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連載

第二天,一反常态早早出門的玉羅剎抱着一個包袱回來,将還沒出門的晏鴻音堵了回去。

晏鴻音被玉羅剎連蹭帶推着回到房裏,無語問他:“你又要做什麽?”

玉羅剎将包裹放在桌面上,朝着晏鴻音眼睛亮閃閃地道:“阿音,我想到了一個辦法,能讓你絕對可以避開所有人的注意回去京城~”

晏鴻音不自覺後退了一步。

總感覺……玉羅剎的方法,可能、也許、大概……沒有那麽正經。

她的視線落在玉羅剎放在桌上的包裹上。

玉羅剎見狀,道:“羅剎教裏也不都是舞刀弄劍的,還有很大一部分是往來關外與中原之間做生意的,最近的一批前往京城的西域商隊大概在兩天後會路過金陵城外。”

晏鴻音頓時就明白了玉羅剎的意思。

大明重農抑商,不論是行商還是店鋪産業都需要繳納不少賦稅,但這些年來聖上有意與關外增進聯系,故而在關外西域的商隊上,不僅是商稅有所照顧,就連人員檢查上也并不似中原商隊嚴格。

——畢竟關外西域與中原不同,部落駁雜,小國林立,羅剎教成立前西域衆小國幾乎是各自為政,亂成這樣也自然沒有統一的戶籍制度。

“京城近些日子對外來商隊的檢查極為嚴格。”晏鴻音道。

而且這些在各個城門檢查的隊伍,不僅有禦林軍,還有六扇門及陸綱手下的錦衣衛。

前兩者重點找誰晏鴻音不清楚,但陸綱在鎮撫司這麽多年,也不至于連心腹都培養不出來,他手下人找的自然就是晏鴻音。

晏鴻音的面容會變,氣場會變,但是她的确與玉羅剎和王憐花不同,她的個人氣質太過突出,對于熟悉她的陸綱而言,只要遇到可疑的人便上報跟蹤便是。

陸綱一個人殺不了晏鴻音,但陸綱加上大皇子及南王府背後不知道多少的客卿,勝負生死便不好說了。

玉羅剎當然也清楚晏鴻音的顧慮,只見他拆開桌上的包袱,眨眨眼,道:“所以,阿音你得做出一些……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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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鴻音瞪着那包裹裏紅豔豔的衣服和金燦燦的飾物良久,面無表情地看向玉羅剎。

“你是不是身上的傷不疼了?”

玉羅剎就知道這個主意說出來有很大幾率要挨揍,但是他期待的小眼神幾乎都要閃耀出星光了:“扮做別的扮相或許很難,但是西域男子對阿音你來說絕對不難的!照着我演就行!”

“……男子?”晏鴻音伸出手,挑起那輕飄飄的布料和動一下就叮叮當當的配飾,挑眉。

“這是外紗,衣服絕對不透的!我哪裏會讓別人看我的阿音。”玉羅剎指天發誓。

其實這個主意是玉羅剎昨晚聽晏鴻音說她扮做指揮使時出了纰漏才想起來的。

“你會犯這種疏漏,那就代表京城熟悉你的人,也知道這項不足。”玉羅剎手指輕點自己的喉結處,“既然如此,不妨利用一二。”

晏鴻音的身形比起真正的男子更為瘦削單薄,這在女子之中分外顯眼,哪怕是江湖女子也十分鮮見,但若是西域擅舞的男子,為了輕盈起舞,他們的身姿大多瘦削有力,恰好與晏鴻音相符,而只需要稍稍改變晏鴻音之前易容手法的粗糙,加上些許縮骨挪移之術,便會十分完美。

晏鴻音的視線落在玉羅剎說話時微動的喉結上,忽然道:“之前你黑衣蒙面搶奪畫像之時,我并沒有看到這裏。”

背影身形可以騙人,但咽喉這種脆弱的部位,極少有人能通過改變此處僞裝性別。

那次晏鴻音打鬥之時特地留意了對方的脖頸處,發現平滑光潔之後是真的有那麽一瞬間懷疑過西方魔教教主玉羅剎的性別。

現在想來,那恐怕是玉羅剎內裏不足無法白霧蔽體,所以用了這種法子來迷惑他人。

玉羅剎得意揚眉:“乾坤大挪移中就有骨骼挪移之法,我年少讨生活的時候,這手縮骨救了我不少次呢!”

