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本質

第0022章 本質

既然來了寺院,也不好每日只顧游玩,總要有些虔心禮佛的行動。

監生們選了個太陽太毒不宜外出的日子,齊齊聚在佛堂裏,每人一支筆一疊紙,跪坐于矮幾後,認真抄寫《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柳舜卿跪坐在佛堂側後方偏中間的位置,左手邊坐着裴少成,右手邊坐的是崔明逸。

抄到“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句時,望着筆下灑脫飛揚的筆跡,他的心思不由自主轉到了身側兩位美人身上。

抄經之前,法師已經為他們仔細講解過全文。這一句是講,事物外在的表象,與其內在的本質,彼此之間并不是相異的,實際上,他們彼此聯系,互為本質。

透過外在的顏色,外在的表現,我們能洞悉事物的本質,體驗更深層次的智慧和覺知。

柳舜卿心裏卻想,身邊這兩位都有驚人的外在表象,那他們的內裏,是否也同樣驚人?

崔明逸是自小就認識的,柳舜卿自信對他還有幾分了解,知道一些他的內在本質。那裴少成呢?他的本質又如何?也同他的外表一樣,是決然不同凡俗的麽?

察覺到他的目光,裴少成緩緩轉過臉來,低聲問:“怎麽了?怎麽這樣看着我?”

柳舜卿笑着搖了搖頭,轉回臉去,他總不好說,“在想你是個怎樣的人”。

裴少成卻沒跟着轉回去,他目光落在對方筆下的字跡上,輕輕笑了一聲,低嘆道:“好俊的字!”

柳舜卿被他的笑聲擾了心神,耳廓微微有些發紅。

近來裴少成經常誇他,這種話原該是聽熟了的,但不知怎麽,和着他那種低沉悅耳的聲音落在耳邊,總還是令人有幾分不自在。

無論歲月如何靜好,說好在山上盤桓的日子還是滿了,監生們開始收拾行李,準備下山。

裴少成帶來的東西本來就少,人又利索,三兩下便收拾完了,轉而去幫柳舜卿。

Advertisement

柳舜卿負責從衣櫃、抽屜、書桌上搜羅東西,裴少成在床邊負責幫他打理包袱。

“篤篤”兩聲,房門被敲響,柳舜卿只當是無聊串門的同學,随口應了聲“進來”,頭也不擡地繼續跟裴少成說笑逗趣,順便将剛剛從衣櫃裏掏出來的一件長袍往裴少成懷裏一丢。

半晌沒聽到進來的人發出動靜,柳舜卿帶着笑轉回頭,就見吟松和寄鶴戰戰兢兢立在門邊,一臉驚悚狀盯着言笑晏晏的兩人,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

柳舜卿不由笑道:“怎麽了?你們倆是打算一直看熱鬧到底,把所有活兒都丢給裴公子做啊?”

吟松慌忙回神,趕緊挪到裴少成身邊,垂着眼緩緩伸手:“裴少爺,那個……這些活計,還是讓小的們來做吧,您趕緊歇歇!”

裴少成笑道:“好,那我便不喧賓奪主了,有勞二位。”說着便讓出了打包的位置。

吟松像見了鬼一樣,忍不住偏頭又看了裴少成一眼,确認這人臉上的笑容是真實存在的,并不是他想象出來的。

寄鶴也跟着擠了過來,擡眼瞧着裴少成笑嘻嘻道:“恕小的眼拙,您當真是裴少輔老爺家那位長公子麽?”

柳舜卿在寄鶴小腿上輕踢了一腳,笑罵道:“少貧嘴!給你點顏色還要開染坊了!”

寄鶴“嘿嘿”笑着,眼睛還是不住在兩位少爺之間打轉。

他們這些從小在大戶人家主子們身邊長大的人精,只一眼就看出這兩位少爺的關系已經今非昔比,非比尋常,對裴少成的态度,自然也跟着輕佻大膽起來。

在齋堂裏吃了最後一頓午飯,衆人便前後腳陸續下山。蕭守真和陳慎言跟來時一樣,又是一堆人伺候着,好大一番陣仗。

崔明逸走過來,人挨着柳舜卿,話卻是對裴少成說的:“如今活動已經結束了,總不必還要按照當初的分組下山吧?”

裴少成垂眼道:“不到山下,活動便不算結束。不過,在下也不是那麽不懂變通的人,明逸兄如若非要堅持,那便随我和舜卿這組一同下山吧。”

崔明逸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嗤笑道:“那倒多謝你了。”

謝樵行跟着崔明逸,依然兢兢業業做他的合格搭檔。呂質文不知是棄了陳慎言,還是被陳慎言棄了,也跑過跟來他們一起湊熱鬧。

這一行五個人,加上每人各自的小厮一起,熱熱鬧鬧下山去了。

吟松和寄鶴下山要拿的行李中,多了個柳條小籠子,籠子裏是玉雪可愛的雲少。

兩人都是少年心性,見到兔子喜得不知怎麽好,在下山的石徑邊就要拔草喂兔子,被柳舜卿急急喝止。

“雲少要吃幹淨的蔬菜水果。這荒山裏不幹不淨的野草,也不知有毒沒毒,你們怎敢随便喂它?”

吟松忍不住小聲提醒他:“少爺,你不是說,這小兔子本來就是在這山野裏抓到的麽?它怕沒那麽嬌貴吧?”

