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連載

這些日子京城之中暗藏動蕩,因為無情的要求,晏鴻音加快了診治的時間,在用藥上便重了不少。

拔除毒素本就是帶着兇險刻骨的痛楚,但無情卻十分享受這樣能夠感受到雙腿存在的痛苦,哪怕每天從晏鴻音院中離開之時都需要小童幫忙推動輪椅。

這幾日京城中的江湖之人突然多了起來,一些暗影開始蠢蠢欲動,無情的三個師弟也從各地趕了回來。

倒不是因為無情醫治雙腿特意回來,而是因為諸葛正我急召在外查案的他們回京維護京城秩序。

追命是最先回來的,回來的第一天晚上翻牆就撞見了坐在房頂喝酒的王憐花,一時酒瘾犯了竟然同這位大佛稱兄道弟,談天談地了一整晚。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追命發現自己對這位客人什麽都沒問出來不說,珍藏在樓裏的酒有一大半都被套出去給新認的朋友喝了,當即肉疼不已。

不過在他知道這位客人是替大師兄診治之後,所有的肉疼非但化為烏有,還另外從剩下的珍藏裏又巴巴送來了幾壇子。

王憐花這幾日心情十分不妙,無情接下來的診治都由晏鴻音接手,他便索性同追命喝起酒來,就連随後回來的冷血也沒逃過兩人的荼毒,被平白灌了個爛醉,躲在房裏兩三天都沒出來見人。

鐵手卻是帶着案子回來的。

鐵手主辦的這一場案子原本只是樁無頭屍命案,但順藤摸瓜越往下查越是拔出一堆爛泥來,其中與京城近日來愈演愈烈的奪嫡之争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更是涉及到戶部。

正巧接到神侯府的召回令,索性便帶着證據快馬回京禀報諸葛正我。

被牽連的乃是戶部侍郎劉廣原,其實鐵手并沒有找到确鑿釘死劉廣原徇私枉法、草菅人命的證據。

就在他思忖着要不要用些手段引蛇出洞時,劉廣原卻面露驚恐之色連滾帶爬找上神侯府說要自首,只說要神侯府一定保他性命無憂,哪裏還有半點前些日子問詢時倨傲不屑的姿态。

鐵手問詢出這戶部侍郎劉廣原背後乃是大皇子,如此大的牽扯他也難以抉擇,便回來詢問諸葛神侯。

諸葛正我卻只是高深莫測地點了點頭,與大弟子無情對視一眼之後,便讓鐵手提了那前來自首的劉廣原帶去戶部侍郎府。

“大師兄,三更過了。”鐵手靠在圓形的欄杆上,這一路上他就憋着疑問,但是無情一直都是垂着眼思索的表情,讓他也有些不好問,“咱們等的人這是睡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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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辰未到。”

無情的手搭在輪椅扶手上,指腹在表面緩緩摩挲,今日他需要出門,晏大夫便允許了今日稍作歇息,明日再度施針。

鐵手看了眼劉廣原。

他是不知道他們押着劉廣原在劉廣原府上等什麽,神侯府的其他捕快也不知道,但顯而易見的——表情淡淡冷靜耐心的無情知道,神色越發惶惶幾次想要掙脫束縛撞柱自-殺的劉廣原也知道。

街上更夫的聲音傳來,一次,兩次,待到幾個時辰過去,五更天初至之時,街道上突現一陣馬蹄聲,地面的微微顫動在寂靜的夜裏循着風,越來越近。

原本雙手抱胸的鐵手緩緩放下手,垂在身側,手指微微用力,蓄勢待發。

四人之中,他的內功最強,也同樣的,他并不借助利器兵戈之銳,他的一雙手就是最好的武器。

無情擡眼望去。

漆黑如墨的夜色裏,身着玄色飛魚服,面上罩有玄色金屬面具之人魚貫而入,手指握住按握住腰間的繡春刀,面具下方露出稍稍能看出些不同特征的下半張臉,卻是全然抿唇冷然的姿态。

——鎮撫司錦衣衛。

被捕快按壓着的劉廣原早已經癱軟在地,汗如雨下,他慘白着臉伸手朝着旁邊的捕快連聲哀求:“我-草菅人命,殺了很多人,還買官賣官,制造冤假錯案……快!讓我下獄啊!帶我走啊!你們在等什麽?!能說的我都說了!全都是別人指使我-幹的!!”

“劉大人急什麽?”

