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小英雄們

第24章 小英雄們

京大,當任務處的老師在先後接到學生和駐守軍隊的消息時,心裏當即一個咯噔。

“魔眼蝶王出現,開什麽玩笑,這才是一級裂縫啊。”

緊接着想到什麽,任務處老師的臉色猛地一變,胸中憋着一股火氣,三個字從牙縫中擠出:“牧、羊、人。”

深吸一口氣,這名老師知道沒有自己憤怒的時間,臉色煞白地沖出任務處,顧不得形象直接抱着哈士奇類英靈的背部,讓大狗帶着他狂奔向教師樓。

一分鐘後,教師樓內猛地爆發出一聲怒喝:“找死!”

狂暴的力量瞬間席卷,整整一層的玻璃全部碎裂。

緊接着一個國字臉,身後背着一柄唐刀的中年男人,直接從九層窗戶一躍而出。

一只渾身黑羽,周身似有不詳咒怨缭繞的烏鴉出現在男人腳下,張開口發出一聲刺耳難聽的低鳴,帶着中年男人沖霄而去。

任務處的老師張了張口,看向身旁的男老師,新生學院的負責人,也是他一開始想要請求支援的人:“梁副院長,宋院長親自去,合适嗎?”

“宋院長一人能打我三個,一己之力就能鎮壓三級裂縫,怎麽不合适?”

老師面容有些扭曲,欲言又止,他當然知道宋院長的能力強,只要學生們堅持到宋院長趕到,宋院長一定會将他們安全帶回,問題是宋院長剛才踩着的英靈是一只黑烏鴉,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梁冬生似乎看出來任務處老師的糾結,推了下鼻梁上厚重的黑框眼鏡,眸中閃過一抹冷光,意味深長道:“宋院長召喚的地獄鴉飛行速度很快,最适合支援學生們。”

“我知道孫老師在想什麽,地獄鴉的确是報喪鳥,不過它報的不是學生們的喪,這一次,那些陰溝裏的老鼠做的過了,看來是我京大沉寂太久,讓他們忘了什麽能招惹,什麽不能招惹。”

梁東生臉上笑意緩緩收斂,冷然道:“此行,當血債血償。”

黑鴉背上的宋刑盤膝而坐,擦拭着腿上的唐刀,粗犷的聲音在鳥背上響起:“老夥計,你們說這次殺多少個牧羊的雜種好呢?”

黑鴉開口發出一道鳴叫,唐刀上湧現一股血氣,緊接着一個身穿唐代齊胸襦裙的病弱的少女現出身形,刀器類妖靈【妖刀千刃】。

少女面若寒霜,開口聲線冷淡,像是帶着金鐵相擊的殺伐:

“鴉說,殺十人,換一人。”

“我說,還不夠。”

宋刑的大掌分別按了下黑鴉和妖刀千刃的頭,才牽起唇角,眼中卻無一絲笑意道:

“确實不夠。”

“每犧牲一個孩子,我就去殺它一個分部的雜種來陪葬。”

就在這時,一道白色流光後發先至,轉眼便超越了宋院長與黑鴉。

“嘎”黑鴉發出一聲鳴叫,顯然它認出了白色流光的身份,是熟鷹。

然而“熟鷹”這次卻沒有時間和它的老大哥打聲招呼,它能感受到主人內心的情緒,因此一刻都不敢耽誤,生怕自己翅膀煽動慢了一秒。

站在雪白鷹隼的背上,闵行舟向來平靜的雙眸中,此刻醞釀着疾風驟雨。

與宋刑一行擦肩而過的剎那,闵行舟對着宋刑颔首算是打過了招呼。

在白色鷹隼帶着闵行舟身影遠去後,黑鴉又叫了一聲。

“嘎?”顯然是在疑惑,熟鷹小弟為何沒有理它。

宋刑給黑鴉順了下毛,自顧自道:“是了,剛才在名單中看到了老楚家小子的名字,這些年來闵小子不知道從哪裏搞了個平光鏡整日帶着,還跟老梁學會了狐貍笑,險些忘記那小子小時候也是個陰沉着臉的冰塊。”

“小白的速度确實比黑子要快,闵小子先去了也好,孩子們更多一分安全。”

......

