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樓
第0011章 青樓
國子監近日接到皇命,要校勘一批古籍。為了趕進度,特意在各堂挑了些學業程度較好的學生,幫着博士們一起工作。廣業堂裏,裴少成、謝樵行、呂質文和崔明逸都被挑去做這項工作。
因為上面催得緊,幾人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才能回齋舍休息。
裴少成每晚回來,都能看見柳舜卿屋裏點着燭火,吟松一個人在院子裏的石桌旁枯坐着發呆。
今晚也是這番情形,跟在裴少成身邊的阿全終于忍不住好奇,上前幾步問道:“吟松,天這麽晚了,你不去休息,幹嗎一個人坐在院子裏?”
吟松托着腮懶聲道:“我怕在屋裏弄出聲響,打擾我家少爺用功,所以躲外面來,好讓他一個人清淨點。”
阿全臉上有些吃驚:“你家少爺當真這麽用功讀書啊?”
吟松翻翻眼皮一臉不爽:“不然呢?這還能有假?”
阿全讪讪道:“那你每天跟着這樣熬,能受得了麽?”
吟松淡然道:“沒什麽啊,我早習慣了。”
阿全奇道:“習慣了?難道說你家少爺以前也經常這樣熬夜讀書?”
吟松不以為意道:“對啊,他以前就老這樣,只不過讀的書不大一樣罷了。從前他喜歡讀那些他認為很美的書,什麽詩詞歌賦、音律丹青,精神頭一上來,經常半宿半宿地不肯睡。如今不過是換成了聖賢書,勁頭兒倒是都差不多。”
阿全眼珠一轉,低聲八卦道:“那他以往這樣半夜不睡,他房裏的侍妾難道也跟你一樣,一直這樣等着麽?”
吟松嚷道:“什麽侍妾?我家少爺周歲才十七,情窦未開,哪兒來的侍妾?”
阿全一臉驚訝:“沒有嗎?那我怎麽聽人說,你家少爺特意往房裏選了不少美人進去,不是侍妾又是什麽?”
吟松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外面那些個市井小人,聽到點豪門八卦,胡亂猜度,滿口胡沁,倒也沒什麽奇怪的。你跟在裴公子這樣的人身邊,沒想到竟也是個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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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全臉色一紅,不服道:“我怎麽就俗了?”
“你一聽說我家少爺喜歡美人,馬上就想着侍妾什麽的,還不俗?我告訴你吧,我家少爺從兩三歲上剛會分辨美醜,房裏就只要美人伺候,不美的不許進他屋。難道你能說他兩三歲就有侍妾了?”
阿全一時無語。
吟松接着道:“別說人了,我家少爺無論什麽東西都喜歡講究個美醜,再好吃的東西,如果做得不美,他也不肯嘗一口。房裏的擺設用品,一應器物,都只選美的,貴不貴重反倒在其次了。”
阿全還有點不太敢信:“那你們家少爺……當真一個侍妾也沒有?”
“對啊。去年生辰,我們老太太說,如果有模樣兒品性格外好的丫頭,讓少爺不妨收一個在屋裏。少爺不肯,說什麽美人只可遠觀不可亵玩焉,硬是給拒絕了。老太太估摸着少爺還沒到開竅的時候,也就先不提這茬兒了。”
吟松頓了頓,反問阿全:“你不信我家少爺沒侍妾,難道是因為你家少爺已經有了?他年紀倒是比我們家少爺還大些……”
阿全忙擺手道:“我家少爺也沒有。我家老爺家教甚嚴,行冠禮之前不許議論婚娶,更不準納妾。”
阿全跟吟松聊天的這會兒工夫,裴少成也沒急着進屋,一直坐在不遠處的另一組石桌邊,眼睛盯着前方透出燭光的窗戶,像在思考什麽重大問題。
這會兒聽兩個小厮竟碎嘴八卦到自己頭上來了,忍不住擡眼輕咳了一聲。
阿全吐吐舌頭,趕忙跟吟松告辭:“我該進去伺候我家少爺就寝了,咱們回頭再聊啊。”吟松遠遠瞥了裴少成一眼,朝阿全點點頭。
休假日之前,柳舜卿找到崔明逸,眼裏帶了幾分興奮:“明逸,你聽說了麽?莳花院新來了個清倌人,彈得一手好琵琶,明兒休假,咱們一道去看看?”
“我已聽說了,知道你有興趣,正想找你說這事呢,沒想到你倒先來了。”
“知我者明逸也!”柳舜卿高興地一把攬住好友肩膀。
“那是自然,不然如何配得上咱們一起長大的情分。明兒中午,咱們就直接在莳花院吃午飯好了。好久沒嘗到那邊廚子的手藝了,我早饞了。”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說實在的,咱們掌馔廳的飯食,着實有些令人難以下咽。”柳舜卿不自覺壓低聲音往四周看了看,生怕被哪位先生聽了去,又要批評他貪圖口腹之欲。
眸光一轉之下,倒是沒看到老師,卻跟左近的裴少成視線撞了個正着。
被這位端方雅正的君子聽到,恐怕跟被先生聽到效果也差不多。差別只在于,這人不會将心裏的批評說出口而已。
柳舜卿下意識吐了吐舌頭,心裏忍不住有點發虛,也不知剛剛的話,那人聽到了多少。
崔明逸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低笑道:“沒事,別管他。他再看不慣,也管不到咱們頭上。”
這倒是真的。只要不去主動招惹,裴少成既不會出言譏刺,更不會報告老師,反倒是個比較安全的旁觀者。
次日,兩人按照事先約好的時間到了莳花院。
老鸨子自然認得這兩人,滿臉堆笑親自将他們迎進去,搭讪道:“二位公子爺許久不見,今兒必定是沖着我們含煙姑娘來的吧?”
