴻音将瓷碗裏沒那麽冰涼的膏藥敷在玉羅剎的傷處,在紅腫淤血的地方敷上了一層近乎透明,薄如蟬翼的膜。

黑市一直對晏鴻音的身份知道甚清,但卻從未做過對她不利之事,甚至還在玉羅剎最初潛伏在不知情的晏鴻音身邊時,試圖通過往門上挂屍體這種方式隐晦提醒晏鴻音注意身邊。

“啧……他武功到底什麽境界了?”玉羅剎想起之前被王憐花壓着打的憋屈,撇嘴。

晏鴻音想了下,道:“十幾年前,他應當便是宗師大圓滿了。”

玉羅剎表情一滞,無語道:“……真的假的?”

“他當年名震江湖之時不過少年,便已然武功達宗師之境,倘若不是沈浪與朱七七将其帶離中原,中原武林如今是個什麽模樣還尚未可知。”

“所以他打我,就是因為我娶了他徒弟?”玉羅剎想不通王憐花對他的針對從何而來,喃喃自語,“可他也不算是你的師父啊……實在不行我和他說我是入贅嫁過來的,你說他能消消氣不?”

“不對……自古以來,惡婆婆都是極難應付的,我這個簡直就是深淵難度啊……”

“你是真的毫無還手之力?”晏鴻音不信道。

玉羅剎狡黠擡眼:“那倒也不是,真要不死不休的話,拼個同歸于盡也不是不能做到。”

玉羅剎擅彎刀,然而自進入中原之後,玉羅剎的手中便從未握過任何利器。

晏鴻音唇角勾了勾。

玉羅剎也笑,繼續低頭看着晏鴻音的動作。

晏鴻音的手中挑着藥膏的玉片已經滑到了玉羅剎的腹部,玉羅剎被藥膏的溫度冰得腹部抽縮了一下長卷的發絲垂在身前,逶迤在晏鴻音的視線內。

她想到在花如令處得到的消息,以及那支鳳釵的來歷,再想到王憐花對她似有若無的回護與退讓,垂眸隐藏住眼底的波瀾,忽然開口:

“我需要回京城一趟。”

“現在?”玉羅剎詫異揚眉。

“嗯,我母親忌日快到了,回去上柱香。”晏鴻音一邊替玉羅剎敷藥,一邊道,“但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樓蘭遺族是怎麽回事。”

玉羅剎沒想到晏鴻音就這麽直白的問了出來,還是在得知這件事之後還沒兩個時辰的情況下。

他頓了頓,輕笑道:“那,這算是對囚犯目的的審問……還是,對新婚燕爾的夫君家族的詢問?”

晏鴻音的手頓了頓,繼續為腹部的那處傷痕上藥,頭也不擡道:“皆有。”

玉羅剎眯起眼,半晌,先是扯了嘴角低低的笑,而後越笑越大,笑到整個人都朝後仰躺在貴妃榻上,臉上眼中滿是暢快又滿足的笑意。

晏鴻音被這人動得沒法上藥,無奈直起身子俯視笑到身子一抽一抽的玉羅剎,見這人一邊笑一邊因為傷處抽疼呼嘶,哭笑不得地拍了一下不知輕重的這人,輕聲呵斥:“別亂動!”

玉羅剎被打了反而笑得越發眉眼彎彎,朝着晏鴻音伸出手,拉長語調道:“起不來,疼~”

晏鴻音:“……”

面無表情地伸手将人拉起來坐好,晏鴻音的耳朵尖也悄然無聲地爬上了緋紅,不自覺擡手撥了頭發稍稍掩蓋了些。

玉羅剎笑吟吟地坐直身子,也不再逗晏鴻音,而是開始回答晏鴻音方才的問題:“樓蘭一族善種植,族中有一味藥草十分罕見,藥效強悍,有活死人醫白骨之名,被無數西域之人與中原來客高價哄搶,而樓蘭也因此聞名。”

“蒙古王朝天性善戰,幾次勸降樓蘭不成之後便要以武力攻占,逼迫樓蘭人為期種植藥材為戰争所用,樓蘭一族舉國迎敵,戰死不降。”

“當時已然起勢的明高祖皇帝就是在這個時候接洽上了樓蘭王族,提出可以幫助樓蘭共禦蒙古,但條件是樓蘭自此為義軍所用,被當時絕不涉戰的樓蘭族長拒絕。”

“後來……”

玉羅剎像是跌入了幼時娘親抱着他輕聲講述的故事裏,聲音清淡悠遠,帶着飄忽的悵惘。

他未曾經歷過那些戰火的歷史,卻因為那些歷史失去了幼時溫暖的家。

“是明教教主出手救了樓蘭王族的遺脈,并且庇護其生存下來。明教是義軍背後的資助者,而因此,樓蘭遺族為義軍提供了一段時間的藥草。直到大明立國後不久,明教叛亂,教內四分五裂,最後兩敗俱傷死傷慘烈,只餘下了一個殘缺不全甚至不敢自稱明教的日月神教,樓蘭遺族也徹底消失在了大明皇室的監視之中。”

玉羅剎的手覆上晏鴻音的手背,一字一句,鄭重異常:“我幼時家族被滅,颠沛流離,為了報仇開始修習族中保管的功法殘卷,那殘卷便是明教至寶……乾坤大挪移。”

“我當初得那殘卷之時,下半部分的心法已然被燒毀,只有前四重,我補齊了第五重心法,但第六第七全然沒有記載與頭緒。然乾坤大挪移一旦開始修煉,未至大圓滿前倘若在某個境界停留過久,便會走火入魔,經脈錯亂而亡。”

