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鄭容汐想, 這或許就是宋嘉茵的目的。
想必她來這一趟蕭邺也心知肚明。
即便是不知道,蕭邺也沒有要在她面前隐藏的必要,她又有什麽值得蕭邺這樣做的地方。
雖然是宋嘉茵設的局, 但借此她也終于聽到了蕭邺的決定。
對這個孩子, 蕭邺從來沒有讓她生下來的打算。
她曾經甚至還在那麽傻地幻想過,看在這個孩子的面子上,即便蕭邺不喜歡她, 是不是也能讓她生下來, 畢竟也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但是她錯了, 蕭邺怎麽可能會心軟。
鄭容汐沒有推門進去,轉身往自己宮裏走。
如今再去問什麽已經沒有必要了,只會讓自己更加可笑。
宋嘉茵已經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她也已經清楚蕭邺真正的想法,這就夠了。
鄭容汐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 甚至都沒看見不遠處端着熱茶朝她走來的宮女,宮女一心放在面前的托盤上, 小心翼翼端着一壺熱茶,也沒看到馬上要跟她撞上的鄭容汐。
茶水被打翻, 滾燙的熱水澆下來,淋到了鄭容汐的手臂上,順着往下, 流到了鄭容汐的手背上。
宮女魂都要吓破了,立刻跪下來,手忙腳亂地用自己的袖子想把摔碎的碎瓷片往自己跟前攏, 一邊不住地磕頭認錯:“娘娘饒命!”
“娘娘饒命!”
“奴婢不小心的。”
宮女瑟瑟發抖, 唯恐被鄭容汐責罰, 她的衣袖已經被茶水浸濕了, 手也被熱水燙到,紅了不少,但她不敢去看,只能一個勁地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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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時,鄭容汐才反應過來。
但明明是滾開的水,但她卻好像沒有知覺一樣,一點沒感覺到痛,看向跪在地上已經膽戰心驚的宮女,鄭容汐緩緩地開口:“把這收拾了,起來吧。”
宮女不敢擡頭。
她也知道自己犯了極大的錯,聽到鄭容汐這麽輕飄飄地就饒了她,此時,她有些不敢置信。
“娘娘恕罪,奴婢真的是無心的,求娘娘饒了奴婢吧!”
宮女還在不停地磕頭認錯,鄭容汐沒心思管她了,既然不肯起來,那就一直跪着。
鄭容汐自顧自地繼續往前走着。
自鄭容汐離開宮後,蘭心的心一直懸着,從未放下來過。
蘭心一直守在門口,過去了快一個時辰,也不見鄭容汐回來,她左思右想,在門口來回踱步,思考着是不是要去找人,正猶豫不決時,鄭容汐的身影出突然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蘭心驚喜,趕緊沖了上去:“娘娘,您回來了。”
“您沒事吧?”
蘭心扶着鄭容汐,上下打量着,只顧着鄭容汐的臉上以及身上,起初還并未看見鄭容汐被燙傷的地方,可是随着手在鄭容汐身上輕輕摸索着的時候,可能是不慎碰到了鄭容汐被燙得紅腫的手背,聽到鄭容汐的聲音,蘭心這才反應過來。
蘭心抓起鄭容汐的手,将袖口往上拉了些,立刻露出了滿是紅痕腫脹不堪的手背。
“娘娘,這是怎麽回事?”
“她做的?”
蘭心下意識第一反應就是如此。
“這個女人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這麽對娘娘,一定不能放過她!”
蘭心氣憤不已。
宋嘉茵就仗着有蕭邺的寵愛,無法無天,即便她出身不低,獨得蕭邺的恩寵,但畢竟她家小姐還是皇後,她竟然敢嚣張到這個地步,對小姐做出這種事來……
蘭心沒想到鄭容汐卻搖了搖頭:“不是。”
蘭心拉着鄭容汐往裏走,繼續詢問道:“娘娘,那您的手是怎麽回事?”
“怎麽燙到的?”
鄭容汐有些出神,答了一句:“一個宮女不小心撞到我,就弄成這樣了,沒什麽大事。”
“什麽宮女,做事這麽毛手毛腳的,這麽燙的水還敢弄到您身上,她人呢?”
