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連載
接下來的十幾天裏,無情治療的最後一個階段結束,需要在榻上靜養一段時日。
樓蘭祭祀和曲雅公主的愛情故事很快就在某人的推波助瀾之下,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更有朝着其他州府蔓延的趨勢。
晏鴻音到底是身經百戰,早已經練就出在玉羅剎層出不窮的戲碼下淡然處之的平和。
随着帝王為大公主曲雅擇婿之日漸近,晏鴻音也開始準備回宮赴宴。
——原本公主擇婿并無這樣的排場,但被玉羅剎這麽大張旗鼓的一攪和,都已然到了國事的程度,按照禮儀規制,帝王需在宮中設宴宴請樓蘭,作為和親的公主,晏鴻音自然也必須出席。
這恐怕就是玉羅剎這麽沉得住氣,來京城四五天了都沒有來找晏鴻音的原因。
曲雅公主雖并不常在後宮走動,但大公主的受寵卻是有目共睹,畢竟這是陛下膝下唯一一個剛一出生便被賜予封地封號獨具一殿的公主,真要論起來,皇子都未曾有這樣的榮寵。
晏鴻音閉着眼坐在銅鏡前任由女官折騰,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待到女官終于收手退到一邊,晏鴻音睜開眼看向銅鏡中明豔灼目,華貴萬分的曲雅大公主,感受到頭上動一下都會脖頸一沉的重量,欲言又止。
身邊的女官喚來宮女奉上華服,低着頭恭聲道:“請殿下移步穿衣。”
宮女手中托盤上的華服光拎起來都能感覺到沉甸甸的重量。
晏鴻音瞳孔一顫:“……”
這筆賬,她在玉羅剎頭上記下了。
……
“阿嚏!”
在側殿候着的玉羅剎鼻子一癢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旁邊年長有些的男人頓時關切道:“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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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蘭城中上下尊玉羅剎為祭祀,他們并不在乎這位閣下對外是何人,他們只知道這位是他們這些原本居無定所,苦不堪言流民的救命神明。
此番祭祀傳消息回去想要迎娶大明公主,城中百姓無不歡喜雀躍,幾乎是用最快的時間披星戴月趕來為祭祀閣下打點前後,務必要确保閣下抱得美人歸。
“沒事。”玉羅剎揉了揉臉,嘟囔道,“一定是公主殿下想我了。”
“閣下與公主殿下當真是情投意合,天生一對。”男人當即開口贊美,眼角眉梢都是真摯的笑意。
“那是當然。”靠坐在椅中的玉羅剎側了側腦袋,嘴角微勾。
旁邊候着的宮女太監都是宮中老人,多少都見過曲雅公主的冷清模樣,聞言心下無言表情微妙,只得将頭越發低了些許。
……
“陛下駕到——”
“大公主到——”
一身華貴冠服的曲雅公主跟在帝王身後緩步進殿。
公主烏發間簇擁着的是珠翠相映的九翬四鳳冠,冠後有鸾鳳博鬓四扇,墜以珍珠,深青色的翟衣邊緣滾紅,織進雲鳳金紋,玉革玉佩等配飾加身,尊貴非常。
明眼人看到是身為大公主的曲雅公主卻穿着形制等同皇太子妃的禮服,心思活絡一些的,早已經私下眼神交彙,猜測帝王是真的如此寵愛這位大公主,還是因為大公主吸引來了樓蘭的以屬國名義供奉的利益。
關外從來都是朝廷鞭長莫及的地方,陛下這些年來開關口,倡貿易,無不彰顯着對關外的重視,如今關外樓蘭現世第一件事便是向朝廷投誠,有了樓蘭在關外之地互通有無,朝廷當了一心腹大患。
