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連載
明月高懸,夜風輕拂。
王憐花那日在看到獨自一人回來的西門吹雪時,頓時明白過來玉羅剎今日為何會頻頻踩着他的痛點說話。
等了兩日都未見晏鴻音不說,他派出去的人都被羅剎教和錦衣衛暗使用盡辦法攔在金陵城,王憐花當下怒極反笑,陰陽怪氣道:“你們倒是夫妻一心。”
仗着王憐花有所顧忌不會下死手,玉羅剎這幾日可以說是把王憐花得罪完了,但這會兒王憐花話說到這份上,他便也懶得再裝。
反正該過的瘾都過完了——前幾日王憐花打他的氣也出了。
“其實你攔着她也沒什麽意思,早知道晚知道不都得知道?”原本仰躺在地上的玉羅剎翻身而起,懶洋洋道,“我去做點吃食,你要麽?”
“她現在回去京城不是件好事,那皇帝疑心病重的很,現在他那兩個兒子鬧得正盛,他本就忌憚武林,若是此時發覺小音兒知道了身世,定會疑心忌憚。”
王憐花皺着眉,嘴上卻不忘使喚玉羅剎:“我要八寶鴨燴河馐四季鲈魚佛跳牆……”
“銀耳百合粥,愛喝不喝。”玉羅剎翻了個白眼,“降降火氣吧,老人家。”
王憐花皮笑肉不笑地捏緊手裏的扇子:“我看你是真的欠收拾。”
“伺候老丈人這種事呢的确是應該的,但是現在家裏當家的還沒認親,我也不能先認不是?當家的管得嚴,老人家就心寬些大方點呗。”
玉羅剎一邊伸懶腰一邊往廚房方向走,走到半路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那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的王憐花,頓了下,問他:“要喝酒麽?我可以炸點花生米。”
王憐花沉默了半晌,再看向玉羅剎的時候下巴一揚,道:“花生米炸酥一點,別悶了水。還有,酒喝哪家的?”
***
京城·皇宮大內
混過層層排查的內外兩道城門,晏鴻音這一路走得十分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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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比曾經跟在帝王身側護衛的晏鴻音更熟悉皇宮的宮殿羅布,但是這些年來,除卻每年在院中梨樹前的祭祀,她從未進過梨妃生前所居的梨落宮。
晏鴻音取下那些叮叮當當的金飾,換了一身尋常的紅衣男裝,右耳廓上扣着一枚晶瑩剔透的玉環,流轉着月色的瑩潤。
黑色的鬥篷将她整個人都籠罩在內,看上去與尋常才至弱冠的青年并無二致,只是眉眼卓越逼人了些,擡眸看人的時候帶着驚魂奪魄的美,卻也帶着寒如刀鋒的利。
梨妃在後宮中是一個十分特殊又不那麽讓人看得上眼的存在。
皇帝有封號的妃嫔并不多,梨妃本為四妃之一,按理來說在當初皇帝未封貴妃之前,按例她甚至有共理後宮的權利,但是皇帝對梨妃的态度卻是十分隐晦,這讓後宮不論是後妃還是伺候的下人都拿不準輕重。
梨妃自然是受寵的——獨居一宮,誕下陛下第一位公主,皇帝甚至将原本宮殿的名字改為了梨落之名,吃穿用度無不精細。