經過之前典韋的爆發,此刻衆人心中,楚硯已經不是大一的小學弟,而是隐隐有了和孔凡相當地位的另一名主心骨。

現在孔凡已經表态,所有人都等着楚硯的回答,只要他一點頭,衆人則會豁出性命和魔眼蝶王進行最後的拼命一搏。

被所有人一同期許地看着,楚硯體內的血液也跟着沸騰起來,這一刻,對死亡的不安與恐懼完全被抛到了腦後。

剩下的,只有與同伴們一同戰鬥,并且取得勝利的決心。

深吸口氣,楚硯看向身側嚴重戰損的英靈,因着一身的血跡,給典韋本就兇惡的面容更添三分猙獰,然而這樣一尊能夠止小兒夜啼的殺神,望向楚硯的眼中卻滿是忠心。

典韋的話不多,為了隐藏典韋完全覺醒的秘密,平時在外,楚硯也會刻意避免和典韋的言語交流,但是此刻,他卻鄭重喚了聲:“将軍。”

雖然已經知道了答案,但接下來,有可能讓典韋和自己一起送死,楚硯需要最後征求一遍典韋的意見。

典韋的回答依舊言簡意赅,短短六個字,此刻卻已足夠。

“願為主公效死。”

楚硯對着典韋笑了下:“多謝将軍。”