身着紅色蟒服的錦衣衛緩步而來,氣勢鋒銳沉冷,嗓音低沉冷冽。

“看來,劉大人對錦衣衛此番辦的案子的确知之甚詳。”

“是擔心本官來了審出些什麽劉大人不能招供的東西?”來人信步越過綁縛雙手跪在下首的劉廣原,“還是說,劉大人覺得自己會翻供之前供認的幕後主使,另咬他人?”

“錦、錦衣衛……指……指揮使……”

劉廣原在看到這人出現的那一刻,整個人都頹敗下去,只覺得胃內翻滾,腦中唯餘下一片空白。

此前所有的僥幸與掙紮,在看到這人時盡數化為灰燼。

大門被關上,錦衣衛們按着刀柄各自站定。

指揮使緩步走上臺階,在路過無情和鐵手時略一颔首。

師兄弟在一頓之後也回以一禮。

同在京城,這卻是神侯府第一次與錦衣衛辦案相撞,也是頭一回親眼看到這位傳聞中真正執掌錦衣衛的暗部指揮使。

走到正廳的主位上坐下,指揮使的手指搭在扶手之上。

一聲輕笑。

劉廣原的手腳都開始細微的顫抖,那一聲笑落在他人耳中微啞戲谑,可卻像是一道利刃狠狠刺進了他的耳膜裏。

不能慌,他不可能查到的……殿下說過,一定能保他妻兒平安……一定可以……

“劉大人這是在怕什麽?”

指揮使稱呼着大人,言語中卻帶着一種冷然的嘲諷,面具後的眉梢微動,真正的情緒卻未曾露出半分。

劉廣原的眼中閃過一抹孤注一擲,大力掙脫開捕快的掣肘,直直沖着一旁的石柱撞去!

早有準備的錦衣衛身影一動擋在劉廣原面前,擡腳将人揣了回去。

“劉大人倒是心急。”上座的指揮使擡手一點點撫平袖口的褶皺,慢聲道,“劉大人想要以死謝罪,本官自不會攔着,但是本官這,案子倒是還有些疑點未曾落定,就煩請劉大人稍後片刻,如何?”

随後語調一轉,沉聲道:“帶上來。”

劉廣原的眼中流露出驚恐之色。

鐵手看到那被錦衣衛綁縛帶來的四人時,眼睛一眯,低聲對無情道:“是劉廣原的妻妾兒女。”

劉廣原看着院中被五花大綁塞了嘴巴的妻妾兒女,怒急攻心,嘶啞着嗓音一字一頓道:“指揮使,下官所犯絕無連累族人之罪,莫非錦衣衛辦案便是這般禍及家人,株連九族嗎?!”

“禍及家人?劉大人這話怎麽說的。下官此時斷的,乃是另兩樁案子,與大人何幹呢?”指揮使緩慢道,語氣裏挾着波瀾不驚的冷,“誰能想到這般的大家閨秀會是海沙幫的三當家,出身青樓的婀娜美人會是江湖有名的殺手毒蜘蛛?”

指揮使話音落下,冰冷的鹽水就直接潑上了院中的四人,在兩名女子隐忍的悶哼與少年少女的狼狽尖叫聲陡然在院中落下。

一名錦衣衛出列,低頭抱拳,冷聲道:“禀大人,海沙幫在江南一帶興風作浪,為禍一方百姓,幫內訓練殺手勾結朝廷命官排除異己,草菅人命,證據确鑿。”

劉廣原尖聲道:“住口!!!”

錦衣衛絲毫不為所動,聲音平穩:“全幫一百三十六名惡人已于昨日伏誅一百三十二,僅剩此四人尚未行刑。”

指揮使唇角微勾,擡手示意錦衣衛退到一邊,輕聲詢問劉廣原:“怎麽,劉大人對此案有話要說?”

“我、我……我可以說出所有與我買賣的官員,還有……還有幕後之人,只求、求換我妻兒一命!”劉廣原的喉結上下滾動着,急促懇求。

他知道指揮使的目的就在于此,否則根本不必将他的妻兒帶來這裏。

他可以咬出一些人來,甚至以錦衣衛的辦案手段,他可以潑髒水給那些私下裏也不見得多幹淨的清流之臣,只要能換的他劉家的血脈留存,将來王爺成事,他劉家定然還有翻身之日!