玉羅剎在關外雌雄莫辨,神秘詭谲的傳聞,可不僅僅是因為那層內力外放的白霧,還因為這人時不時心血來潮散去白霧遮蔽之後,憑心情時男時女變幻莫測的模樣。

***

王憐花感覺有些不太對勁。

他這幾日被晏鴻音認出來的次數變多了不少。

他在金陵城沒什麽事,便用各種身份穿梭在晏鴻音身邊,偶爾同她說兩句話,此前只要不是他主動湊上去露出破綻,晏鴻音從未發覺過他的易容。

但是這兩天,他居然有幾次同晏鴻音擦肩而過的時候,總是隐隐發現晏鴻音用一種懷疑的眼神看他。

雖然只是懷疑并非看穿,但這對晏鴻音來說已經是件很不尋常的改變了。

還有……這幾日晏鴻音身上的某些感覺似乎有些微妙的變化,整個人并不似之前那樣緊繃冷持,多了絲說不出來的味道。

那種感覺……有股熟悉又陌生的西域味兒。

王憐花立刻就想到了晏鴻音身邊那只不省心的西域貓。

這日,瞅準晏鴻音帶西門吹雪出門爬山的時機,王憐花找上了玉羅剎。

玉羅剎正帶着花滿樓在屋子前面燒佛經。

這種堪稱暴殄天物亵渎神佛的事兒,玉羅剎做起來一點都不心虛。

他盤膝坐在炭盆旁邊,一邊抽查花滿樓的背誦,一邊在花滿樓小臉肉疼的表情下往炭盆裏面丢竹簡書籍。

只要是花滿樓背下來的,玉羅剎一本都沒留。

這些原本存放在暗室裏的竹簡是花滿樓心頭所愛,平日裏就算翻閱都是小心翼翼的,哪裏能料到玉羅剎會有這種行為。

這讓花滿樓在被抽查到不管哪一本的時候都懸着一顆心,玉羅剎哪怕只問一個問題,他在腦子裏都能飛快将整本書都默背一遍,不原讓玉羅剎曾經親手為他準備那些竹簡書籍的心血,有一絲一毫的浪費。

“玉叔,真的要全部燒掉嗎?”蹲在炭盆旁邊的花滿樓感受到那種灼灼的熱浪,皺着臉,臉上滿是心疼不舍。

“你既然已經學會了,這些東西留着便沒有什麽用處了。”玉羅剎嘴上回答,手上的竹簽還撥了兩下炭盆裏燃燒不均勻的竹簡,“今日便查到這裏,明日繼續。”

“嗯……”花滿樓暗下決心,趕在玉叔的動作之前,這兩天一定要好好再看一遍剩下的藏經。

“還想學武嗎?”玉羅剎問。

在初初将花滿樓帶到暗室裏時,玉羅剎曾經問過花滿樓,想要學習怎樣的武功,亦或者學武是為了什麽。

花滿樓同玉羅剎、晏鴻音、西門吹雪都不一樣,他沒有家仇,沒有國責,不必在刀尖血海中求得生存。

正相反,他擁有富庶美滿的家庭,如珠如寶般疼愛他的父母兄長,除卻這場令他失去光明的大變,花滿樓的前七年,以及之後的幾十年,都是可以預見到的,常人所豔羨的一帆風順。

所以在面對玉羅剎的問題時,花滿樓并沒能給出回答。

看不見之後,他的自尊驅使他想要變強,想變得不那麽依靠他人,可是他變強的意義是什麽,學習武功又用來做什麽……這些都是小小年紀的他從未想過的問題。

可現在,花滿樓表情嚴肅,規規矩矩的跪坐在玉羅剎身前,語氣堅定,一字一句道:

“我喜歡我曾經能看到的一切,也喜歡現在聽到的一切,哪怕是一陣風,一縷香或是一滴雨。”

“這世上從來沒有黑白分明的善惡對錯,我沒有自己的眼睛,所以我會試着用其他人的眼睛去看一看天地萬物,人事悲歡。”

“我不想手握利刃,也永遠不會用武功去審判一個人是否應該被奪去性命。因為我不是律法亦不是神明,我只是一個不想在危難之時再度退後的普通人。就像晏姨和玉叔庇護教導我,哥哥在危難之時将我護在身後一樣,我明白黑暗絕境之中被拉出泥沼的感覺,我想要去保護需要保護的人,去應答說出求救的人,這樣……或許将來會出現很多個我。”

“玉叔說得對,這世間沒有神佛菩薩,人能殺人,但也只有人才能救人。阿樓不求每一個被幫助的人都能去幫助他人,但只要有一個人回應這樣的心情,欲為善時心有愉悅開懷,欲為惡時心懷恻隐不安,那便也是值得的。”

玉羅剎沉默一瞬,問他:“若旁人無法理解,言語诋毀,你當如何?”