可梨妃又好似不那麽受寵——帝王其他後妃的封號無一不深思熟慮,寓意深遠,到了梨妃這裏便只有一個敷衍随意的梨字。并且帝王駕臨梨落宮的次數若是真真算起來,甚至要比諸多嫔位的娘娘還少,更別提留宿了。
除卻後宮中只有幾位入宮早的妃嫔,後入宮的妃子竟是有人都未曾聽過梨妃的封號名諱,之後梨妃在生下大公主後沒過幾年便因病香消玉殒,後宮中還記得她的人便越發少了。
但梨落宮這樣一座距離皇帝寝宮并不遠的宮殿,卻就這麽在皇帝的默許下空置了二十多年。
晏鴻音擡手推了一下殿外的窗戶,發現這窗戶竟然是從裏面被木條釘死的,眼神一暗,直接伸手拽斷了門上的鎖鏈,推門走了進去。
宮殿內并不像晏鴻音預料的那般空空蕩蕩,正相反,這裏面所有陳設一應俱全,一眼掃過去,晏鴻音甚至看到了不少按制只有皇貴妃、貴妃才能使用的瓷器用具。
窗戶從裏面被一片片木條毫無縫隙地釘死,寬敞的宮殿內只有多年未曾居住的腐朽味道,伸手不見五指,沒有半點光亮。
梨妃尚在時,年幼的晏鴻音曾經同母妃一起居于梨落宮。梨妃逝去後,晏鴻音才被身為錦衣衛指揮使的師父帶去了鎮撫司。
錦衣衛暗部指揮使的容貌乃是機密,晏鴻音與陸綱從未見過師父的模樣,在他們面前,師父總是戴着遮擋住整張面容的面具,維持着冰冷的距離感。
黑暗并不會阻攔住晏鴻音這樣的高手,她站在原地半晌,閉着眼,從記憶深處找到那個清瘦素雅的背影,當她仔細回想的時候,才發現,記憶裏居然只有母妃的背影,找不到一張清晰的面容。
晏鴻音的臉色并不好看,她緊緊抿着唇,朝着記憶中母妃經常坐着的梳妝臺走去。
黑暗裏,一支展翅欲飛的鳳釵靜靜躺在梳妝臺前,釵頭的位置指向梳妝臺左邊的匣子。
晏鴻音從懷中取出一支近乎一模一樣的金鳳釵,正是在金陵城裏被陸小鳳送到她手裏的那支。
在經過花如令辨別之後,晏鴻音确認了這簪子出自宮中,并且是二十多年前的樣式。在那個時候,宮中并無貴妃皇貴妃,這種樣式的鳳釵若是沒有帝王下令,內務府根本不敢鑄造。
——也就只有那金陵城裏不知者膽大的知府公子與花魁,才敢用這樣的東西交換定情。
扭動鳳釵頭部的朱玉,原本觸手光滑的釵身頓時彈出不少長短不一的鋸齒。
扯了下嘴角,晏鴻音将那釵身送進梳妝臺左邊匣子上的雕花凹槽處,鳳釵嚴絲合縫地卡進匣子裏。
晏鴻音手上微一用力左右轉了轉,內室帷簾後的暗門便在石壁沉重的吱呀聲中緩緩翻轉開啓。
機關激活的幾息間,暗室內的長明燈瞬間點燃牆壁凹槽中的燈油,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晏鴻音面前便展露出一間寬敞大氣的密室。
書架、桌椅、衣櫃、屏風、床榻等一應俱全,旁邊櫃子裏還放着許多瓶瓶罐罐和落了灰塵的各式暗器。
這實在不像是一個宮妃應該擁有的密室——也的确不是。
晏鴻音很熟悉這裏。
幼年、少年時,她曾經無數次被她的師父領進這件密室。
在這裏,晏鴻音學會了許多錦衣衛應該掌握的東西,也學會了不少錦衣衛不需要會,但晏鴻音卻需要學的本事。
身後是凄冷腐朽的宮室,面前是燈火威嚴的密室。
晏鴻音的眼睫一顫,站在原地好一陣,才擡步走進了密室。