但不可否認的,在皇帝未曾冊立儲君之前,曲雅大公主的地位已然淩駕于這些時日奪嫡争執不休的二位皇子之上,也是對朝中心思各異的大臣們的一記當頭棒喝。
——不論兩位皇子争鬥如何,勝負也不過便是皇帝一旨令下的事。
這天下終究是龍椅之上九五之尊的天下。
樓蘭祭祀作為宴請的貴賓,座位在上座下首第一列,晏鴻音擡步上玉階時轉頭看了玉羅剎一眼。
樓蘭族人生于大漠,喜豔麗顏色,但與中原相同的是,他們同樣以墨色、青綠為尊,不論年歲皆不束發。
樓蘭祭祀的長發如同上好的綢緞,金色嵌朱紅的發飾勾在發間,細細編了幾條長辮子的發垂在身前。
深青色滾金邊的袍服罩在黑色的中衣之上,繁複華麗的項圈配飾裝點脖頸,貼着裸-露在外的蜜色肌膚滑入肌肉間的溝壑,手指、腰間、腿間的金飾精美絕倫,無一不彰顯着樓蘭古國的底氣與財富。
玉羅剎擡眸與晏鴻音對視,擦身而過間兩人眼底均不約而同閃動着笑意。
晏鴻音目不斜視地端着大公主的禮儀越過玉羅剎,突然,傳音在衆目睽睽之下響在耳畔。
——“卿卿,晚上老地方見~”
***
這種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戲碼,晏鴻音從來不覺得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但是她還是換掉那一身華服衣冠翻牆出宮,趁着月色來到京郊兩人初見的那間茅草屋外。
推門進去,玉羅剎還是那身樓蘭祭祀的打扮,側身躺在茅草屋簡陋的床榻之上,長發逶迤,微卷的發尾垂在床邊,金色的配飾疊在墨綠交錯的禮服間,修長的手指間正捏着一枚飛蝗石垂眸打量。
乍然間,原本家徒四壁的茅草屋因為這慵懶卧榻的風情美人——蓬荜生輝。
“阿音,瞧我發現了什麽?”
聽到推門的動靜,玉羅剎擡眸而笑,揚起手指間的飛蝗石。
“你我初見之時,聽聞你推門而入,當時我手上就扣着這枚飛蝗石,沒想到過去這麽久,竟然還在這。”
玉羅剎那時暈的猝然,便順手将這飛蝗石藏在了床榻之間,後來他們二人離開的匆忙急促,玉羅剎竟也忘了這個小東西。
若是晏鴻音那時仔細檢查過床鋪,恐怕早早便會懷疑玉羅剎的身份。
晏鴻音反手将門關上,走近床榻将玉羅剎的頭發扒拉到一邊騰出一個位置坐下,說道:“唔,當時我手中兜帽裏的毒針倒是記不清用在了何人身上。”
玉羅剎當即擺出一副西子捧心的傷心模樣,哀怨道:“阿音怎的下手如此狠辣?”
晏鴻音垂眸捏着玉羅剎的下巴,輕聲漫語:“遠不及樓蘭祭祀一棋将軍的可怕。”
玉羅剎可不知道臉皮是何物,當即擡手握住晏鴻音的手腕,身子一轉如同一條美人蛇一般鑽進了晏鴻音懷中,舒舒服服枕在了晏鴻音的腿上,擡眼間一派風情萬種:“追求者的小手段罷了,公主不覺得很有意思麽?”
晏鴻音身體一僵,旋即緩緩放松下來,被玉羅剎握住的手腕一轉反扣回去,指腹滑過玉羅剎掌心:“你既然握刀,手心為何不見刀繭?”
玉羅剎那雙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手,當初一度嚴重幹擾了晏鴻音的判斷。
雖然敞開的衣衫露出形狀飽滿結實的胸膛,但當這人收斂氣勢裝起來的時候,就是能給人一種柔弱姿态的玉羅剎聞言輕笑,手指指尖滑過晏鴻音的指腹:“阿音的手也是分外光滑沒有絲毫破綻……是用了什麽法子?”
“用了特制的脂膏,會有略微灼燒的痛意,不過效果尚可。”
“還有這樣的好東西?”玉羅剎眼睛一亮,話音一轉說及自己的法子順便搏一搏憐惜,“我那時金針封竅隐藏身份,既然要做自然要做到天衣無縫,我用砂石将手上刀繭盡數磨去,血肉肌膚再生便可柔嫩如初,誰也無法看出破綻來。”
簡單直接又血腥粗暴,真真是十分玉羅剎的行為。
“粗魯。”晏鴻音淡淡評價,手指輕點玉羅剎的手背,“下次要做什麽先問過我,嗯?”