花滿樓笑如暖陽,眉眼間滿是開懷。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玉羅剎靜靜看着面前的孩童,驀然,露出一個有些無可奈何卻又意料之中的笑。

同樣的佛學典籍,同樣的曾經堕入泥潭,花滿樓在佛經中看到的東西,卻與他截然不同。

一面為聖,一面羅剎。

不過……

“無刃之武啊……”玉羅剎用手指撓了撓臉頰,陷入沉思。

不用兵器其實沒什麽難的,但是花滿樓想要的能退人卻不傷人的武功,着實讓動辄下手就是死手的玉羅剎有些為難。

“這麽簡單的事有什麽可想的?”

一道聲音自大梨樹上悠悠飄下,聽得玉羅剎額角青筋一蹦。

王憐花一身平日裏慣穿的紅衣,面容仍舊是這幾日多見的青年公子的模樣,此時正拿着一把折扇半躺在梨樹枝幹上朝下看。

看向那個面帶好奇的小豆丁時王憐花的眼中有些許複雜,但是在視線落在玉羅剎身上時,那便是赤-裸裸完全不加掩飾的嫌棄了。

玉羅剎:“……”

看到王憐花的這張臉,玉羅剎強壓下心頭想要怼人的沖動,不斷說服自己看在這張臉的份上……忍一忍……

雖然他真的很讨厭,但是還是不要太得罪……

“小家夥,我就演示一遍,聽仔細了。”

王憐花見玉羅剎這種掩耳盜鈴裝看不見他的樣子倒來了興致,直接翻身而起一個閃身逼近坐在那的玉羅剎,擡手挪掌之間便将玉羅剎從屋前逼到了院中央。

玉羅剎本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忍無可忍開口就怼:“大冬天的拿着個扇子,看來前輩這是病得不輕,是來找我家夫人看診的?”

王憐花的身法變幻莫測,高明至極,但是在這一次同玉羅剎交手時,王憐花卻有意放慢了步伐,并且每次腳尖落地輾轉前都刻意發出了聲音。

玉羅剎察覺出王憐花的指點之意,雖然有些詫異,但也仍舊配合着有來有往喂起招數來。

花滿樓就跪坐在檐下,屏住呼吸,幾乎是全神貫注于耳間,分辨着自己能聽到的每一處摩擦,每一寸一動,每一絲風的軌跡。

兩人擦身而過時,王憐花壓低聲音,寒聲問:“是你教了她縮骨?”

玉羅剎就知道王憐花的來意不單純,他就不可能好心到聽見別人教-徒弟就來插上一腳。

但王憐花的身法比起玉羅剎來說的确更加适合花滿樓,雖然不知道花滿樓能領悟幾分,但這個人情玉羅剎是結結實實的欠下了。

這種強買強賣的做法讓玉羅剎郁悶了一瞬,但回答歸回答,嗆聲卻是難免的:“阿音的骨骼與常人有異,你敢說你不是早有計劃要教她縮骨?我早教幾天怎麽了?先下手為強!”

王憐花幾乎是被氣笑了,手中的折扇一開一合間劃出一道銳利的氣勁打向玉羅剎的面皮:“要是到時候了,我能不教她?要你這個半吊子多事!”

玉羅剎被激出了火氣,反手結結實實朝着王憐花打了過去,嘲諷道:“阿音想學什麽就是會來找我,不去找你,氣不氣?你氣也沒辦法,你又不是人家真正的師父!”

每句話都結結實實戳在王憐花心窩子上,王憐花冷笑了一下,折扇一合直接以扇為劍朝着玉羅剎刺了過去,方向直直沖着玉羅剎那張藍顏禍水的臉。

玉羅剎哪裏不知道王憐花存着什麽心思,挨打歸挨打,臉可必須要保護好——上次臉受傷時候阿音可是好幾天都眼神飄忽,不想看他來着。

再說了,之前刻意挨打那麽慘是為了博阿音心疼,這會兒阿音一時半會又回不來,他非得讓對面這個老怪物看看什麽叫江湖後浪拍前浪!