“它如今跟了我,就不算野生了,還是當心些為妙。再者,你們別老叫它小兔子,它有名字,記得常叫它名字,這樣它才能記得住。”

寄鶴笑道:“少爺,我覺得以這小……以雲少這智力,怕是永遠也記不住自己名字吧?”

柳舜卿臉色一黑,不說話了。

寄鶴趕緊吐吐舌頭,笑得狗腿又小心:“少爺我錯了!小的們一定精心喂養雲少,好生教它,定然叫它早日記住自個兒的名字。”

崔明逸在旁邊聽着,笑得直搖頭。

其實他心裏也跟小厮們一樣想法,覺得這兔子除了長得格外漂亮些,實則野性難馴,智力也不高,怕是很難認主,更不會記住自己的名字。

可惜,他不想惹柳舜卿不開心,自然也不敢把這些話說出口。

到得山下,各家的馬車早已好生候着,幾位公子便就此行禮別過,各回各府。

柳舜卿回到家,拜過祖母和雙親,第一件事就是在自己院子裏尋了一塊樹蔭下的草坪,規劃出一片地方準備給雲少修宅築巢。

他翻了許多木工和建築類雜書,親手動筆畫草圖,力求雲少的木質籠舍要足夠寬敞,足夠安全,足夠舒适。

一直折騰到老太太房裏來人催請吃晚飯了,這才姍姍停筆。

晚飯後回來,他繼續挑燈夜戰到很晚,才算設計出一款令自己勉強滿意的兔籠。

第二天一早,他便打發寄鶴拿着自己畫的草圖出去,找了京城最好的木匠鋪子,給雲少打造它的木頭房子。

來光顧這家鋪子的大都是達官貴人,給愛鳥寵物打造籠舍的也不在少數,但像這樣精致細膩的設計圖紙,木工師傅們也極少見到。

一堆人圍着贊嘆一番,紛紛感慨人不如兔。他們自家的房舍,怕都不及這小小的兔籠精致。若要讓他們知道,這兔籠最終還要安放在平陽侯府花木最盛的一隅,怕是更要驚掉下巴了。

裴少成回府第二日,家裏便來了訪客。

這位是慣常就有來往的,事先又有主人的囑咐。所以,門口的下人一見來人,立刻有人負責快跑進去通報,有人已經引着客人一路往大少爺院子裏的會客廳去了。

裴少成穿好外衣來到客廳時,陸知遠已站在當地等候。

互相見禮之後,裴少成笑道:“知遠為何不坐着等?難道下人們沒給你上茶看座麽?”

陸知遠笑道:“你府裏的下人,自然是最懂禮儀的,茶當然早就上過了。只是,你不來坐,我怎麽好先坐?”

裴少成輕輕搖了搖頭,不贊同道:“你我二人之間,何必拘泥這些俗禮?今日過來是有什麽事麽?”

陸知遠猶豫一瞬,緩聲道:“少成,聽說……你近來在寒柘寺,跟柳舜卿過從甚密?”

裴少成微微蹙眉,臉上顯出幾分不耐:“是呂質文跟你說的吧?……他這人,還真是話多!”

陸知遠緊盯着對方,不肯輕易放過重點:“你還沒回答我,到底是也不是?”

裴少成抿了抿唇,垂眼沉默片刻,點頭道:“是。”

陸知遠急道:“為什麽?你明知他是……”

裴少成匆匆打斷對方:“我當然知道!正因為知道,我才會有這番作為。你也該知道,對某些人某些事而言,柳舜卿意味着什麽……”

陸知遠緩緩擡眼,一時陷入躊躇,眼中是深深的不解:“難道……你從一開始就是如此打算的?”

裴少成嗤道:“當然不是!一開始,我只想讓他離我遠點,越遠越好。誰知他竟一味糾纏,不知悔改,特意跑到我面前,一直晃啊晃啊晃個不停……既然如此,那就由不得我改變心意了。”

“改變心意?你到底打算怎樣對他?”陸知遠眉頭微蹙,臉上有十萬個不放心。

“你現在還不必知道。等到了該知道的時候,一切自會明了。”

陸知遠盯着裴少成的眼眸若有所思:“那柳舜卿,生了那樣一副樣貌……你該不會……”

“當然不會!”裴少成厲聲打斷對方,“怎麽可能?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陸知遠慌忙垂下眼去:“不會就好。是我想多了,請你原諒。”

裴少成盯着陸知遠惶恐的面孔,臉色稍緩,語氣也重新變得輕柔起來:

“知遠,你很清楚我的目标、我的想法。臨時改變策略,只是為了更好的達成目标。我只是覺得,照目前這樣的形勢發展下去,這未嘗不失為一種更便捷、更有效的辦法……将來,或許會有一箭雙雕的效果也未可知……”

陸知遠輕嘆一聲,低低颔首道:“好吧……既然你都想清楚了,我自然無話可說。只是……你還是要多加留心才是。”

“留心誰?柳舜卿麽?他不過就是個傻子。這世上最不值得多加留心的人,恐怕就是他了。”裴少成唇角勾起,臉上不自覺露出一抹冷笑。

【作者有話說】

柳舜卿:“我是傻子,你就是瘋子。你可記好了,以後千萬別對着一個傻子發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