玉羅剎眉眼一彎:“好,都聽夫人的~”
“阿玉。”
“嗯?”
“你想要什麽樣的大婚?”
“大婚啊……”玉羅剎閉着眼,鼻間滿是晏鴻音身上白日裏沾染上的清淡胭脂味,“貌合神離的親咱們已經成過了,若是可以,我倒是很想經歷一番情投意合,心意相通的婚事會是何種滋味。”
“不過如今這樣也不錯,若是以後還想再成一次親,我們大可以回去樓蘭再辦一次~”
玉羅剎這人向來看得開,從來不拘泥執着于外物,對什麽重要什麽不重要從來抓的清晰明确。
成親這種事只要是他和阿音一起,不論成多少次都沒問題,将人拴在身邊才是當務之急。
晏鴻音嗤笑了一聲,意味不明道:“你倒是看得開。”
“那我有什麽辦法嘛?中原不是有句老話,怎麽說的來着——”玉羅剎睜開一只眼睛偷瞄晏鴻音,“嫁雞随雞,嫁狗随狗~”
晏鴻音擡手蓋住玉羅剎的眼睛,語氣平平:“……你對中原的文化還需要深入研究學習。”
玉羅剎當即大笑出聲。
晏鴻音說起今日過來的正事:“二皇子在半個時辰前突發疾病,卧床不起,二皇子一派的人如今都在找尋京城名醫,我的身份敏感,他們恐怕不會直接找上我。”
二皇子?
哦,就是皇帝那顆綠油油的帽子果實啊。
玉羅剎無所謂道:“那就是會來綁我?”
“嗯,不過來的人可能會是陸綱之前滲透在錦衣衛中的探子。”晏鴻音道,“他們很有可能猜到了指揮使的身份。”
玉羅剎挑眉:“陸綱效忠的不是大皇子一派?”
“他要的是從龍之功。”晏鴻音別開視線沒有再看玉羅剎,“大皇子與二皇子誰上位,他都想維持自己的權勢地位。”
“胃口倒是不小,可惜沒那個本事。”玉羅剎撇嘴,那陸綱人都死了事情卻不少,“那阿音需要我幫你在錦衣衛裏攪和攪和?”
“嗯,裝得像一點。”晏鴻音的手指無意識間開始扒拉玉羅剎的頭發。
玉羅剎的長發順滑無比,摸起來比那嬌貴的禦貓還要手感細膩。
玉羅剎一聽就明白了,這是要用身嬌體弱的樓蘭祭祀來擋住向晏鴻音求醫的人,順帶揪出錦衣衛裏的內奸,這游戲可着實有趣。
“小事。”玉羅剎眯了眯眼,被撸得有些發困,“對了,嗯……羅剎教那邊這幾日會有些不長眼的,阿音你不用留手,直接處理了便是。”
羅剎教中有不少人是知道玉羅剎與樓蘭古國之間關系的,畢竟玉羅剎也從未刻意隐瞞過。
晏鴻音這樣一個明晃晃的弱點在他們面前晃,不來試探一二是不可能的。
玉羅剎當然可以直接掐了這些苗頭,但讓晏鴻音自己來立威,恐怕更貼晏鴻音的行事作風。
“嗯。”
晏鴻音應下,擡眸望向床邊,視線掠過窗前無風搖晃的檐鈴。
“你猜……會是哪一方先來?”她道。
被迫離開美人膝的玉羅剎依依不舍地坐起身,慢吞吞道:“不管來的是那一邊的,都極其沒有眼色。”
話音剛落,茅草屋的另一邊也傳來細微的動靜。
玉羅剎“啧”了一聲:“約好的?”