密室裏并沒有留有什麽有價值的東西,這裏的主人好似知道自己會是最後一次來這裏,将所有不該留存的東西盡數焚燒殆盡,只留下了一銅盆的狼藉,但晏鴻音卻在不死心翻找炭盆中是否有未曾燃盡的紙張時,不經意掃到了對面藥櫃下隐隐藏着的東西。
她伸出手将那東西從藥櫃下面夠出來,拭去上面的積塵。
這是一副未曾裝裱的畫卷,邊角的地方還沒燒毀了一些,好似是畫卷的主人臨時改變了主意,将這幅畫從火焰中救了出來,撲滅了吞噬一切痕跡的火焰。
晏鴻音緩緩展開畫卷,獨坐屋脊對月淺酌的紅衣公子躍然紙上,是幾十年前驚才絕豔的無雙公子。
畫卷外,因為縮骨眉眼變得淩厲不少的晏鴻音有着與畫卷上公子七分相似的容貌,只是眸色截然不同。
一人為碧,一人為墨。
畫卷完全打開,從裏面掉出一封泛黃的信,輕飄飄落在地面上,其上寫着——
『吾兒鴻音親啓』
***
金陵城
兩個前不久還互相看不順眼的男人,此時一人一碟子花生米,屋脊邊上七零八落躺着不少小酒壇,其中一個都滾到了屋檐邊緣,眼看着就要砸下去。
索性家裏的孩子都已經睡着了,玉羅剎便也懶得管,砸下去便砸下去,左右不過聽個響。
“說說,怎麽查到的。”幾壇酒下去,王憐花在面對玉羅剎的時候平和了許多。
不過也的确。
他對玉羅剎千般萬般的看不慣,其實也都是源自于他在晏鴻音面前那種被他小心翼翼藏起來的不知所措。
“怎麽查到啊……”玉羅剎想了想,眯着眼道,“在臨安府第一次進黑市的時候,我就命人一直在追查黑市的消息。”
王憐花挑眉。
玉羅剎轉頭:“這很奇怪麽?許你在門口挂屍體警告我,提醒阿音,不許我返回來查你?”
晏鴻音與黑市合作已久,頗有些燈下黑的意味,但對玉羅剎而言,一個照面便戳破他身份的黑市絕對是不可不防不可不查的勢力。
王憐花仰頭喝了一口酒,含在嘴裏片刻咽下去。
這只油光水滑的西域貓哪裏是沒心眼,他整個人就是密密麻麻的心眼!
王憐花有點頭疼。
晏鴻音的五官容貌與偏執的性子随了他,卻偏生沒能長成八面玲珑心的模樣,反而有種過剛易折的執拗直率。
現在看來,遲早要被這西域人算計拖進窩裏去!
“想多了。”玉羅剎撇嘴,“你以為她是怎麽拿捏住我的?咱們這種人,幹事喜歡走一步算個十六七八,阿音卻不一樣,她要是認準了什麽,想不明白就不想,直接一刀劈過來掰明白了看。”
那會兒覺得阿玉病弱文氣的時候,晏鴻音便對阿玉百般回護,玉羅剎露出過幾次馬腳都能堪稱生硬得圓回去;可一旦晏鴻音眼中玉羅剎變成那個目的不純威脅中原的羅剎教教主,不論之後玉羅剎做出多少努力,晏鴻音始終對他保留着一層懷疑和警惕。
明明兩人之間互通的秘密變得越來越多,卻再也回不去從前對彼此一無所知時的親密距離。
玉羅剎想同晏鴻音在一起,心眼耍得越多便越被忌憚警惕,兩人間的隔閡便越重。
實際上就連玉羅剎自己都沒想到,當初心懷鬼胎想要“馴服”的獵物,最後卻變成了鎖鏈将他“囚禁”在了身邊。
“那我給你完整的乾坤大挪移,你滾回西域怎麽樣?”王憐花道。
玉羅剎嗤笑:“我不!我就賴定她了你能奈我何?不就是乾坤大挪移,我自己又不是不能寫。”
王憐花哼笑了聲,撚了一粒花生米扔進嘴裏,道:“為了查我,你騙她說是為了出海運海鮮,才去海濱州郡建立據點。就不怕她知道?”