轉而看向衆人,楚硯輕輕點頭,下一瞬,楚硯單膝跪地,擡起手擦掉唇邊的血線。

軍旗飄揚,陣法光芒亮起,楚硯最後一次發動技能牙門旗。

緊接着,楚硯的鼻下流出鮮血,沒有停止精神力的消耗,在發動牙門旗的同時,被動技能折沖左右發動,目标只有一個,攻擊唯一的敵人魔眼蝶王。

精神海的疼痛還在繼續,血線順着雙耳流下,最後一個技能,古之惡來,典韋将會在生命的最後,以最少的血量對魔眼蝶王釋放出,凝聚了楚硯和典韋所有力量的、最致命的一擊。

三個技能同時發動,對于已經連續釋放牙門旗的楚硯來說,已經是憑借着意志力在支撐。

所以他提前單膝着地,為的就是釋放技能過後不至于渾身無力地摔倒。

當然,不只是楚硯,戰鬥到現在,每一個還活着的京大學子都是在用最後的生命力和魔眼蝶王換傷。

高高豎起的三角旗就是開戰的訊號,所有英靈一起發動了最後的沖鋒。

魔眼蝶王下半蝶翅的兩只眼合上,原本圓潤的軀幹一瞬幹癟,所有的能量都轉移到了蝶翼上半的兩只魔眼上。

魔眼紋路變化,閉合再張開,一邊魔眼中,清晰地出現了一個由流着血淚的殷紅小魔眼組成的無限閉環。

另一邊的魔眼中,各個小魔眼原本的紋路暗淡,分為了黑白分明的兩個陣營,重新組合出的形狀,遠遠看去,竟像是一只碩大無比,瞳孔放大,猶如死前狀态的人類之眼。

翅膀煽動,人類之眼紋路逐漸明亮,眼角卻劃過一滴“清淚”,周遭時空扭曲,與其對視,由心底生出一股祥和、美好、平靜。

無限惡魔之眼則紅光大盛,與其對視,有聲音在腦海叫嚣着暴力與罪惡。

在兩邊眼瞳完成的剎那,蝴蝶漂亮的大翅膀竟然從下至上開始風幹老化。

每只魔眼蝶王一生只能釋放一次的招式,釋放後,它将再也無法在美麗的天空翩然起舞,重新退化為破繭之前,在地上仰望高空的爬蟲。

但蝶王的尊嚴同樣不允許它後退。

兩邊都已經做好了決戰的覺悟,就在他們即将互相進行攻擊時,天空中忽然傳來一聲嘹亮鷹鳴。

一抹純白俯沖而下,與之前的夜枭不同,聽到這聲鷹鳴,魔眼蝶王由內而外感受到一股壓制力。

或許已經意識到自己的下場,危急關頭竟然再次激發了魔眼蝶王的兇性,雙眼迅速凝聚成兩個光團,合二為一形成乒乓球大小的圓球,內部有着扭曲的波動力量,湮滅着內部的一切。

只可惜時間短暫,它只來得及彙聚這一枚光球,也只能帶走它的一個敵人。

最終,魔眼蝶王選擇将這枚光球投向了楚硯,害他落魄至此的是典韋,所以它要毀滅典韋一直護着的楚硯。

野獸沒有智商,卻有着敏銳的直覺。

只是魔眼蝶王快,白色巨鷹更快,轉瞬來到光球附近,張開鳥喙竟是一口将能量球吞入腹中。

楚硯模糊的視野看見跟着學長一起前來的,好看的雪白大鷹的行為,下意識開口提醒:“別,危險。”

早在小白俯沖降低高度時,闵行舟就已經從它的背上跳下,現在已經走到楚硯面前。

“沒事,小白的胃口很好。”

像是印證男人的話,将能量球吞下,三秒後,白鷹只是開口打了個嗝,表示自己吃的還不賴。

緊接着,白鷹的身形快速縮小至正常大小,飛到闵行舟肩膀上,鷹頭撒嬌般轉了轉,開口發出一聲讨好的鳴叫。

鏡片後,銳利的鳳眸中快速閃過一抹冷色,他的聲音卻一如既往的溫和:“去吧,那只蟲子給你了。”

小白再次發出一聲感謝的鳴叫後,轉身飛向了翅膀完全脫落、匍匐在地面上、已經察覺到危險、拼命擡起細弱的結肢、想要逃跑的蟲子旁邊。

也不變換身形,保持着小鷹姿态,穩穩落在了蝶王的頭頂,啄食着蝶王的兩個觸角,催促:

剛才的能量球很不錯,再多來些,交出存量讓你死的更痛快些。

打發走了小白後,闵行舟微微彎腰,對楚硯伸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掌,輕聲溫柔地問:“學弟還能站起來嗎?”

楚硯擡頭看向男人,闵行舟依舊是白襯衫搭配黑西褲的清爽打扮,微微彎腰,幹淨的大掌伸在面前,與周遭滿是血跡與殘骸的戰場格格不入。

楚硯在剛剛親眼見識到了這個男人的強大,他們所有人一起拼盡性命也不一定能打敗的魔眼蝶王,在他的英靈面前居然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楚硯倒是沒有不甘和嫉妒,只是,似乎又看到了這位學長與以往精英學者不同的另一面。

搖了搖頭,拒絕了闵行舟扶他起身的好意,楚硯輕聲道:“謝謝學長,我能起來。”

雖然表現的不是特別明顯,但楚硯發現,闵學長很喜歡白色,還可能有着輕微潔癖。

現在的自己渾身狼狽,還是別弄髒對方幹淨的掌心了。

只是說着自己能站起來,楚硯仍然有些脫力,以至于維持着單膝跪地的姿勢,和闵行舟面面相觑了片刻,依舊沒有動作。

闵行舟、楚硯:“.......”

不遠處大字平躺在地上的林少俠歪着腦袋看着兩人,沒忍住發出了疑惑:

“楚哥,學長,你們在幹嘛?從我這邊看,好像楚哥你在向學長求婚啊。”

闵行舟、楚硯:“.......”

闵行舟沒忍住勾了下唇,沒有讓楚硯繼續尴尬,善解人意地從空間紐中取出了一個暖玉的瓶子遞給楚硯。

“這是?”