“哦?看來劉大人有不少話想說。”指揮使的唇邊延出笑意,卻是話音一轉,“可本官卻不想浪費時間。”

劉廣原臉上的表情扭曲着凝固在一起,瞠大了眼睛瞪視向上首紅衣蟒服的武官,顯得滑稽又可笑。

“此四人罪行可查清了?”指揮使淡聲問。

那名退至一旁的錦衣衛再度出聲:“劉李氏,原名李撫,海沙幫三當家,經供認,其手上人命共計一百一十四人,其中滅門十五家,拐賣婦女幼童用于調-教售賣者逾以千數。”

“小俏兒,位列殺手榜三十七名,暗殺人數不詳,但據海沙幫賬本記載,其在兩年間暗殺朝廷命官多達數十人,曾于豐沛縣樂源村上游投毒,致使全村四十一人中毒,形似瘟疫,盡數喪命。”

指揮使的嘴唇微抿,只是細微的變化,整個人從方才壓抑着的危險,一瞬間迸發出一種冷戾的殺意。

“動手罷。”

說罷便起身朝外走去。

劉廣原顯然知道錦衣衛的手段,瘋了一般地伸手要拽住指揮使的衣角,卻被兩名錦衣衛牽制拖拽到一邊,直面即将被行刑的妻妾兒女。

“我說!我招供!!我背後乃是當朝二皇子!我有證據!我真的留有證據!!!”

指揮使腳下一頓,駐足側首:“怎麽辦?劉大人供出幕後之人只有一人,便只夠換你妻妾兒女中一人之命,劉大人想要選哪一個?”

劉廣原的臉色陡然變得慘白。

……

鐵手和無情不知什麽時候等在了劉府門邊,見指揮使出來,師兄弟齊齊抱拳。

指揮使駐足,眼神波瀾不驚。

身後是被錦衣衛架出來,面色慘然兩股戰戰的少年。

顯然,他在只有一個人能夠活命的選擇下,選擇了那個自幼受寵的兒子。

只不過進了錦衣衛的犯人,死不了遠比死了更痛苦。

“二位捕頭可有要事?”

鐵手看了眼自家師兄,又聽到府中連綿不絕的凄厲慘叫聲,不由道:“惡人作惡,自當按律法判處,指揮使這般判罰是否過于肆意殘酷了些?”

師承諸葛神侯的四位名捕,無情最為堅忍重情義,手段詭谲,諸葛神侯曾說其“殺孽過重,過剛易折”;鐵手性情沉穩溫和,胸襟博大,辦案雖鐵手無情,但私下裏卻是四人裏最為寬厚敦讓的一個。

無情垂眸遮擋住的眸光微動,并沒有說話。

指揮使像是聽到了什麽天真之語一般,笑了一聲,反問道:“敢問鐵捕頭,一條命,要如何還一百之數?一刀之痛,何以平血流成河之怨?”

鐵手并不是什麽婦人之仁,他是公差,奉行除暴安良懲惡揚善之舉,指揮使麾下錦衣衛行事與其說是公差,更像是江湖幫派作風,未免有失朝廷威儀:“惡人伏誅便是告慰冤魂,指揮使又何必髒了自己的名聲?”

世間有白天黑夜,錦衣衛亦有明暗之分。

明使監察百官,暗訪各州;暗使鐵甲覆面,修羅染血,送到暗使的罪人從來沒有一刀斃命的痛快。

這做派神侯府早有所耳聞,師兄弟四人對此各執一詞,而鐵手就是其中最不認同這種極度趨近于私刑做派的一方。

“本官用一刀血肉告慰一道亡魂,以血還血,理所應當,談何髒污?”指揮使的視線瞥過仍舊蹙着眉欲言又止的鐵手,淡淡道,“神侯府與六扇門行事光明磊落,斷百姓冤案,平江湖紛争,是為當世大俠。但是這世上有的是光照不到的地方,告慰不了的亡魂。鐵捕頭,你我各司其職,不必言及同歸。”

說罷,指揮使擡步,不再理會身後二人與平府中的血腥慘叫,如來時一般緩緩步入黑暗。

“但劉廣原的兒女……”

無情垂眸看着自己近日來已然有所複蘇的雙腿,這感覺就好似又回到自己全家被滅的那段黑暗之日,低聲道:“劉府下埋着屍體,一半之數是京中這些年報案失蹤的少女孩童,皆被虐殺于劉廣原這一雙兒女之手。”

這是鐵手之前并沒有查出的。

鐵手雙手握緊,憤恨道:“這家人簡直是畜生不如!”