兩人就像是最尋常的相約愛侶一般推門而出。
晏鴻音的手中藏着袖劍暗器,玉羅剎的手指間扣着那枚飛蝗石。
一彎銀鈎自樹林上空升起,冷然的月光灑落在地,閃爍着危險的銀輝。
玉羅剎很快認出來人是誰,擡手攬過晏鴻音的腰身,輕輕貼了貼晏鴻音的側臉,笑着傳音:“不是什麽重要的人,阿音想殺便殺,想玩便留一陣子,玩得愉快~”
晏鴻音感覺到玉羅剎塞了樣東西到自己手裏,面色不變,手指一翻收進袖中,掠過玉羅剎的肩頭看向另一側的暗影,眸光閃動間傳音入密:“你那邊來的可不好對付,祝你好運……玩得愉快。”
暮色月光下,兩個看似相約定情之處的有情人依依不舍地分開。
晏指揮使看着來抓羅剎教教主軟肋的那一方,思考了一下,收起袖劍,朝着城門的方向緩緩而去。
素衣大袖,不染脂粉,背影一派溫婉無害。
玉教主看着來抓錦衣衛指揮使軟肋的那一方,沉默了一下,站在茅草屋前,皺着眉頭,捂胸輕咳嗽。
穿着華貴,一副病弱體虛的模樣,就連原本紅潤的唇色都咳得褪去了幾分血色。
……
羅剎教派來的人并不像玉羅剎說的那麽不堪一擊,至少在情報裏,這個幹癟的老婦人稱蠱婆婆,在關外以飼養毒蟲蛇蟻為名,手段十分殘忍。
“原來是這麽水靈的一個小女娃娃,怪不得就連那種無情無波的羅剎也會上心。”蠱婆婆握着拐杖的手幹癟如骷髅,那看似木質的拐杖近看起來閃動着不詳的猩紅色。
此時的晏鴻音并不是錦衣衛的指揮使,而是一個擅長醫術毒術的大夫,是金枝玉葉的當朝大公主。
她冷冷看着擋住去路的一行人,眉梢微揚。
就在這時,她聽到一聲從不遠處傳來的鈴铛聲。
三長,一短,然後綿延不絕之下搖晃出如大小珍珠落玉盤的急切,就在蠱婆婆一行暗自戒備之時,那陡然響起的鈴聲又詭異地歸于平靜,消失不見。
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原本站在他們對面的晏鴻音眼神迷茫了一瞬。
她眉頭微蹙,眨了下眼睛,似乎有些不解,但很快,她垂下眼簾掩蓋住眸中情緒,手指探入袖中觸碰到了左手小臂處的輕弩。
……
這些蒙面的黑衣人目标十分明确,直直沖着玉羅剎而去。
玉羅剎全然沒有還手任由他們将他擄走,結果走到半路還沒說什麽,從一側林間掠出一道玄色身影,飛魚服,面具遮臉,腰間配着繡春刀,正是錦衣衛的打扮。
玉羅剎将将要開口說什麽,就見那人抽出腰間佩刀徑直朝着他的要害處劈下來!
“什麽人?!”
最開始挾持玉羅剎的黑衣人瞬間一慌,為首的黑衣人擋開來人劈下的刀鋒,其餘人齊刷刷抽出兵器直指來人,凜冽殺意一觸即發。
披着雖然病弱卻冷靜鎮定的樓蘭祭祀外皮,玉羅剎揣着手,被這群黑衣人護在中間,十分應景地咳了兩聲。
驀地,玉羅剎眼神一滞。
……等等,那個錦衣衛是不是朝着他的方向,翻了個白眼?
來人的武功顯然高出這些黑衣人不少,行事風格也十分果決利落,繡春刀毫不留情地将錦衣衛叛徒斬于刀下,最後握着那把不斷滴落血痕的刀緩緩走近玉羅剎。
感覺事态好像有些不太對的玉羅剎:“……”
這和阿音說的是不是有點……不一樣?
對面的錦衣衛并沒有想同他說什麽的打算,一刀刺出,轉瞬間與玉羅剎相距縮短數尺,刀尖徑直朝着玉羅剎喉間抹去!