“恢複用的。”

之前戰鬥時,楚硯在資源處兌換的恢複類消耗品已經全部用光,以為只是普通的止血藥,沒有自虐傾向的楚硯沒推辭:“謝謝,之後,我會還給學長。”

闵行舟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只是靜靜等待楚硯将藥丸吃下,他才說:“不用。”

“用的。”楚硯還想說什麽,雙眼睜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闵行舟,一股暖洋洋的熱流順着胃部向四肢百骸擴散,止血的同時驅逐體內的暗傷,最重要的是,楚硯感受到精神海中,之前耗盡的精神力竟然也在暖流的滋養下,快速恢複。

張了張口,不等他詢問,闵行舟對他笑了笑,又一次道:“不用還。”

楚硯這次聽懂了闵行舟的言下之意,不用還,也還不起。

能夠快速驅逐暗傷并且恢複精神力的藥,對于大多數召喚師來說是保命關頭才會用的好東西,往往有價無市,也不是現在楚硯能夠接觸得到的。

偏偏,闵行舟就這麽随意地給他了,楚硯不解又複雜地看着闵行舟,欲言又止。

闵行舟只是再次對楚硯伸出手:“學弟不如先起來,地上涼,時間久了還容易讓旁人繼續誤會。”

頓了頓,闵行舟補充:“放心,我沒有潔癖。”

抿着唇,所有疑問在心中轉動,楚硯最終還是伸手搭上了男人的大掌。

很幹燥,掌心的溫度比想象中還要再高些,男人的手修長好看,骨節卻有些大,掌心也不夠柔軟,反而帶着薄薄的繭,沒有過分精致,被這只手托住,卻恰到好處地能帶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雖然闵行舟說不在意,楚硯卻在借力站起身後,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他并不習慣與人親密接觸。

“謝謝學長。”

闵行舟搖搖頭,和楚硯一起沉默地看向整個戰場。

這會兒,魔眼蝶王已經被小白折磨得奄奄一息,一只蟲落入了鳥的爪下,可想會遭到何等玩弄,卻沒有人同情它。

望着魔眼蝶王此刻的模樣,有人解氣地大笑,笑它咎由自取,有人哭,哭那些犧牲了的同伴。

孔凡和周岩等人聚集在一處,兩人被衆人圍在中央。

楊漫漫的身上滿是傷口,然而被她護在懷裏的趙彬的屍體,卻完好無損。

到了這時候,楊漫漫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大滴大滴滾燙的淚水,落在了趙彬的臉上,這個腼腆的年輕人卻再也不會醒來。

“菱姐,趙彬他還沒請大家吃飯,我還沒和趙彬告白,趙彬家裏還有爺爺、奶奶,我、我怎麽和老人們交代,還有趙彬,他膽子很小的,還怕黑,一個人去下面,我......”

周菱同樣眼眶濕潤,她不知道該怎麽安慰楊漫漫,只能蹲下身将人攬入懷中,輕輕順着楊漫漫的背。

楚硯眼中也閃過一絲傷感,緊接着他猛地轉頭看向闵行舟,急切地提醒:

“學長,還沒完,魔眼蝶王不可能出現在一級裂縫,這次的事件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恩,是獻祭。”闵行舟聲音微沉,繼續道:“放心,已經有人去處理了,宋院長現在應該已經抓住了對方,不過以防萬一,我準備親自去看一眼,學弟要一起嗎?”

楚硯是想去的,雖然接觸不多,但無論是趙彬還是犧牲的其他人,都讓楚硯心中沉重,只是他現在雖然精神力恢複了大半,典韋卻已經不适合繼續作戰,如果發生戰鬥,自己怕是會成為累贅。

看出楚硯的猶豫,闵行舟安撫道:“放心,這點實力學長還是有的,跟上吧,再耽誤下去,對方可能真的要逃跑了。”

聞言楚硯也不再猶豫,邁步跟了上去。

原本的地下二層停車庫,此刻彌漫着濃重的血腥。

闵行舟帶着楚硯到達時,宋刑正在擦拭着纖塵不染的妖刀,他的腳邊躺着三個穿着牧羊人黑袍的幹癟屍體。

宋刑的身後,妖刀少女千刃病态的面容上多出些紅潤。

見到闵行舟帶着楚硯下來,宋刑頭也不擡地問:“上面解決了?”

“是。”

“之前路過時我聽說了,孩子們差一點就合力拼死了那只畜生,都是好樣的。”

深知宋刑脾氣的闵行舟讓小白去楚硯身邊後,小白試探性地落在了楚硯的肩膀上,楚硯和小白對視一眼,小白眨了眨豆豆眼,天空的霸主竟然歪頭向着楚硯賣了個萌。

楚硯沒忍住擡手湊近,小白上道地在楚硯的掌心蹭了蹭頭,開口發出了奶聲一叫:“啾~”

楚硯:“?”這是鷹該發出的叫聲嗎?

