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生病
第0026章 生病
這一晚,柳舜卿睡得可謂兵荒馬亂。
夢裏,裴少成一會兒冷若冰霜,不肯理他;一會兒又溫存狎昵,要拉着他同睡。他心裏一會兒難過委屈,一會兒驚慌害怕,總之,就沒有過片刻安寧。
等早上一覺醒來,整個人都迷迷瞪瞪的,兩個眼窩烏青,一頭烏發打了無數個結,害得照琴花了平時雙倍的時間才給他打理好頭發。
匆匆扒拉了幾口早飯,他便急急趕往書肆。
書肆老板一看,一大早竟來了個貴氣耀眼的小公子,忙親自過來招呼,亦步亦趨追随在柳舜卿身後,問他想找什麽書,有什麽需求。
柳舜卿以前常來書肆,知道這裏的大致擺放格局。他猶豫一瞬,還是沒法将心裏更詳細的分類問出口,只好擺擺手道:“老板你忙你的,不用理會我,我自己慢慢找就是了。”
那老板卻殷勤備至,不肯輕易放棄:“公子您不必跟小人客氣,您盡管說書名,或者說個類別也行,小人保管第一時間幫您找到,省得浪費您時間。”
柳舜卿有些無奈,只好直言不諱:“我還沒想好具體買什麽書,只随便逛逛而已,若看到合眼緣的再說。老板您這樣跟着,我反倒有些不自在。”
“哦哦,小人明白了。那公子您慢慢看,小人便不打擾了。”那老板忙不疊退回櫃臺後面,一雙眼睛卻仍是偷偷跟着柳舜卿打轉。
也不怪他少見多怪。眼下店裏這位公子,衣着華貴自不必說,關鍵是相貌太過出挑,比書肆賣的那些古畫裏畫的潘安、宋玉還要好看,再加上通身那股子清雅貴氣,是個人都要被他迷住。
柳舜卿緩緩踱步到話本書架前,忖度着書名挑挑揀揀,竟真讓他找到兩本主角都是男人的長篇話本。
他當然不好明目張膽只買這兩本,便又随手挑了些神魔志怪、稗官野史之類的雜書,将那兩本書混入其中,拿去櫃臺找老板結賬。
老板弓着腰笑眯眯接過柳舜卿手裏的書,一本本查詢定價,算盤珠子撥得噼裏啪啦亂響。算到那兩本,他手底微微一頓,忍不住擡眼多看了柳舜卿兩眼。
柳舜卿只能硬着頭皮強裝無事,心裏其實緊張得要命。
最後,總算錢貨兩訖。柳舜卿暗暗松了一口氣,提着一大摞書趕緊走人,沒看到書肆老板盯着他的背影不無遺憾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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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松一直跟着馬車乖乖候在街角處,一見柳舜卿出來,忙飛奔過來接過他手裏沉甸甸的書本。
他心裏其實也存了很多疑惑。
以往買書,柳舜卿都是寫好書名囑咐他來辦。偶爾主子有興致親自逛書肆,也會把他帶在身邊,主仆二人一起挑挑揀揀,談笑風生。哪像這次,居然讓他遠遠呆在街角,連府裏的馬車都不許跟過來,簡直莫名其妙。
他下意識瞥了一眼手裏那摞書,從書名裏也沒看出什麽名堂。一堆志怪傳奇話本,不算什麽正經書,但柳舜卿也不是第一次買這種書了,有什麽可遮遮掩掩的?難道自從進了國子監,少爺果真連光明正大看一看話本都不敢了麽?
柳舜卿把書帶回房裏,廢寝忘食、點燈熬油看了兩天,把兩本書都細細咂摸了一遍,心裏卻越發茫然了。
書裏的感情,乍一看,跟他以往看過的男女愛情似乎沒什麽本質分別,細細一想,又覺得還是不一樣。
書裏的主角,有時候能跟裴少成甚至他自己對上號,有時候又覺得截然不同。
別人的故事,終究沒法安到自己身上。他捉摸不透裴少成,也隐隐有些捉摸不透自己了。
好在現在是假期。
自那日之後,裴少成那邊再沒有多餘的動靜,崔明逸也仍舊三不五時過來找他談天說地。暫時不用面對難題人物,又有好友如往常一般陪伴,柳舜卿慌亂無措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也許,裴少成只是一時沖動,一時鬼迷了心竅,等時過境遷,他大概已恢複正常,那之前的一切,便都像一場離奇的怪夢,雖然來勢洶洶,卻總會煙消雲散,了無痕跡。
柳舜卿心裏一直做着這樣的期盼。
田假倏忽而過。臨近國子監開學的頭兩天,柳舜卿平靜了一段時間的心緒又開始變得煩亂。
兩天後就要見到裴少成了,他會怎樣對待自己?會怨恨自己拒絕他、駁了他的臉面,從而變得像最開始那樣,冷冰冰不理人麽?
還是會雲淡風輕、從容不迫,只當什麽也不曾發生過,看着他,就像看着其他普通的同窗學友?
總之,無論如何,他肯定不會再像在寒柘寺那樣,對他額外關注、額外照顧了。說好的至交好友,怕是從此再也沒有指望……
想到此處,柳舜卿心裏頓時有些空落落的,也隐隐感到說不出的委屈。他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任何事,可是,面對裴少成,他卻總也無法求得一個圓滿的結果。
走進講堂的時候,柳舜卿的腳步變得遲緩。他垂着眼不敢亂看,餘光卻變得格外敏銳。目力所及之處,并沒有出現那道熟悉的身影。
經過那張座位時,另一邊響起熟悉的冷嘲熱諷:“唯唯諾諾跟個小媳婦似的,誰又惹我們柳大少爺不痛快了?”
