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諷刺(一更) 難為你還能記得……

第23章 諷刺(一更) 難為你還能記得……

一家四口難得齊聚一堂, 今天做飯的阿姨拿出了自己生平最高本領,做出來一桌堪比年夜飯的家宴。

段毅坐在主位上,左手邊坐着段銘, 爸媽坐在段銘對面。

段銘看着對面兩位本應是他最親近的, 現在卻跟陌生人似的父母, 感覺面前擺的飯菜都像蠟做的。

魏倩挽起耳邊垂落的發絲, 溫柔的笑着, 将面前的奶油蘑菇意面推到段銘眼前, “媽記得你愛吃這個,小銘你多吃點。”

“噢……”段銘應了聲, 眼神在魏倩臉上和面前的盤子中來回游移, 最終還是拿起公筷,準備給自己盤子裏夾幾根面條。

段毅勉強撐在面皮上的笑意收了回去, 趕在段銘動筷子之前, 按鈴喚來今天當值的服務員, “把這盤菜收回廚房裏。”

段齊賢不悅,“段毅, 你這是幹什麽?你媽媽關心小銘,你生什麽氣?三十多歲的人了還跟你弟争寵嗎?”

段毅将手邊的臘排骨推到段銘眼前,“難為媽還能記得, 小銘從小到大, 奶制品一口都咽不下去。”

魏倩臉上有點挂不住,讪讪道:“媽也是一片好心。時間太長, 媽有點忘了。”

段銘埋頭啃排骨, 一句話也沒說。他媽能知道他叫段銘,已經是天降恩惠了。

可能是怕自己再推出來一道段銘不愛吃的菜,接下來魏倩和段齊賢沒再嘗試向段銘獻好意, 轉而挑起話頭。

段齊賢問他:“小銘現在什麽打算,聽你哥說你都回來一個多月了,怎麽還沒進公司上班?”

段銘斟酌再三,小心翼翼的開口,盡量避開敏感措辭:“我自己有活要幹,先不進公司麻煩我哥了。”

段齊賢立刻不愉道:“你自己在外邊能有什麽正經活?一天淨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不務正業!你看看你今年都二十六七了,什麽事業都沒做出來!你就不能……”

段銘無聲的嘆了口氣。他的筷子夾着排骨,突然人就沒了胃口。

又是這一出。

平日裏也見不到人的父母,偶爾一次出現在餐桌上,不是審訊他,就是斥責他。

對待他的态度,還比不上街邊轉角處,腳底下不小心踩到的垃圾。

段毅眉頭壓下來,手中的筷子重重落在了瓷盤中。

段齊賢見段毅的反應,立刻止住了話頭。

“小銘18歲出的國,4年本碩連修,容我提醒你一句,小銘今年才22。”段毅偏了偏頭,盯着段齊賢,一字一句地說。

段齊賢比剛才推錯菜的魏倩更尴尬。就像躲在路邊尿尿被人用手電筒照到一樣尴尬。

魏倩趕緊幫自己的老公打圓場,“你爸說的也是虛歲,你這孩子,一天怎麽這麽較真!”

“是嗎?”段毅又看着魏倩。

魏倩被他看了幾秒,實在心虛,低下了頭避開段毅的目光。

随即魏倩意識到,自己還是段銘的親媽呢,說他兩句怎麽了?若不是今天有段銘在,段毅能這麽對她說話嗎?

都怪段銘這個攪家精!

“小銘呀,爸媽也不是不關心你,爸媽有正事要忙,沒空天天圍着你轉。”魏倩的語氣不免有些陰陽。

魏倩不敢對着段毅擺臉色,段家的集團完完全全落在段毅手裏,他和段齊賢兩個想花錢還得看段毅的臉色。

她只能柿子撿軟的捏,沖段銘撒撒火。

“你媽說的對,爸媽心裏也是關心你的!但是爸媽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你要懂點事……”段齊賢看着段毅的臉色,給自己找補。

段銘看他倆拙劣的表演,仿佛看一個演技不太精湛的小醜,在舞臺上努力想逗笑觀衆。

段銘覺得他倆在演戲這方面還挺成功的,有些想笑,自己也沒憋着,直接笑出了聲。

“既然都已經22了,也是時候考慮你的終身大事了。你不想進公司我不逼你,但是結婚這事兒你必須聽家裏安排!”段齊賢終于想起了今天的正事,清了清嗓子,正經的說道。

段銘臉上笑意,看在對面的段齊賢眼中,不知道是嘲諷還是鄙夷,段齊賢在外人眼中刻求的儒雅破了功。

“家長跟你說話呢,你什麽态度?沒一點教養!”段齊賢指着段銘鼻子,指責的話順口而出。

段銘看着他伸過來的手指,忍了又忍,才把想給伸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手指頭撅折的念頭壓下去。

段銘又嘆了口氣,轉向他哥,說:“哥,要不今天先到這兒,改天你有空我再找你吃飯?”