前方的闵行舟忍住扶額的沖動。

宋刑則在沉默後啞聲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傷亡如何?”

闵行舟垂着眸子,讓人看不出他內心所想,只是聲音微冷回答宋刑的問題:

“粗略估計,死亡九人,重傷十五人,其餘學生或多或少都受了不同程度傷,精神力近乎全部耗空,我已經聯系學校準備好了資源迅速進行救治,避免學生們留下暗傷。”

果然,還不等闵行舟說完,宋刑身上卻爆發出如有實質的殺意,闵行舟身前形成無形波動,在殺氣靠近時四兩撥千斤地就将其化解。

而楚硯這邊,小白則張開翅膀,做了個煽動的動作,無形波動消散。

楚硯再看轉頭看向小白鷹,小白鷹驕傲地一挺胸膛。

擡手又摸了下鷹頭,楚硯的心裏卻因為刺耳的傷亡數字而憋悶,望着地上的幹屍,心中漠然地想到,這些人把別人的性命當做兒戲,自己死前居然也會恐懼,還真是......該死啊。

這時,宋刑又開口:“之後你就帶人回去吧,這邊外邊的駐軍會接手,還有十幾名犧牲的普通居民,軍方也會找到他們的家人。”

楚硯薄唇翕動,聲音艱澀地發問:“普通人,不是已經全部疏散了嗎?”

宋刑眸光晦暗:“當然是這幫老鼠在疏散之前抓的人,不然,你覺得他們會用自己的血獻祭嗎?”

張了張口,雖然已經知曉了結局,但楚硯還是抱着一絲期望的問:“那他們?”

宋刑側開腳步,讓開一條道路:“就在後面,你自己去看吧。”

看了看宋刑,又看了眼闵行舟,楚硯沉默地向前走去,繞過一堵牆壁,腳步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壓抑着憤怒的急促呼吸。

擺在楚硯面前的,就是當時沖天而起的魔眼陣法。

而組成整個眼睛形狀的,則是十幾個被銀柱穿心而過,釘在了地上的普通人屍體。

其中最小的,是個看起來只有六七歲的小女孩,小女孩的雙眼痛苦的睜大,手旁掉落一個染血的玩偶熊。

用力咬着下唇,楚硯走到小女孩的身前,緩慢地蹲下身體,将玩偶熊放到小女孩的手中,輕柔地替小女孩合上了雙眼。

“噩夢過去了,晚安。”

一牆之隔,闵行舟望向宋刑,用眼神無聲詢問,如果宋刑不提醒,楚硯本不用親眼去見證裏面獻祭的凄慘景象。

宋刑将唐刀入鞘,不代表殺戮停止,之後,每一次拔出都将吸食更多血液,直到讨回應有的公道,千刃隐去身形,宋刑這才說道:

“只有親眼所見,才能更加印象深刻,日後遇到,也不會因為對方兩句花言巧語而心軟。

不過我看這小子是個不錯的,比起總是容易心軟的老楚,他的孩子更加果決和堅定。

等他成長起來,未來不會比你這個小師兄弱。”

十幾分鐘後,楚硯從另一邊走出,宋刑打量了他的神态一眼,伸手在楚硯的肩膀上拍了拍:

“跟你師兄回去吧,以後遇到什麽難事可以來找我,我和你父親是同生共死過的好友,如今你成了召喚師,你父親不在了,理應我來教導你。”

“至于現在,我要去殺人了。”說完,宋刑便大步離開。

楚硯則因為宋刑的一席話而錯愕,望向闵行舟不确定地開口:“學長,宋院長剛才說的父親,還有師兄,是什麽意思?”

沉默片刻,闵行舟道:“先出去吧,之後慢慢說。”

兩人一前一後向外走去,陽光順着樓道灑入驅散了前路的黑暗,楚硯微眯了下眼,就在這時,先一步走出地下出口的闵行舟卻腳步一頓。

“學長?”