柳舜卿微一偏頭,正對上呂質文冷冷橫着的眉眼,那眼底卻又像藏了一絲探詢。
這邊的座位暫時空着,他便不必緊張了,遂彎起唇角沖對方一笑,聲音格外清亮好聽:“瞧你冷冰冰板着一張死了夫君的臉,我若是小媳婦,你便是小寡婦喽?”
“你……”呂質文狠狠咬了咬牙,面上很生氣,說出口的話倒不那麽毒了,“有辱斯文!”
“是你先辱的啊,怎麽反倒怪我?”柳舜卿仍是笑吟吟看着他,呂質文便不說話了,只沉着一張臉移開了目光。
柳舜卿走到後排自己的座位上坐好,才敢擡起頭來往前面細看。果然,整個講堂裏都沒有那個人。裴少成居然到現在都還沒來,他一向都是到得最早的……
柳舜卿眨了眨眼,輕輕籲出一口長氣,享受這難得的片刻輕松。
身邊崔明逸輕輕喚他:“舜卿,想什麽呢?”
“沒……沒想什麽。怎麽了?”柳舜卿偏頭看向好友,臉上的表情略有些不自在。
崔明逸勾唇笑了笑:“看你進來了都不理我,以為你有什麽心事呢。”
柳舜卿微微瞪大眼睛,驚訝于好友的敏銳。他的确有心事,只可惜這心事,他現在連崔明逸都沒法開口傾訴。
過了一會兒,李思昉進來,目光在講堂裏環視一圈,說了幾句勸導學生們收心、努力的套話,便直接開始上課。
柳舜卿發現,他的目光略過裴少成的空位時,沒有停頓,更沒有問詢。也就是說,老師事先已經知道裴少成不會按時返學。
想到這裏,柳舜卿心裏剛剛冒出的那一縷輕松頓時蕩然無存。
關于裴少成這個人,以及自己可能要面對的來自對方的各種态度,他在心裏揣測了多久,也就等于懸心了多久。無論裴少成接下來會如何對他,他覺得,自己都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
可他萬萬沒想到,那人居然根本就不會出現……
如此一來,他心裏的懸念還要繼續懸着,他仍要持續不停地揣測下去,這也太折磨人了!
一上午過去,裴少成始終沒有出現。
課間,沒有同學對此提出疑問,也沒有人讨論這件事。看起來,關注他的人早已知道答案,剩下不知道也沒有發問的,便是平日不相熟不關注的。
剩下一個柳舜卿,夾在兩者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很想去問問謝樵行或者呂質文,裴少成到底為什麽不來?他到底還來不來?到底什麽時候才來?可他不敢。
發生了那樣的事,他跟裴少成已經不再是單純的不太熟的同窗關系。他總覺得,只要自己一發問,便會引人注意,惹人懷疑。
既然都已經拒絕了,為什麽還要額外關注?你跟他到底什麽關系?你又對他抱了怎樣的心思?
所有這些問題,到底是別人想要問他,還是他自己想問自己,柳舜卿已經有點分辨不清楚了。
他只知道,他的心高高懸着,很不舒服,極其不舒服。他只希望它能早點落下去,回歸原位。
第二天、第三天……裴少成依然沒有出現。柳舜卿的焦躁已經達到了肉眼可見的程度。
下了課,他獨自一人低頭悶聲往齋舍走,崔明逸從身後追上來,輕輕搭住他的肩膀,低聲道:“舜卿,我剛剛問了謝樵行,他說裴少成請了病假,至少這個月之內都不會過來上學了。”
“病假?他……生病了麽?”
“應該是吧。不然,以他那樣的性子,怎麽舍得輕易缺課。”崔明逸語氣淡淡的,有一種事不關己的漠然。
“什麽時候?”
“什麽什麽時候?”崔明逸莫名。柳舜卿想詳細問,又覺得不妥,最終說出口的話便顯得含糊不清,倒把崔明逸給問糊塗了。
“就……他是什麽時候生病的?假期咱們不還見過一次麽?那會兒他還好好兒的……”
“據說病了有十天了……算起來,大概就是在去過你家之後不幾天就病了。”
“啊……”去過你家之後不幾天……那不就是……
柳舜卿心裏一陣慌亂,難道……裴少成是因為被自己殘忍拒絕才生了病?
不,不可能!裴少成是那樣意志強大的一個人,怎麽可能為了這一點點兒女情長的事就病倒?絕對不可能!
盡管在心裏否定了這種離奇的想法,柳舜卿仍覺得不安。
不管怎麽說,原本在心裏視作知交好友的人突然病了,本身就不是一件能令人感到輕松的事。更何況,又正好趕上那樣的當口,當真越發令他坐立難安。
如果沒有之前種種,裴少成病了,他無論如何都該去問候、去探望,可如今……他又能做什麽呢?似乎怎麽做都不對,做什麽都不妥……
崔明逸觑着他的臉色,低聲問:“下次休假日,你想前去探病麽?”
柳舜卿手指一緊,下意識便想否定:“不去!”
“嗯?……不去?”崔明逸挑了挑眉,安靜了好一會兒,才緩聲問,“你們之間……是發生什麽事了麽?”
柳舜卿驀然驚覺,他的回答實在太不正常。
以他對裴少成的欽慕欣賞,和裴少成在寒柘寺對他的照顧有加,前去探病才是正常反應,不去,倒像心裏有鬼。可他就是心裏有鬼啊!
幸好,崔明逸于他而言,是個可以不用太講道理的聊天對象,他執拗堅持道:“沒什麽事……就只是不想去。”
“……好吧。”崔明逸抿了抿唇,垂眼深深看了他一眼。
【作者有話說】
裴少成:“舜卿,你好狠心,我生病了你都不來看我。”
柳舜卿:“這就算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