鄭容汐卻不再繼續回答。
見狀,蘭心也有些無奈,沒有繼續追問。
如今最重要的是幫鄭容汐處理傷口才是。
蘭心拉着鄭容汐坐下,對鄭容汐道:“娘娘,您稍微等一下,奴婢這就去拿藥膏來,你這個燙傷一定得趕快處理了,不然後面發了炎症更加嚴重了就糟糕了。”
鄭容汐依舊沒什麽反應。
蘭心覺得有些奇怪,雖說鄭容汐之前是對什麽事都漠不關心,生無可戀的樣子,但在今日出去之前,鄭容汐至少還能跟她說上幾句話。态度完全不像此刻這般。
這時候,鄭容汐好似沒了靈魂,行屍走肉一樣,她問什麽說什麽,鄭容汐好像都一點沒聽進去,人雖然在這,但魂早已沒了。
蘭心找來藥膏,在上藥之前,先要将鄭容汐手背上燙出的水泡挑破,這是個很疼的過程,做這件事之前,蘭心好多次提醒鄭容汐:“娘娘,您忍着點,這有點痛,但是如果不挑破的話沒法上藥,後邊嚴重了就更不好了,所以只能這麽做。”
在動手之前,蘭心又重複了一次:“娘娘,痛的話你就叫出來,或者,您掐奴婢的腿也好,這樣您可能會好受一點。”
雖然鄭容汐沒什麽反應,但是蘭心還是要把話說完。
可是讓蘭心沒想到,在她将鄭容汐手背上的水泡挑破的這一段時間內,鄭容汐竟然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好像渾身上下已經失去了痛覺,根本感覺不到一點痛意。
只是,蘭心注意到,鄭容汐的眼淚像是不受控地流了出來。
“娘娘,您怎麽了?”
“是不是很痛?”
“您都哭了……”
這句話好像讓鄭容汐終于有了點反應。
鄭容汐搖了搖頭,伸出另一只手,在眼下摸了一把,然後将手指放到眼前,愣愣地看着,許久後才答道:“是嗎?”
“可能吧。”
她确實沒有什麽痛感,這些似乎是生理性的淚水自動就流了下來,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
做完這一切,蘭心又小心翼翼地給鄭容汐上了藥。
最後,蘭心将鄭容汐的手背嚴嚴實實地包紮起來,看着鄭容汐的手,蘭心叮囑道:“娘娘,您一定要保重身子呀!”
蘭心知道鄭容汐如今是完全沒有什麽求生的意志。
往常稍微被碰一下就要紅一大片,就要叫痛的人,如今手上被滾開的水燙出這麽多水泡,她挑水泡的時候,這麽痛的事情竟然能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就這麽讓她做完了這一系列的事情。
這也實在是讓蘭心擔憂。
她不知道該如何才能讓鄭容汐重新燃起對生活的希望,她好像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不想要了。
蘭心看着低頭沉思一言不發的鄭容汐,心中十分酸楚,她想起了過去還未進宮的時候。
那時候,鄭容汐的樣子跟如今截然相反,那時候的鄭容汐多麽快活,無憂無慮,天真爛漫,即便是進宮後受到了蕭邺的冷臉,被蕭邺橫眉冷對,但鄭容汐還是能很快地調整過來。
雖然在宮中過得不快樂,但至少也在努力調整自己的心情,讓自己高興些,不被這些事情所困擾,如今卻大不一樣了。
想到這裏,蘭心是真的有些恨這個地方,更恨那個人。
如果不是他,小姐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簡直就是毀了小姐的罪魁禍首。
蘭心偷偷地抹着眼淚,沒想到鄭容汐卻突然擡起頭來望着蘭心,開了口。
“你過來,我有點事要你去做。”
蘭心意外,想不到鄭容汐有什麽話要跟她說。
“娘娘,您有什麽吩咐?”
鄭容汐朝着藍心招了招手,示意蘭心将耳朵附過來。
蘭心雖然疑惑,還是照着做了。
在聽完鄭容汐說的那些話後,蘭心大驚失色,連連拒絕:“娘娘,這怎麽能行?”
“奴婢做不到。”
“娘娘要考慮清楚,這不是鬧着玩的事。”
“奴婢不能這麽做,如果這樣的話,日後……”
“奴婢不能讓您以後後悔。”
鄭容汐知道蘭心肯定會拒絕的,蘭心這樣的反應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所以鄭容汐十分平靜。
“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就自己去。”
“我心意已決,這件事是必須要做的。”
“娘娘,您真的要這樣做嗎?”
“您真的考慮清楚了嗎?”
“是。”
“我考慮清楚了,不這樣做的話大家都不好過,為什麽不能讓大家都早點解脫呢?”
“娘娘,能不能再考慮一下?”