“我沒查,你別亂說話,我的人就是去撈點吃食罷了。”
玉羅剎手指夾着酒壇口晃了晃,喝掉最後一口,又拿過一壇子新的。
“再說了,找人查事本就不是羅剎教擅長的東西,這種事還得讓專門的人來幹。”
王憐花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不對,羅剎教出身西域,玉羅剎手下的人出海只怕是十死無生,哪裏找得到地方。
玉羅剎換了個姿勢,舒展開兩條大長腿搭在瓦片之上,悠悠然道:“關外是我的地盤,好在運氣不錯,有個來往交易頻繁且愉快的蘭州富商與楚留香乃是結拜兄弟,感情甚篤。所以這出海查案子的事兒,交給楚留香便是綽綽有餘了。”
“就在前不久,楚留香飛鴿傳書,說他在海上見到了兩位傳聞中隐居海外多年的前輩。”
***
京城·皇宮大內
關閉密室機關,晏鴻音将那鳳釵收回,轉身正要離開,耳尖一動,便在黑暗中捕捉道幾道呼吸聲。
原本寂寥冷清的梨落殿周圍守着不下十幾個內功高手,而其中最沉最清晰的那道呼吸聲,伴随着一下又一下骨節敲擊桌面的沉悶聲,來自屏風後的宮殿外間。
袖劍滑入手心,晏鴻音抿唇緩緩上前幾步,卻沒有繞開屏風看向外間之人。
那人輕輕嘆息了一聲,嗓音威嚴而低沉:“阿音好不容易回京,怎得不來見見父皇?”
殿外驟然一聲驚雷劈下,卻沒能照亮被封得八面無路的梨落殿。
晏鴻音深呼吸放緩神情,将手中袖劍收回藏好,繞過屏風走到帝王面前,單膝跪地右臂置于身前,是一個完完全全臣子觐見皇帝的禮節。
“微臣,參見陛下。”
屋外下起雨來,驟然來臨的暴雨就像是天水傾倒一般乍起一片白霧。
緊閉的殿門突然大開,被灌入的水汽與月光氤氲着驅散殿內塵埃的腐朽氣。
借着月光,晏鴻音此時的裝扮映入帝王眼簾。
帝王卻是在看到晏鴻音的那一刻起,原本一下又一下叩着桌面的手指驟然停下。
“阿音今日的扮相,倒是與往日大相徑庭。”
晏鴻音的瞳孔驟然一縮,若是母妃信中所寫屬實,那她如今這張與王憐花七分相似的臉……
就在此時,殿外乍起兵刃出鞘的聲音,兩道身影自殿外披着月光,穿過雨幕緩緩邁入殿內。
經歷了歲月與閱歷沉澱的男人越發寬和溫潤,內斂寧靜,令人一見便有親近之意。身邊的女人烏發盤起,容顏嬌美,眉眼間帶着與生俱來的驕傲。
他放下手中撐着的傘抵在殿門邊,仿佛身後虎視眈眈刀刃出鞘的護衛全然不存在一般。
“多年未見,陛下可還安好?”
帝王的視線落在男人的身上,半晌,開口:“一別多年,沈大俠倒是看不出什麽變化。”
“今日天公不美,昔日故人倒是來得齊全,只是可惜,唯獨差了一個朕一直很想見見的人。”
聲音喜怒難辨。
朱七七聞言一笑,走過去躬身握住晏鴻音的胳膊,用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道将晏鴻音扶了起來,面對着帝王直言道:“沒什麽可惜的,小音兒與她父親長了七八分相似,若是眉間再多些風流氣,便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了!”
作者有話說:
時間不夠了,沒寫到晏晏展露鋒芒嗚嗚嗚,加班太累了(癱)
王憐花看玉羅剎就是老岳父看女婿不順眼(閉眼)
前文鋪墊過啦,并且在原著裏,白飛飛就是被收養的孩子,白飛飛和阿飛和王憐花并沒有血緣關系。
王憐花在這世上其實沒有其他血脈相連的親人了,所以他是晏晏的父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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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2-10-24 23:31:39~2022-10-25 23:02: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家男神是覺哥、吳了了~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我家男神是覺哥 47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