這可不是意在挾持,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玉羅剎眼神凜然,腳步錯開間側身一轉,順着那繡春刀滑向一邊,銳利的刀鋒斬斷了他肩膀上因為身法甩出的金飾,叮當着掉落在地滾到了各個方向。
一刀未中,二刀随至,與晏鴻音手中一招一式都是奪人要害的繡春刀不同,此人刀法雖迅疾如雷電,但招式間卻有種綿延不絕的內勁,讓刀下之人永遠捉摸不透他的下一刀會劈在哪裏。
但玉羅剎很快便知道了!
這人的刀越來越快,身法也越來越詭谲,幾乎将玉羅剎逼到了一個退無可退的境地。
鋪天蓋地的刀光之下,玉羅剎在這種熟悉的壓迫感中認出了面具後的那雙眼睛。
與晏鴻音偏向杏眼的形狀不同,那眼睛眼尾略挑,帶着些風流氣,卻乍一看與晏鴻音極為相似。
玉羅剎皺着眉,腳尖挑了地上黑衣人散落在一邊的兵器,握在手中架住了刀影之中那真真切切砍下來的繡春刀。
“前輩這是做什麽?”他壓低聲音,嘴角一抽。
但見黑影一閃,裹挾着一道黑夜中驚鴻如月的刀光,玄色飛魚服的錦衣衛朝着玉羅剎直直劈刺而來!
玉羅剎終于回過味兒來,王憐花這樣的裝扮與刀法,如果不是極其熟悉晏鴻音的人,恐怕極難分辨出兩人的區別。
但,還是方才那個問題——這一出是在做什麽?
王憐花并不回答,只一味的朝着玉羅剎進攻,面具之下的唇抿成一條線,壓抑着一種極其不悅的怒氣。
突然,刀鋒詭異一收,就在玉羅剎暗自警惕之時,一招刀氣平平推出,略顯笨拙的招式中暗藏勁力,将玉羅剎反擊的招式盡數反彈了回去,玉羅剎一時間躲閃不及胸前被氣勁刀鋒劃過,留下一道殷紅的刀痕。
雖不見血,位置卻當胸劃過,兇險無比。
兩人此時站立于周遭無人的林間,王憐花立于枯枝之上,玉羅剎站在樹幹旁側。
“反應倒是不差。”王憐花的聲音也與晏鴻音身為錦衣衛指揮使時的聲線極其相似,語氣有些沒能劃到玉羅剎臉的遺憾。
玉羅剎此時意識到晏鴻音與王憐花之間定然是定下了什麽瞞着他的計劃,眉頭蹙起。
“當日她廢去龍小雲攝心術時,你可在場?”
說實話,玉羅剎對王憐花沒有幾分對江湖前輩的敬意,畢竟兩人都不是什麽正道大俠,所有的尊敬忍讓都是來源于這人是晏鴻音的生身父親。
“在。”玉羅剎回答,一種莫名的預感浮上心頭,“她說過,只有境界更高之人的攝心術才能壓制習得攝心術之人。”
黑夜之下,王憐花一身飛魚服立于高處,還刀回鞘,将一串玉質無芯的鈴铛丢給玉羅剎。
“我封住了她部分記憶,只不過大婚可以延後,她卻不能離開太久,機會只有一次,給你的時間并不多。還有,這段時間離京城遠些。”
玉羅剎接住那串因為無芯,晃動起來沒有聲音鈴铛,表情難看起來。
王憐花已經提醒地十分明顯。
他在阿音的身上用了攝心術——普天之下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唯有一手創造了攝心術并且境界達到總是大圓滿的王憐花。
等等——阿音此時面對的,是羅剎教中以陰毒蠱蟲聞名的蠱婆!
雖不知阿音被封住的記憶有哪些,但……
玉羅剎握緊手中刀柄,冰寒着面容,當即轉身朝着晏鴻音的方向迅疾趕去。
身後,王憐花靜靜看着玉羅剎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良久,一聲帶着嘆息的話語輕飄飄落下。
“她給不了你錦衣衛的底線……卻想給你晏鴻音的全部。”
……
當玉羅剎輕功飛掠幾個起落間終于找到有打鬥痕跡的地方時,晏鴻音正站在歪七扭八躺了一地的黑衣人中間,旁邊還有仍舊在不住扭動的幾條蛇蟲。
她微微提着衣擺,面上滿是不悅。
玉羅剎遠遠看見晏鴻音衣擺處沾染的血跡,瞳孔驟然一縮。
“阿音!傷到了哪裏?!”