鄭容汐堅決地搖頭:“不用,我想得很清楚,不必再考慮了。”
“我也說了,如果你不去做的話,我自己去。”
蘭心猶豫着,還是答應下來:“奴婢去想想辦法。”
“盡快去辦。”
“我剛才跟你說的那些話也照着去他面前這麽說,知道了嗎?”
“奴婢明白了。”
“到時候你不用說話。”
“我會想辦法。”
“所以即便以後他要降罪,也怪不到你身上,你放心好了。”
鄭容汐自然也不想讓蘭心因此獲罪,甚至丢了性命,所以她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給蘭心留了退路。
事後若蕭邺真的問起來,這一切都是蕭邺自己吩咐的,跟蘭心跟她,其實嚴格來說都毫無關系。
看着一臉漠然的鄭容汐,蘭心忍不住抖了起來。
連她都不認識眼前的鄭容汐了。
她一直以為鄭容汐是個柔弱乖巧的嬌小姐,但是沒想到,竟然還能有這樣的絕決和果斷,甚至在做這種事的時候,在吩咐她的時候,還能這麽清醒冷靜。
“娘娘,您喝點茶吧。”
蘭心端着茶杯的手都明顯地抖了起來,茶杯在蘭心手中晃晃悠悠,又發出不小的響聲,鄭容汐接過了茶盞,看了蘭心一眼:“好了,盡快去辦。”
蘭心本想是拖延下去,若是到最後能讓鄭容汐放棄了這個想法是最好的,沒想到鄭容汐竟然這麽急,才剛一說了,便要讓她立刻去辦這件事。
“娘娘……”
“我說了,立刻去做,不要耽擱。”
鄭容汐不想再繼續拖下去了。
看上去他們都不願意當這個明面上的惡人,那就由她來吧。
聽完蘭心的一番話,蕭邺有些懷疑,甚至覺得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不然,這個在鄭容汐身邊伺候的貼身婢女怎麽會來到他面前說鄭容汐想通了,想見他這樣的話……
前幾日跟鄭容汐鬧得十分不愉快,蕭邺心裏有氣,想晾着鄭容汐幾日,不去看她,當然還是有人在宮裏守着鄭容汐,不會讓鄭容汐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來。
但是,這幾日他雖然沒去,心裏還是不免有些擔心,以鄭容汐的精神狀态,他不在旁邊看着,真的是放心不下。
今日他雖是在處理政事,但其實一直盯着那本奏折,許久,連動都沒動過,一直攤開在那一頁。
門外忽然傳來的吵鬧聲,讓蕭邺回過了神。
本就因為鄭容汐的事情心煩,聽着外面的吵嚷,蕭邺更是不悅。
蕭邺對常進寶吩咐了一句:“外邊怎麽回事?”
“去看看。”
“是,奴才這就去。”
常進保回來得很快,看到常進保時,蕭邺不怎麽高興:“出什麽事了?”
“為什麽這麽吵?”
“回皇上,是蘭心。”
“蘭心?”
蕭邺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皺起了眉頭:“什麽人?”
常進保解釋道:“蘭心就是平日在皇後娘娘身邊伺候的那個宮女。”
說到這裏,才終于讓蕭邺記起來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說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原來就是一直跟在鄭容汐身邊的那個婢女。
“她在外邊吵什麽?”
“回皇上,她說想見皇上,有重要的事要跟皇上說。”
常進寶說完這句話後許久沒聽到蕭邺的回答。
等了一會兒後,常進保才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皇上……您是見還是不見……”
蕭邺依舊沒有回答。
常進保把這樣的沉默當做了拒絕,道:“那,奴才這就讓她回去。”
常進保剛要轉身往外走,卻被蕭邺叫住:“讓她進來。”
“是。”
蘭心進來後就對着蕭邺說了這一番話。
“皇上,奴婢是奉娘娘之命前來。”
“娘娘說她想通了,不想再跟皇上這樣下去了,想見一眼皇上,跟皇上好好地談一談。”
“她想見朕就見朕,把朕當什麽?”
蘭心沒想到蕭邺會這樣說,倒是讓她不知所措,不懂該如何回答了。
蘭心垂下了頭,沒有繼續開口。
蕭邺都這麽說了,她如何能把後面的話說出來。
正當她發愁的時候,只聽蕭邺又開口了:“她還說什麽了?”