魏倩氣不打一出來,“你就這麽面對父母?你爸剛才跟你說什麽,你聽沒聽見?活這麽大歲數的人了,一點做人的禮節都不會,腿打折三天不給吃,我看你還……”

段銘将手中的筷子扔在桌上,實木的筷子在盤子上碰得铛铛響。

段銘從看見兩人起就憋着的火,終于燒了起來。

“說的好像你沒幹過似的……”

段銘真要混起來的時候,沒人能混得過他。

“不好意思,太多年沒見,着實有些陌生。”段銘擡起右胳膊,向後搭在椅背上,斜靠着椅子,又說了句,“您貴姓?”

“反了天了!”段齊賢一拍桌子就要站起來,過來打段銘。

段毅端着水杯,抿了一口後,随後重重地将杯子放在桌面上:“坐下說,拍桌子摔碗的不太好看。”

杯子落在桌面上時,動靜太大,段齊賢被吓了一跳。他看了段毅一眼,大口喘着粗氣,終究沒再起身。

段齊賢靜了一會,接着剛才的話頭繼續說。“你張伯伯家的姑娘張钰瑩,今年也剛從美國回來,你們倆好像還是一個學校的,正好在一起培養培養感情,年輕人共同話題也多,多處一處感情就上來了。我看這姑娘真不錯,今年找個時間,就能把事情辦了……”

段銘嘲笑他的聲音沒憋住,笑出了聲,還挺響亮。

響亮到确保段齊賢和魏倩能聽得清清楚楚。

随後段銘右手靠近自己的臉頰,用一個不太文雅的動作,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我剛問您貴姓,你還不說。我倆還是一個學校的?……啧啧啧……《笑林廣記》沒把您收錄進去,是中國文學史上一大缺憾。”

“小銘——”

段毅喊他的名字,段銘先噤了聲。

眼看着段銘被段毅制住,魏倩積攢的怒氣終于有了宣洩口,順手抄起手邊放的紅酒杯,沖段銘潑了過來。

事情就發生在一瞬間。

段毅下意識擡起右手擋了一下,成片的酒潑過來,段毅的手掌也撐不開多大的面積,只有少數的酒水被他擋了下來,更多的都撲到了段銘面前。

段銘躲都沒躲,暗紅色的酒液潑了他滿頭滿臉。

段銘抹了把臉,甩掉眼皮上粘的酒液,睜開眼睛。源源不斷的酒水順着他的劉海落下來,刺得他眼眶生痛。

“魏女士,段先生,本人不才,英國華威大學畢業,和遠在美國的張女士的關系比猿猴和機器人之間的相似度都遠。”

濕了的頭發粘在臉上難受,段銘索性把垂在額前的劉海全部撈上去,露出自己光潔的額頭,以及諷刺的眼神。

“雖然不知道你們從哪來的消息,但是顯然,咱們好像不太熟。”段銘拉開椅子起身,随便在桌上抽了幾張紙,擦了擦自己臉上的酒水,“咱們上次見面已經是5年前的事了,陌生也很正常,但是沒有話題可以不聊,沒必要強行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要麽我尴尬要麽你難堪。”

段銘将自己手中被打濕的紙巾團成團,随手一扔,準确的投進了魏倩潑過後空了的酒杯中。

“我出國、回國、進院、出院,你們沒在我不好好的嗎?”段銘眼神直勾勾的看着魏倩,“能不能一直保持你們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态,少來煩我啊?”

段銘學着剛才段齊賢的姿勢,指着段齊賢:“至于段先生口中的張女士,你要是實在覺得好,可以給你納個小老婆,我就不用了。”

“看着你們還挺倒胃口的,以後吃飯這活不用叫我了,咽不下去,我還怕得胃潰瘍。”椅子被段銘拖在手中,凳子腿拖在光潔的地板上,呲——呲——的聲音無比響亮。

“哥,我先走了,改天再聚。”

段銘跟段毅打過招呼後摔門而出,椅子失去的支撐,砸在地上,留下一聲巨響。

段毅沒留他。

餐桌上還坐着的三個人誰也沒說話。

倒是魏倩的喘氣聲越來越粗,幾分鐘的沉默之後,魏倩終于咆哮着說:“沒有教養!段家怎麽能生出來這麽沒有規矩的東西!”