說罷,他擰着眉沉沉嘆出一口氣:“這些人的确該死,但也應該罪由律法懲處才是。”

錦衣衛不是什麽江湖門派,草莽出身,在百姓眼中錦衣衛與六扇門一樣是為朝廷公差,此種行事恐怕傳出去更是會引得百姓惶惶,議論紛紛。

輪椅之上的無情卻是輕笑了一聲,說出自方才開始第一句話:“可那些身在懸崖之人,只會覺得暢快。”

……

晏鴻音走出去不遠,一直隐蔽在一旁看完全程的王憐花緩緩走到她身邊。

晏鴻音看他。

王憐花聳肩:“說實話,小音兒,你這排場比起爹爹我當年還差了點。”

晏鴻音無言了半晌,才緩緩道:“怎麽說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

哪裏能和你們這些魔教頭子論長短。

王憐花朗聲大笑,笑過之後道:“放心吧,今日這些足夠了。”

***

晏鴻音将無情腿上的金針收回扔進盛滿水的銅盆中,自旁邊取了一小瓶液體傾倒進盆中清洗金針。

無情已經能夠憑借自己的力量稍稍站起來一些,但也僅僅只是一兩息的時間。

他将卷起來的褲腿放下,忽然開口:“近日樓蘭祭祀帶族人進京觐見陛下的動靜,不知晏大夫可有聽說?”

晏鴻音與諸葛神侯達成的交易,諸葛正我座下其他三個弟子不清楚,但是無情卻是知道的,自然也知道了這位晏大夫乃是真正的金枝玉葉,是此番樓蘭祭祀大張旗鼓求娶的公主。

晏鴻音這幾日并未關注京城動向,但應當并未發生什麽大事才對。

“什麽?”她問。

無情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堪稱揶揄的笑意,道:“樓蘭族人對京城各處很是好奇,兼之陛下有旨要好生招待樓蘭來客,禮部官員這些天便一直帶着這些樓蘭來客在京城游玩,而京城的百姓也從樓蘭來客口中聽到了許多……嗯,感人至深的愛情故事。”

晏鴻音眼皮一跳。

那種熟悉的,有人搞事的感覺出現了。

“無情捕頭說的,可是曲雅公主微服成晏大夫在民間治病救人之際,遇到被奸人暗算奄奄一息的樓蘭祭祀,不但出手相救還帶回家中日日衣不解帶、悉心照料,終于将生來體弱又身中劇毒的樓蘭祭祀從閻王手中拉回。而樓蘭祭祀在醒來後對晏大夫一見鐘情,并且大肆展開追求的……愛情故事?”

王憐花自外面大步邁入,袍袖一甩徑直拉了座位坐下,手肘撐在桌面上笑吟吟地看着晏鴻音,眼中滿是揶揄。

晏鴻音默默咬緊牙關,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心中默念“玉羅剎幹出什麽事都不稀奇”,念了幾遍之後竟然詭異地心平氣和下來,十分淡定地問道:“他還幹了什麽?”

無情沒忍住側過頭,無聲聳動着肩膀。

王憐花卻是沒忍,大笑了好一陣,往後一靠抵在椅背上,兩手一攤道:“那樓蘭祭祀對晏大夫情根深種,難以自拔,自晏大夫回京後日日茶飯不思,夜夜難以安眠,近日聽聞晏大夫的真實身份乃是當朝曲雅大公主,陛下又有意為曲雅公主甄選驸馬,當即親率族人帶着幾十車珍寶貢品入京……”

晏鴻音心底湧出一絲不祥的預感,不禁後退了一小步。

“誠達聖聽,直言樓蘭全族願迎曲雅公主為樓蘭女王,尊樓蘭祭祀為唯一王夫,樓蘭自此之後為大明屬國,駐守大明邊界,歲~歲~修~好~”

晏鴻音:“……”

她是那個時候對玉羅剎說過女王什麽的話,但那種話,但凡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理解為她是真的想當什麽女王吧?

還唯一王夫……

晏鴻音忍了又忍,一時間竟是氣笑了。

鑒于自己與晏大夫并未相熟到打趣這種事的地步,無情見狀便招來小童将自己推了出去。

王憐花笑夠了才面色促狹地問晏鴻音:“怎麽樣,要不要到時候我下手狠一點?”

晏鴻音冷笑一聲:“我最是喜歡他那張臉,您到時候照臉掄,打毀容了更好。”

王憐花笑得越發張揚,笑着笑着還不忘比了個了解的手勢。

雖然王憐花知道玉羅剎這人慣愛拿喬演戲那副做派,可真正看見威力的時候,王憐花還是忍不住感嘆起來。

這種先斬後奏直接将軍的戲碼,看得王憐花是拍案叫絕,哪怕他仍舊看玉羅剎不順眼,并且這幾日越發不順眼,但是作為過來人,王憐花只覺得這一招實在是妙!

妙極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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