柳舜卿含笑道:“正是。媽媽快帶我們去見見柳姑娘吧!”
說來也巧,這位擅長彈琵琶的姑娘也姓柳,名叫柳含煙。不過到底是真名還是藝名,那便不可考了。
進了房間,就見一位身着素青色夏衣的女子抱着琵琶坐在上首,屋裏已經坐了幾個公子哥兒模樣的人。
見又有人進來,那姑娘站起身低眉斂目行了一禮,又重新坐了回去。
莳花院給這位賣藝的清倌人分配的房間,要比其他客房大許多,裏面的擺設也是以舒服的桌椅為主,能同時容納數名客人一邊聽曲,一邊品茶飲酒。
柳舜卿和崔明逸身份不凡,老鸨子特意給他們留了最好的一處座位,臨着窗,離含煙姑娘的距離也最近。
柳舜卿坐下後先細細打量了這姑娘一番。
柳含煙人如其名,身材偏瘦,眉目清淡,穿一身淡青色衣衫,頭上發飾極少,只斜斜插了一只白玉簪子。偶爾笑一下也顯得表情極淡,眉目間似籠着淡淡一層愁緒。
容貌倒未見得多妍麗,但符合柳舜卿對美的定義。他于是輕輕喟嘆一聲,拿起酒杯跟崔明逸輕輕碰了一下,以示對此行甚為滿意。
崔明逸又怎會不了解他,輕輕笑了一下,将杯裏的酒緩緩喝了下去。
大約中間又進來人,耽擱的工夫久了些,有個公子哥兒等不耐煩了,出聲催促道:“寒煙姑娘,怎麽還不彈下一曲啊?”
柳含煙擡眼淡淡瞥過去一眼,既沒出聲道歉,神色間也沒什麽不高興的表現,只擡手輕輕試了幾個音,又往柳舜卿和崔明逸這邊微微點了一下頭。下一秒,嘈嘈細細的琴音便從指尖緩緩流出。
琴音由小漸大,如泉水由遠及近,無數水珠串成線,又聚成溪,緩緩流進在座每個人心田。
一曲終了,彩聲不斷。幾個公子哥兒吆喝着大搖大擺上前,将成錠的銀子放到柳含煙身旁的桌案上,有人還刻意撞出極大的聲響,顯出幾分財大氣粗的豪氣。
柳舜卿微微蹙眉,崔明逸偏頭看了他一眼,輕笑着對那位弄出聲響的公子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如此做派,在舜卿心裏,定然是大煞風景的不美好行徑了。
等其他人退下去,柳舜卿從懷裏掏出一方秀麗雅致的素色錦囊,緩步走到桌案前,将錦囊雙手放在桌案上,微微欠身對柳含煙施了一禮,這才走回自己座位。崔明逸亦如法炮制。
兩人又坐着聽了幾曲,用過午飯,這才心滿意足步出莳花院。
在青石板路上才走出幾步,便瞧見兩個熟人迎面而來。
若只是裴少成一個人,柳舜卿大可以不打招呼擦身而過。反正他們本來也不熟,在一間學堂裏尚且不怎麽說話,何況走在大街上。
但旁邊的陸知遠,卻是早已熟識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視而不見。
雙方見禮寒暄罷,陸知遠往兩人身後瞧了一眼,似笑非笑道:“怎麽?沒看錯的話,舜卿和明逸剛剛是從莳花院出來的?”
崔明逸沒做聲,只偏頭看了柳舜卿一眼,等他作答。要不要解釋,需不需辯白,全看柳舜卿的心意而定。
崔明逸才一偏頭,柳舜卿便明白了對方心中所想。莳花院除了能聽曲吃飯,還有其他更出名的業務。以他在裴少成心目中的形象,只怕此刻對方腦子早不知歪到哪兒去了。
只不過,這種事,總是越描越黑的。他早已不指望裴少成對自己的印象能有所改觀,所以也懶得多費口舌。
所以,他只淡淡笑了笑:“對啊,我們去莳花院盤桓了一陣子。你們二位剛剛是去軒雲樓用餐了吧?”
不待陸知遠答話,裴少成居然罕見地主動開口:“聽說莳花院新來了個琵琶高手,你們是去聽曲了吧?”
沒料到他會主動開口,還是讨論此等話題,其餘三個人都下意識愣了一下。陸知遠偏過頭看了他一眼,淡笑道:“沒想到少成你居然也會關注此類訊息?”
裴少成沒吭聲,目光淡淡掃過柳舜卿面頰,似是在認真等着他答話。
柳舜卿還有點沒回過神來,崔明逸便笑着接口道:“是啊。舜卿癡迷音律,遇到高手,自然不會放過親臨現場聆聽請教的機會。”
裴少成唇角微微一翹,眼睛仍盯着柳舜卿道:“那到底如何呢?那位姑娘的琴音,可入得了柳公子之耳?”
柳舜卿愣了愣,彎起眼睛笑道:“名不虛傳,如聞仙樂耳暫明。”
如果對面換成其他人,柳舜卿大概還會加上幾句熱情推薦的話,極力鼓動對方也前去領略一番。但面前這人是裴少成,這些話便大可以省省了。
兩撥人分開走遠了,柳舜卿神思還有點恍惚。今日主動搭讪的裴少成,和當初排斥拒絕的裴少成,當真是同一個人麽?
【作者有話說】
柳舜卿:“到底發生了什麽?我怎麽覺得心裏有點毛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