段毅看着眼前說不上什麽滋味的晚餐,用餐盤下壓着的手巾擦了擦什麽都沒沾上的嘴角。

“你們下周的酒會取消,畫廊暫時歇業,溫泉山莊我先收回……”段毅一項一項往下順,“瑞典滑雪旅游取消、郵輪度假項目暫停……”

魏倩當即失了分寸,這些活動都停了,她還過什麽日子!她是鳳城圈子裏最有聲望的貴婦人!待在家裏什麽都不能幹,這不明擺着讓全城的人都來嘲笑她嗎?!

“小毅!你這是幹什麽!媽含辛茹苦幾十年把你培養成才,你就是這麽回饋我的?!你這不是要逼死我嗎!”

段齊賢也急忙挽回自己作為父親的面子,“小銘還是我兒子!他不成器,我還說不得了?”

段毅沒理她倆,起身往外走,一直都要走出餐廳時,段毅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他倆,“我是怎麽長大的你倆心裏有數,至于小銘,你倆更是一天都沒養過,小銘從小到大的家長會都是我去開的……”

“這會兒知道他是你兒子了,早些年你是死了嗎?”段毅這話說的不留情面,段齊賢和魏倩臉上的顏色更不好看。

“他的事我心裏有數,少在這兒指手畫腳。我對你們的期願,就是當個能說人話的啞巴,非必要的時候完全可以閉上嘴。”

魏倩和段齊賢仿佛被人掐住脖子的鴨子,想說的話全部都憋在了喉嚨裏。

“以後想說點親密話時,最好換個話題。”

段毅頓了頓,補充道:“聽了感覺怪惡心的。”

段毅人已經走遠了,落在地上的聲音依然清晰,“你們今年的分紅早就用光了,接下來的幾個月別想我補貼你們,接下來的日子,你倆最好在家消停點。”

段家的別墅位置不好打車,段銘順着路往山下走,還沒走多遠,一輛車逐漸向他靠近。

段銘下意識往邊上避讓,不料車子不偏不倚正正好停在了他身邊,車玻璃落下來,駕駛座上正是馬師傅!

“二少,段總吩咐我送你回去。”

段銘嘆了口氣,上了車。

“我哥還說什麽了嗎?”段銘坐在後排座上,摳了摳自己的手指,問馬師傅。

馬師傅笑道:“段總讓我轉告您,回去吃點飯,別餓着了。”

“喔……”

段銘心裏又有點難受,盯着手機屏看了半天,最終還是解了鎖給他哥發消息。

“對不起哥……”

段毅很快就給了他回信,“不怪你,以後不會再有這種飯局了。先回去吧,晚上記得吃飯。”

段銘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腦子裏一團糟。

魏倩和段齊賢幾年不出現,好不容易出現一次,唯一的目的就是來給人添堵。

從小到大總是這樣。

段銘很小很小的時候,對父母還是有期待的。

“父母”這個詞,對于小孩子而言,天生就帶有向往。

直到一次又一次的訓斥、指責、以及答應段銘的事永遠不實現的失落疊加在一起,段銘和魏倩段齊賢之間的距離,也就越來越遠了……

雖然有段毅陪他,但是公司裏事忙,段毅能陪他的時間也很少。

現在想想,段銘感覺自己前二十多年,都是一個人的狀态。

在國內和在國外,唯一的差距就是想玩的時候有個伴。

身上沾的酒液被風帶走水汽之後,變得更加粘稠。黏在段銘的腦海中,讓他的思緒之間來回拉扯,亂糟糟的堆在一起,黏糊糊的,分也分不清,扯也扯不開。

“嗡嗡”

段銘的手機在手中震動,他點開看發現是宋辭。

宋辭:吃飯了沒老板?我好餓呀

段銘想說不是讓你點外賣嗎,怎麽還餓着。

手指在鍵盤上戳戳點點,段銘打了半天字,最終還是選擇給宋辭打電話。

宋辭接到電話的第一句和發的消息一樣,“吃飯了嗎老板?我好餓呀。”

段銘靠在椅背上,張了張嘴,又不太想說話。

宋辭應該是感覺到了什麽,但他沒問,反而說:“老板,我準備煮一包泡面,還要加一份荷包蛋,再煮兩根青菜……黃米的三文魚還有好多,我要偷吃一塊,但是我不愛吃生的,我打算用油煎了,撒上孜然辣椒粉……”

段銘靜靜的聽他說。

宋辭說了很長一段話,最後到結尾的時候,忽然問他,“段銘,你要吃一碗嗎?”

“嗯……”段銘回答他,“給我也煮一碗。”

“好,”宋辭說,“等你回來。”

段銘能清晰地聽見宋辭靠近聽筒的呼吸聲。

這一瞬間,段銘感覺自己回國後第一份錢花的還挺值。

有人在真心誠意的等他回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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