闵行舟什麽都沒說,而是輕輕側開身,将中間的路讓給了真正的小英雄。

楚硯擡步邁上最後兩個臺階,耳邊傳來了嘈雜的歡呼聲,不久前還是一片肅穆、躺滿了傷員的戰鬥區域,此刻人聲鼎沸,和楚硯一起并肩作戰的同學們被人群圍攏在中央,鮮花鋪了滿地。

一個被爸爸抱着的小女孩,本來還要讓爸爸帶着自己擠入人群,轉頭卻看到了楚硯和闵行舟兩人。

大眼睛眨了眨,很快爸爸将小女孩放下。

爸爸鼓勵地在小女孩的背後拍了拍,小女孩邁開雙腿噠噠噠跑向了楚硯和闵行舟,頭頂的花環被小女孩取下看了看闵行舟,又看了看楚硯。

闵行舟指了指楚硯,輕笑着道:“他才是小英雄。”

小女孩臉上綻開一個甜甜的笑容,對着楚硯脆生生道:“花花送給英雄哥哥,謝謝英雄哥哥保護了安安和爸爸。”

遠處傳來林少俠哽咽的大喊:“都垂頭喪氣些什麽?是我們勝了,都高興些,我們可是英雄啊!”

是啊,勝了,哪怕代價很大,他們還是贏了!

被小女孩将花環戴到頭頂的剎那,楚硯也沒忍住眨了下發酸的眼眶,啞聲道:

“謝謝。”

謝謝你告訴我,沒有一個犧牲是無意義的,鮮活的生命就在眼前,一切付出都變得值得。

......

白鷹翺翔天際,柔軟的雲朵似在身邊漂浮而過,坐在小白背上,楚硯等着闵行舟的回答。

因着兩人有話要談,闵行舟直接帶着楚硯離開了,至于其他學生,自有京大收到消息的校醫們開着救護車前來接他們回家。

“唉”闵行舟輕嘆口氣。

這事其實也不怪宋刑,畢竟宋院長就是個火爆的直脾氣,心裏彎彎繞繞不多,不久前才結束了前線戰場的支援任務,回京大修整,而且過不了多久就會再次前往。

以宋刑的脾氣,自然有什麽說什麽,他想不到,老校長和闵行舟到現在都沒有告訴楚硯的身世。

其實也不是有意隐瞞,只是楚硯父親的犧牲,無論是對于老校長,還是對于闵行舟都是心裏的一道刺。

老校長不必說了,楚硯父親是個孤兒,雙親死在了戰亂中,名叫楚狂,卻是個性子特別溫和的老好人。

老校長說是楚狂的師傅,更多的卻承擔了母親的角色。

或許是因為有着相似的經歷,楚狂又在多年後,收養了他親自從戰區救出來的孩子,并在短暫的相處時間中,充當了闵行舟如師如父的存在。

可惜一場大戰,讓母親失去了孩子,讓兒子失去了父親。

兩人都不是有意隐瞞楚硯,只是本能之中對于傷心事的下意識回避。

尤其是,楚狂離開前,将闵行舟交給了老校長,而自己的親兒子,卻被他送到了退休戰友的身邊,讓老校長和闵行舟下意識認為,楚狂只希望楚硯平安長大,做一個普通人。

為了尊重楚狂的意見,老校長和闵行舟也選擇了不打擾。

誰想到,楚硯兜兜轉轉還是成了召喚師,并且進入了京大,又被宋刑無心之下道破了身份。

既然如此,也不用特意再隐瞞。

終于措好辭,闵行舟還沒開口,就先笑了一下,用手比劃了個襁褓的大小:

“你小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就這麽大,小小的一團,那時候老師還是個新手奶爸,根本不知道如何帶孩子,偶爾還要出任務,所以大多數時候,還要我給你喂奶。”

“不過你小時候就比其他孩子都要乖,吃飽就不哭了,睜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世界,累了就睡,很好帶。”

這種描述,真的不是描述小傻子嗎,雖然楚硯自己沒有孩子,但是孤兒院他見過許多小崽子,哪個小嬰兒不愛哭,不哭才有問題吧。

而且......