蘭心愣了一下,這才答道:“回皇上,娘娘也沒說別的。”
“娘娘只是吩咐奴婢去準備了些吃的,說她這麽久沒好好吃東西,現在很餓,想先吃點東西,別的就是讓奴婢來傳話,說的就是這些,然後就沒有其她的了。”
蕭邺是覺得奇怪,才不過幾日,鄭容汐怎麽可能突然轉了性子,但是既然她都能吩咐宮女前來傳話,那必然也是有目的的,蕭邺心想,或許她真的想通了,要好好跟他說清楚……
又是一陣良久的沉默,蘭心心裏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蕭邺究竟是什麽想法,到底去還是不去,也不肯給個準話,她一直跪在地上,腿都快麻了,也不敢擡頭去看,她一直垂着頭,也不能通過蕭邺的神情來判斷他此刻的想法。
又等了一會兒,蘭心終于再度聽到蕭邺的聲音。
“去頤華宮。”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蘭心徹底松了口氣。
鄭容汐交給她的任務,她算是完成了一多半。
蕭邺來到頤華宮時,一眼就看到了鄭容汐。
鄭容汐并未像平日一樣躺在床上不肯見他,今日倒是下了床,坐在桌旁,面前還放着一碗黑乎乎的湯藥。
鄭容汐聽到蕭邺來了,立刻擡起了頭。
雖然不是多恭敬的态度,但還是說了一句:“見過皇上。”
比起過去,敷衍許多,但對比前些日子的鄭容汐,蕭邺已經覺得這是極大的改變了。
蕭邺在鄭容汐旁邊坐下,見鄭容汐的臉色,看着似乎也好了些,不知是不是錯覺。
“想通了?”
“不再跟朕對着幹了?”
鄭容汐沒有正面回答,像是自顧自地自說自話起來:“進宮這麽多年,以前我一直覺得,即便得不到皇上的愛,但能在宮中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其實也算不錯的。”
“但是,這些日子我想通了。”
“原來我一直都做錯了。”
聽到鄭容汐認錯,蕭邺很滿意。
“知道自己錯了?”
“那你說說,你錯在哪裏了。”
鄭容汐才說了幾個字就劇烈咳嗽起來,蕭邺聽着,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聽鄭容汐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了,蕭邺制止了鄭容汐:“你這身體……別勉強自己了,等養好了身子再說。”
看到面前的那碗湯藥時,蕭邺問了一句:“這是太醫開的藥?”
鄭容汐拿手帕捂着嘴,似乎還因剛才的咳嗽而呼吸不暢,蕭邺也沒再追問這藥,只是又問道:“怎麽不趕快喝了?”
“朕看是不是太醫給你開的藥你都沒怎麽喝,所以才病了這麽久?”
鄭容汐似乎終于緩過來了,答道:“我正準備喝。”
在鄭容汐端起碗的時候,蕭邺卻突然伸出手來,一把奪過了鄭容汐手中的藥碗:“都涼了,讓人重新再去煎一碗。”
鄭容汐卻道:“沒關系。”
“反正都是一樣的藥效,涼了也無所謂。”
蕭邺卻沒聽,朝在一旁的蘭心吩咐道:“再去煎一碗來。”
不知為何,蘭心看上去十分驚恐,臉色慘白,甚至比方才見他時還要緊張不少,蕭邺注意到了這一點,但也沒多想,見蘭心不動,又重複了一次:“沒聽到嗎?”
“還不趕快去讓人再重新煎一碗來。”
“是,是……是……”
蘭心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在抖着,在轉身之前,又看了鄭容汐一眼,這才緩緩地朝門外走去。
不久後,蘭心端着藥碗,哆哆嗦嗦地走到了鄭容汐面前。
“皇,皇上,娘娘……藥煎好了。”
一看就是剛剛煎好的藥,還冒着熱氣,有十分刺鼻的味道,光是聞着就讓人犯惡心。
沒等蕭邺說話,鄭容汐一把接過藥碗,一仰頭,将藥碗中的藥汁一口喝了下去,連一點藥渣都不剩。
蕭邺察覺到不對勁。
他總覺得今日的鄭容汐十分奇怪。
“喝這麽急做什麽?沒人跟你搶。”
鄭容汐竟然笑了起來:“是。”
“沒人跟我搶,我只是想早點喝下去而已。”
盯着鄭容汐的笑,蕭邺意識到不對。
鄭容汐原本還是笑着的,突然,五官幾乎都皺成了一團,看着十分痛苦的模樣,捂緊了自己的肚子。
然後,蕭邺看到了,原本鄭容汐白色的裙擺上漸漸地染上了紅。
“怎麽回事?”
蕭邺的聲音都變了。
直到此時,鄭容汐還能勉強扯出笑容來:“如皇上所願。”
“這樣大家都會安心。”
說完,鄭容汐就徹底地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