……

王憐花驟然收手後退,皺眉,臉上第一次流露出驚訝:“你練的是乾坤大挪移?”

玉羅剎這是第一次被人認出武學傳承,但對面之人王憐花,發生什麽不可能的事都不奇怪。

當年的千面公子在江湖中便有熟知百家武學的名頭,許多人在同他将将交手之後便能被窺得武學一二,千面公子的千面,從來都不僅僅只是指王憐花的易容,還有他那層出不窮的武學手法與變幻莫測的攻擊手段。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玉羅剎其實不在意自己的武學被點破,畢竟乾坤大挪移他只練了前四重,後面三重早就不知偏到了哪裏。

“你教她的,也是乾坤大挪移中的縮骨之術?”王憐花問。

然後在玉羅剎眼中一閃而過的疑惑中找到答案,王憐花展開扇子扇了扇,沒有了繼續打的意思:“行了,沒事了,你繼續去教你的乖徒弟吧。”

說着就腳下一動,翩翩然翻過牆面,消失在一牆之隔的另一邊了。

玉羅剎:“……”

他就沒有見過比他還喜怒無常,還欠揍的人!!!!

“玉叔?”花滿樓遲疑出聲。

玉羅剎咽下悶氣,問自家崽:“阿樓,剛才那個讨厭鬼的身法,你記下了多少?”

“我只記下來不到一半,後面就跟不上了。”花滿樓實事求是道。

後面王憐花和玉羅剎打起來之後,依花滿樓現在的聽力,就很難再捕捉到什麽了。

“哼,沒事,玉叔教你!”玉羅剎哼道,“聽好了!”

花滿樓聽着玉羅剎刻意放緩的步伐身法,驚訝道:“玉叔你也會……?”

玉羅剎用一種“這算什麽”的語氣淡淡道:“這什麽勞什子身法又不難,玉叔剛剛看了一遍就會了。”

“沒見識的西域流浪貓!這叫流雲飛袖!”怒斥聲從隔壁傳來。

一顆紅豔豔的蘋果隔着院牆飛躍過來砸向玉羅剎的腦袋,被玉羅剎反手接住大大啃了一口下來。

“聽見沒?”玉羅剎啃着蘋果對乖徒弟含含糊糊道,“這叫流雲飛袖。”

然後話沒說完就撲通一下栽倒在地,手裏的蘋果咕嚕嚕滾了出去。

“玉叔——!!”

“沒事,就是些特制的蒙汗藥。”

王憐花從隔壁翻牆過來,得意揚眉,拎了地上的玉羅剎就往屋子裏走:“誰給的都敢吃,我就說西域人缺心眼~”

花滿樓愣愣地看着,站在原地愣了好半晌,才被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陸小鳳牽住手,悄聲道:“他們大人鬧着玩呢!別怕,我陪你去後院練身法吧?”

花滿樓想到玉叔對那人雖然語氣很不好,但是卻并沒有什麽敵意的态度,不放心地在門邊聽了一陣。不一會兒,便聽到玉叔清醒過來和那人拌嘴的聲音,這才放下心來和陸小鳳一起離開了。

***

另一邊,晏鴻音帶着西門吹雪爬上金陵城最高的山峰時,西門吹雪已經是氣喘籲籲,小臉被寒風吹刮得微微泛紅。

“阿雪,月前我問過你的問題,你如今可有答案了?”

晏鴻音站在懸崖邊,問旁邊胸膛劇烈起伏的孩童。

西門吹雪聽着崖下呼嘯而過的風聲,看着遠處縮小成一小片的城鎮,呼吸緩緩平和下來。

晏鴻音的聲音清冷缥缈如鴻毛,卻又聽來重若千鈞。

她問:“你為何執劍?”

西門吹雪的身邊無劍,手中無劍。

他已經很久很久未曾碰過劍。

但他心中的劍卻是從未有過的清晰。

“世間背信棄義,作惡多端者如雨後春筍,殺之不盡,然若無利刃懸于惡徒頭頂,為惡者只會越發猖獗,無所顧忌。”

“為醫,救人者幾;為聖,救人者百;為道,救人者萬。”

“我若執劍,誠于劍,亦誠于人。”

“魑魅魍魉,以殺止殺!”

作者有話說:

還以為今天能寫到晏晏回京(捂臉),明天一定行!

關于花花和西門的武學問道純屬個人理解,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古龍,求同存異,寶貝們不要較真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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