“不過好在波斯明教功法盡數衍生自梵經,我自梵經典籍中自創心法後兩層,只不過沒了前人經驗,練至第六層,到底出了差錯。”

他擡頭看着晏鴻音,輕聲道:“然後,在路将走完的絕境岔路口,被你撿了回去。”

玉羅剎的手心溫度炙熱,晏鴻音卻像是冰湖之下的利刃,被這股暖意包裹之下,露出了冰殼之內的柔軟,這柔軟雖然帶着利刃的鋒芒,卻更加彌足珍貴。

晏鴻音點了點玉羅剎的手背,示意他放開,不要幹擾她上藥,一邊淡淡道:

“當年明教教主張無忌手中留有九陰、九陽兩種絕世武功,而在其隐居避世之前,都曾留下手抄本交于明高祖。”

“只是随着皇位更替,那兩本價值連城的武林秘籍也随之損毀,到如今只剩下九陰真經中療傷卷的部分,以及九陽真經前半卷的心法。”

“我之前用在你穴位推拿上的手法,便是九陰真經殘卷中記載的療傷手法。”

“但此法對你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乾坤大挪移早已經消失在歷史的颠沛中,在玉羅剎說出之前,晏鴻音甚至只在錦衣衛十分陳舊的記載中才依稀窺見過只字片語,想要找到全卷心法,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只能說當時的玉羅剎的确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而之後的他也是憑借着驚人的天賦才一步步活到了現在,這種成功換了其他人幾乎是必死無生的路。

“沒事,再厲害的武功心法也是人創的,別人能,我自然也能。”玉羅剎眼神灼灼,擡起下巴露出自傲的模樣,“從前我能活下來,将來也一定能。”

晏鴻音頓了頓,應了一聲。

玉羅剎又道:“你這次回京,是不準備帶我了?”

晏鴻音的視線穿過窗戶落在院中與鄰居相隔的牆上。

玉羅剎了然:“想讓我絆住他?”

晏鴻音點頭:“他得知我回京,定然會阻止我探查舊事。”

“這可是件不太容易的事,不過……”玉羅剎用臉頰貼了貼晏鴻音的手背,聲線百轉千回般纏綿,“遵命,我的指揮使大人~”

晏鴻音被這麽一撩撥,剛剛才消退了顏色的耳朵尖又再度紅了起來,瞪了一眼玉羅剎,道:“行了,去泡藥浴。”

玉羅剎蕩漾的表情頓時凝固:“……現在?”

他這麽一身傷,泡進那種溫度的藥湯裏,怕不是要疼死?

晏鴻音不為所動道:“你此時體內氣血充盈,丹田內息活躍,最是适合藥力激發,我給你多加曼陀羅花麻痹,不會太疼的。”

玉羅剎:“……”

別人家夫妻說完體己話會不會含情脈脈執手相望他不确定,但是在他們家,剛表白完心意就要被放進藥湯裏煮。

“郎心似鐵哦……”玉羅剎不開心地鼓了下腮幫,小眼神幽怨着直往晏鴻音身上纏。

晏鴻音嘴角抽了抽,不想理這個一個勁兒想往她身上扒拉的大貓,撈了外袍過來将人裹了,一副冷靜自持的柳下惠模樣:“自己走還是讓我扛你過去?”

玉羅剎:“……???”

他堂堂九尺男兒,被夫人扛去沐浴間,以後在家裏兩個崽面前還有面子嗎!!!

……

沐浴間裏,兩個崽已經同心協力準備好了一切,在看着兩個大人開始泡藥浴之後,花滿樓終于松了口氣,然後主動牽着西門吹雪出去,給兩個大人貼心留下了獨處的空間。

龇牙咧嘴地泡進滾燙的熱湯裏,玉羅剎的臉上哪裏還能看到之前的隐忍深沉,凄慘可憐的小模樣像朵向日葵一樣朝着晏鴻音的方向展示,晏鴻音走到哪他就轉到哪。

桶裏的藥汁被他撩撥得嘩嘩作響。

晏鴻音終于被他的作怪所逗笑,便拎了個小凳子過來坐在藥桶下方添柴的火口,時不時伸出鉗子扒拉兩下木柴。

“對了,阿音,那花如令……”

晏鴻音擡眸,表情帶着威脅:“約法三章第二條。”

——不得幹涉對方的行蹤與情報。

玉羅剎為晏鴻音的不信任耷拉了眼尾,不高興道:“我又不想做什麽,我就想問問……我能不能小小恐吓一下他。”

晏鴻音不解:“你沒事吓他做什麽?”

“有事啊。”玉羅剎道,“我之前暫放在別人那的一個物件,輾轉落在花如令手裏了,以前倒也無所謂,放哪保管都是保管,但是我現在想取回來了。”

“阿音這次回京城的話,帶上那件東西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其實晏晏和阿玉之間,主動的是阿玉,掌握節奏的卻是晏晏。

阿玉一直都是自由且恣意的,他可以憑借着內心一步步朝着晏晏走,但晏晏不行。

她習慣了去控制,她的身份代表了太多,也背負了太多,她注定每走一步都是深思熟慮,思慮到每一個可能,謹慎到了極點,并且也可能永遠給不了玉羅剎那種毫無保留的愛,但是這恰好就是他們之間的一種相處模式啦。

畢竟玉羅剎這個人就喜歡刺激,晏鴻音身上這種危險又矛盾的氣質才是一開始讓他着迷淪陷的根本,他會去走那九十九步,而最後的一步,晏晏會朝他走過去的~

就,什麽鍋配什麽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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