玉羅剎身形一轉落在晏鴻音身前,伸手便要去查看晏鴻音的傷處。
晏鴻音卻是後退一步,警惕地看向玉羅剎。
最近宮中因為皇子奪嫡的事暗藏洶湧,湊來她身邊的不軌之徒也屬實不少。
不過眼前這人一副關外西域的裝扮,身上墨色與金綠相間,應當是西域王孫貴族——對了,前些日子來京求親的樓蘭祭祀!
玉羅剎愣怔了一下,這才想起晏鴻音此時的狀态……
“你……”
“你便是父皇為我選的那個西域驸馬?”晏鴻音的眉眼冷清自持,眼中卻飛快閃過一絲好奇與驚豔,“來的好慢。”
面前的男人寬肩窄腰,身姿挺拔,點綴着金飾的長發微卷,一雙琉璃色的眼眸猶如不可多見的珍寶璀璨——這實在是太符合心意的模樣。
玉羅剎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順着晏鴻音的話愣愣接道:“我……是?抱歉……那邊也有人在追我……”
“嗯。”晏鴻音點點頭接受了玉羅剎的說法,但卻也沒有讓玉羅剎去查看自己的腳踝,而是用一種不開心的語氣低聲道,“我沒被傷到,只是踩到了剛才那人放出的蛇——沒留神被她跑了。”
那幹癟的老婦人驅使蠱蟲的能力倒是不錯,就是那些蛇蟲實在蠢笨,輕而易舉便能被藥粉迷失了攻擊的目标,與那些一起來綁她的人自相殘殺起來。
玉羅剎看着面前這個看似冷清,實則眼神靈動,性格率真的晏鴻音,乍然明白過來。
晏鴻音讓王憐花用攝心術封住了她成為錦衣衛的所有記憶,或許還捏造了一些記憶作為填充。
現在站在玉羅剎面前的,是身為皇室大公主的晏鴻音,是身為醫毒雙全的晏鴻音……是一個沒有正邪牽絆的,純粹的晏鴻音。
玉羅剎喉結上下滾動間垂下眼簾,也同時明白過來為何在茅草屋中,晏鴻音會問他想要什麽樣的大婚。
……情投意合,心意相通……
他心神一定,再度擡眼,迎上面前女子好奇的眼神,玉羅剎勾唇一笑,嗓音低啞,帶着一種說不出魅惑蠱人:“殿下,想追上去麽?”
晏鴻音挑眉:“你可以?”
玉羅剎邁前一步,伸手一攬,二話不說将晏鴻音單手抱起舉在一側肩頭坐下。
“如何?”
在關外,異族的兒郎們在遇到心儀的姑娘時,便會在篝火前将心愛的姑娘穩穩放在肩頭,朝着在場衆人迎合着飛躍而起的篝火火星昭示着彼此的兩情相悅。
玉羅剎很早便想如此做,但卻一直沒有機會——之前的晏鴻音也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
但現在,他可以了。
晏鴻音的瞳孔因為驟然升高的視野緊縮一瞬,但很快,她便雙腿交疊穩住身形,在玉羅剎身形起伏、鬼魅穿梭飛掠間感受着耳畔滑過的風,眼神愈發明亮,手指插-進玉羅剎柔順的發絲之間,用手上催促的動作回答了方才玉羅剎的問題。
那個幹癟的老婦人在聽到身後的動靜時逃跑地愈加倉惶,但玉羅剎始終跟在她的身後,保持着不遠不近的驅趕獵物的姿态。
玉羅剎穩穩支撐着晏鴻音的身體,聲音慵懶中帶着笑意:“能瞄準麽?”