“按照年齡算,學長你那時候也才是個五六歲的小孩子吧。”

“是啊。”闵行舟笑着說:“所以才說小硯好帶,而且小硯怎麽還叫我學長,不叫一聲哥哥嗎?”

楚硯着實叫不出這麽羞恥的稱呼:“我覺得還是學長更好聽一些。”

闵行舟不開口,只是狹長好看的鳳眸中似乎染上了一絲哀愁,俊美的面容一瞬暗淡:“沒關系,我知道,小硯是在怪我和奶奶這麽多年都沒有去看你,換做是我,一時也無法接受。”

望着男人憂郁的側顏,雖然知道對方有可能是在演戲,楚硯還是有些不自在,他畢竟不是原主,只是一個繼承了對方身體的外來者。

如今忽然多出了“兄長”,習慣獨自一人的楚硯只有無所适從之感,也無法心安理得地替原主接受來自“哥哥”的照看。

頓了頓,楚硯選擇了個折中的稱呼,既不如哥哥那般親近,又比稍顯疏離的學長特殊。

“小師兄。”

宋院長之前說的,對方是自己的小師兄。

闵行舟鴉羽般的睫毛輕顫了顫,溫聲應道:“嗯,師兄在。”

聽到闵行舟這麽認真的應答,楚硯更加不自在,抿了下唇角,試圖轉移話題:

“宋院長說,學長是小師兄,除了學長還有其他的師兄?”

“沒有,宋院長那麽說,可能是因為我年紀小,叫師兄比較顯老吧。”

似乎也看出了楚硯的不自然,闵行舟也沒有繼續逗他,而是主動給楚硯講起了他記憶裏的老師:

“老師啊,他常說愛笑的人運氣不會差,所以每天老師的臉上都帶着笑容,在他的面前,似乎沒有過不去的坎。”

通過闵行舟的講述,楚硯對便宜父親大致有了些了解,是個愛笑、愛管閑事、對小孩子很有耐心、偶爾又有些神經大條的人,長相很英俊,很多姑娘喜歡他,他的眼裏卻只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師姐。

可惜紅顏薄命。

說到這裏時,闵行舟的聲音中也帶上了一絲沙啞:“師娘和老師一樣,也很愛笑,出事那天,師娘還說等到回家,給我和老師做我們最愛吃的鹵肉飯。

我記得,那天傍晚的火燒雲特別美,師娘出門沒有帶傘,我便拿了傘一直在路口等着師娘。

後來,下雨了,可是我等到最後,都沒能等回師娘。

直到雨停了,滿身是血的老師抱着同樣渾身是血的小硯,出現在巷子外。”

楚硯從養父那裏聽說過,據說是尋仇,楚狂的仇家不敢招惹楚狂,就趁着楚狂出任務時,合力襲殺他懷胎八月的妻子。

本該一屍兩命,但那位偉大的母親也是位召喚師,最後的時刻,她耗盡所有精神力護住了肚子。

是楚狂從亡妻的腹中親自挖出了奄奄一息的小楚硯。

闵行舟繼續說:“師娘的離開對于老師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後來,老師奔襲千裏,連斬數名仇家。

我和奶奶擔心老師會一蹶不振,老師當初的确消失了一段時間,但再出現時,他的臉上重新恢複了笑容。”

“那時老師說,他要帶着師娘的那份一起好好活下去,還要好好将小硯撫養長大,不然等到來日見到了師娘,他怕師娘會罰他睡地板。”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一年後老師會在一場大戰中失蹤。”

闵行舟說的是失蹤而不是犧牲,至今,他和老校長都不相信楚狂死了。

誠然當年那場大戰死傷無數,特別慘烈。

但是以楚狂的實力,除非是異種大統領級別的人親自出手,不然怎麽可能死的悄無聲息,而且,家裏還有楚硯在等着他,他說過會帶着師姐的那一份,好好撫養孩子長大,因此,就算是到了地獄門旁,他也會掙紮着爬回人間。