晏鴻音擡手,衣袖滑落間露出寒光乍現的輕弩,她幾乎是沒有多想,憑借着本能取箭上弦,閉上一只眼睛,朝着前方不停移動的黑影按下了機關按鈕。
嗖的破空聲中止于老婦人中箭後凄厲的慘叫,玉羅剎不用靠近便知道那弩-箭直直穿透了老婦人的左胸。
這輕弩上只有一支弩-箭,晏鴻音将機關從小臂上拆下,拿在手裏端詳了一陣,聲音清淡而篤定:“看來,我似乎很擅長這種東西。”
玉羅剎忍笑附和道:“對,殿下的确……咳,很有天賦。”
“對了,父皇說過你們要回樓蘭了,既是和親,我們大婚應當也是在樓蘭。”晏鴻音低頭看着身下的玉羅剎,“什麽時候動身?”
沒拿到這劇本的玉羅剎只是微微一愣,然後迅速反應過來,眼中閃動着灼熱的情緒,帶着越過茫茫荒原而來的碎碎流光。
“即刻動身。”
他的身形落在一處凸起的岩石之上,将晏鴻音輕輕放下站穩,握住她肩頭的手忍不住收緊,與這雙純粹清冷的眸子四目相對。
兩人發間露出的那對月白玉扣,在月光下流轉着幽藍色的光。
“阿音,我想——帶你回樓蘭。”
***
京城某處宅邸外,分別拿到留書的花滿樓和西門吹雪面面相觑。
送兩人離開的馬車已經等在了城外。
将分別寫給兩人的信收起,兩只崽雖然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兩位長輩顯然是早已經計劃好了兩人的去處,才會在金陵時就已經将心法與秘籍交給他們,還帶着他們修習了一段時間。
花滿樓展開笑容,微微側頭,說:“好吧,看來我要将家裏後院裏的藥草全部帶走啦。”
西門吹雪也十分罕見地牽動了下唇角:“只有你能養活那些嬌貴的東西。”
“花草本就是需要照顧的。”花滿樓眼神溫柔道,“你知道,我喜歡幹這些事。”
兩人起身朝着宅邸外走去,花滿樓聽到西門吹雪關上了大門,也聽到了京城街道上鼎沸的人聲。
兩人并肩朝着城門口繼續走,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師、晏姨信上說不準我們再回金陵,日後也不得告訴他人你我二人師承何處。”
“嗯,不過金陵距離臨安府并不遠,晏姨似乎常在臨安府,以後或許還會見到。我只是有點可惜,本來以為還能參加晏姨和玉叔的婚宴呢,今日早些時候就聽聞聖上旨意說婚期延遲了……”
“還會有的,晏姨那麽寵着他,以後定然會有機會的。南方……很适合你。”
“北方的話……好像不太适合花草,但是聽說那邊的梅花開的很有風骨,也很适合你。”
“梅花?知道了,我試試看。”
“那我也幫哥哥和晏姨多種些珍稀罕見的藥草好了。”
但這段并不長的路終究會走到終點,穿過城門,兩輛馬車分別侯在左右。
一人将回春暖花開的江南,一人将往風雪凜冽的塞北。
他們相對而立,異口同聲:
“你會知道我在哪裏。”
“你會知道我在哪裏。”
而後兩人不約而同勾唇一笑。
——當我們日後聞名于江湖,你會知道我在哪裏。
“後會有期。”
西門吹雪握緊身側長劍,像是許下一個承諾。
花滿樓最後靠近西門吹雪,輕輕抱了抱這位兄長。
“後會有期。”
作者有話說:
阿音是被封了錦衣衛的那部分記憶,不代表會柔弱嬌妻哈,後面會恢複,只是性格中柔軟直率的那部分這段時間會放大一些,換個地圖談戀愛~
阿雪和阿樓的分開之前做過鋪墊了,他們的道相悖,兩個人的性格其實并不太相合,這種分歧相處時間越長距離越近越明顯,不如隔江湖相望,給對這段意外的相伴留下最美好的記憶
回收文案劇情,沒有要完結hhhh還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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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2-11-04 22:14:52~2022-11-05 22:54: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演扇 50瓶;福之所倚 20瓶;祈願咦 15瓶;招財貓MM 6瓶;天臺四萬八千丈 5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