然而,這麽多年過去,楚狂就像是真的離開了,無論是楚硯,還是老校長與闵行舟身邊,都沒有再出現那麽一個,滿腔赤誠與無畏的爛好人。

就連當初他上戰場前,對于闵行舟和楚硯的安排,都像是早早預感到了什麽不好的未來,而做出的安排。

那時候闵行舟還小,只在師娘與老師身邊生活了不到兩年,但自幼早慧的他卻清晰地記住小時的一切,是師娘和老師帶他從噩夢中走出。

這麽多年,第一次在除了奶奶外的其他人面前提起老師,闵行舟陷入了久遠的回憶。

就在闵行舟陷入自己思緒時,楚硯的思緒也逐漸飄遠。

從闵行舟的簡短的話語裏,楚硯勾勒出了楚狂的形象,簡言之:

是個好人,很好的好人,沒有人不會想要靠近一團太陽。

不知怎地,聽着楚狂的事,楚硯卻想到了自己的老爹。

兩人都姓楚,際遇卻相差了十萬八千裏。

楚狂年輕英俊,所有人都喜歡他,即便是楚硯,如果遇到當時的楚狂,怕是也會不由自主地和對方成為朋友。

老爹年邁,臉上還有着據說年輕時與人逞兇鬥狠,惹了不該惹的人後,被毀容留下的醜陋傷疤。

老爹孤僻,鄰居不喜歡他這個拾荒老人,孩子們懼怕他臉上猙獰的面容,還會朝老爹偷偷扔着石頭,當然那些壞孩子,都被小小的楚硯想辦法懲治,再也不敢跑到他們面前搗亂。

雖然老爹好像處處比不上楚狂,對于楚硯來說,老爹卻是最好的老爹。

老爹冷漠外表下其實也有着一顆善良的心,不然也不會把撿到的自己養大,楚硯還發現過,老爹就算對路邊的一花一草,一只螞蟻都有着憐憫的心。

老爹會偷偷在巷子盡頭投喂流浪的小動物,老爹也曾将工作了一天血汗錢捐給一位被兒女抛棄的可憐老奶奶,當然,那一天楚硯沒有多出一位老娘,傍晚還少吃到了一個甜筒。

小小的楚硯一度認為,老爹如果做生意,絕對會是個最失敗的商人。

那時候,小楚硯的夢想一度是長大後成為一名優秀的商人,然後帶着老爹走上人生巅峰,讓老爹在晚年成為坐擁金山,揮金如土的老財主。

至于後來為什麽會跑去學了歷史,其實是受到了老爹的影響。

楚硯至今都忘不了,老爹在兩人小破房中還要專門弄出個小房間,學着有錢人放進去許多書的怪異行為。

老爹喜歡歷史,喜歡各種書籍,多少個炎熱夏日,小楚硯躺在床上晃着小腳丫,老爹就坐在床邊,一邊給他用扇子驅趕着蚊蟲,一邊給他講述着書上的故事。

那時候,老爹的眼睛閃動着和天空一般的明亮星星。

對了,老爹其實也會笑,笑的很醜,每當笑起時老爹臉上的疤痕就像是蠕動起來的蟲子,小楚硯卻每天都會為了得到一句老爹的誇獎、為了讓老爹多笑一下,逼着自己去記住那些理解不了的東西:

“我們的小硯可真聰明,今天又記住了一個新的故事呢。”

再後來住進了福利院,楚硯再次證明了他有一顆好用的大腦,一路跳級,同齡人還在讀大學時,他已經成了最年輕的歷史學博士生。

依舊有人會誇他,但是卻沒有人能比老爹笑的更醜了。

手中握着脖頸上垂下的平安扣,想到老爹臉上的長蟲,楚硯忽然有些想笑,他奇怪的笑點又被觸發了。

楚硯肩膀聳動,引起了闵行舟的注意,從思緒中回神,一時還以為楚硯哭鼻子了,心中有些好笑,再怎麽故作成熟,也還是個小孩子麽,恩,二十一歲的小孩。

猶豫片刻,老大哥直接伸開手臂,将小弟弟攬入了懷裏。

忽然撞上一個堅硬的胸膛,還不等楚硯反應過來,耳旁就響起了,闵行舟哄小孩一般的耐心聲音:“這裏沒有外人,想哭就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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