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出走
第0031章 出走
柳舜卿心裏揣着大事,回侯府時,手腳都比平時輕了幾分。
不想剛進大門沒走幾步,就撞上了多日不見的柳君澤。
柳君澤近日一直忙着軍國大事,家都顧不上回。今兒回來見到了寶貝兒子,心裏很是高興,緊鎖了幾天的眉頭都不覺松開幾分。
不過,他要保持一貫的嚴父形象,柳舜卿想當真看到他的笑臉還是很難的。
父子二人驢唇不對馬嘴地胡亂寒暄了幾句,柳君澤突然問:“聽說……你近來跟裴少輔家的長公子過從甚密?”
柳舜卿心裏一跳,臉上仍故作鎮定:“是啊。在學堂裏認識之後,兒子見他品性高潔,才學過人,便着意結交了一番。”
“是你主動跟人家結交的?”
“啊……是啊。”最開始的确是這樣,柳舜卿覺得自己說的也算實話。
柳君澤低頭沉吟了一會兒,斟酌着語氣道:“他跟你不一樣。你是自小在家驕縱慣了的,跟他那樣人相處,最好戒驕戒躁,守之以禮,萬不可仗勢欺人,不小心得罪了人家,知道麽?”
柳舜卿想起昨晚在客棧受的那番苦,忍不住撇撇嘴,心道:就他那脾性,他不欺負我就不錯了,我怎麽可能欺負他?
但嘴上仍恭恭敬敬道:“兒子知道了。我對他向來尊崇有禮,必不會出現父親擔心的那番情形。”
柳君澤點點頭:“那就好。你自去歇着吧,我也得緊着回宮了。”
柳舜卿跟父親行禮道別,慶幸自己安然躲過一場盤問,心裏也略有些忿忿不平。父親只擔心自家兒子欺負裴少成,怎麽就不擔心裴少成欺負自家兒子呢?
吟松果然是個極其警醒的主兒。
柳舜卿才剛自己動手收了幾件衣服,他便立刻覺察到情況有異。趁四下沒別人,苦着臉求柳舜卿說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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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舜卿原也沒想瞞他。最貼身最親近的小厮,想瞞也是瞞不過的。
他便把自己準備跟裴少成一起上戰場打叛軍的事說了。
吟松差點沒當場吓死過去。
這可是比搞斷袖還要可怕的事!他萬不敢再瞞着老爺、太太和老太太,說什麽也要前去彙報!
柳舜卿死死拉住他不讓走,一會兒軟語相求,一會兒又出言威脅。死纏爛打,軟磨硬泡,連從此絕交的話都說出來了。
吟松最終還是拗不過他。下人本就拗不過主子,更何況柳舜卿還是個令吟松心服口服又敬又愛的主子。
他只能對不起老爺、太太和老太太了。他在心裏默默替自己開解,在這府裏,柳舜卿才算他正經主子,哪個下人敢不聽正經主子的話呢?
對這位小爺的脾氣,他也最了解不過。這人平日裏看着性子軟、脾氣好,其實但凡是他自己認準了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他除了盡好本分,實在也無法可想。
再說了,裴寧将軍的威名,舉國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待在他的軍隊裏,又是跟他的寶貝兒子在一起,柳舜卿又不用當真上戰場打仗,想來也不至于真有什麽人身危險。
愁眉苦臉思前想後,吟松最終只跟柳舜卿提了一個要求:他自己必須跟着一起去!
柳舜卿立刻露出得逞的笑臉,告訴他,自己已經在裴少成那裏替他申請好了位置。吟松這時候才知道,自己的所有反應,早被自家少爺料定了。
裴寧的部隊開拔那日,主仆二人都換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衫,在柳舜卿枕頭底下留了書信說明去向,便悄悄溜出去找阿全彙合,上了事先為他們安排好的馬車。
柳舜卿跟裴少成同乘,吟松跟阿全同乘。
裴寧将軍百忙之中在兒子的馬車邊看見柳舜卿,也只輕輕點了點頭,跟馬車左右的護衛多囑咐了一句:“好生看護柳公子。”
等裴少成也上了馬車,才發現柳舜卿懷裏還抱着個精致的木頭籠子,籠子裏是多日不見的小兔子雲少。
裴少成忍不住扶額嘆氣:“你怎麽還把它帶上了?”
柳舜卿理直氣壯道:“我是它主人,我不帶它,誰來照顧它?萬一它想我了,又該怎麽辦?”
裴少成搖頭笑道:“知道的,曉得你這是去戰場;不知道的,還當你要去雲游四方呢!”
柳舜卿也跟着笑道:“你說過一定會護我周全,那我當然也能護它周全,是不是去戰場,又有什麽關系?”
裴少成不再說話,只笑而不語伸手逗弄小兔子。
騎兵、步兵、辎重、糧草陸續出發,柳舜卿坐的馬車晃晃悠悠,也跟着隊伍緩緩出了城門。
他掀開簾子探頭往後看,京城高大的城牆在車隊激起的塵煙裏越來越遠,越來越矮。之前積聚了幾天的興奮、緊張,在這一刻突然間蕩然無存,心頭莫名升起一股沒來由的惆悵和黯然。
裴少成從旁觑着他的臉色,低聲問:“怎麽了?後悔了麽?”
柳舜卿轉回身搖了搖頭,垂眼道:“沒有。只是,一想到父母親和祖母看到我留的書信,必定會憂心焦慮,心下有些不忍。”
裴少成輕輕捋了捋他的發絲,低笑道:“男兒大了,總會離開父母的婻風羽翼,這是遲早的事,你也不必太過內疚。”
柳舜卿緩緩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平陽侯府整個白天一直都很平靜,直到晚上掌燈前才發覺異常。
府裏對柳舜卿自小散養慣了,他一貫出入自由,在外面呼朋引伴、徹夜不歸也是常有的事。
這天,他和吟松從早上出去到傍晚未歸,原本也不是什麽引人矚目的事。
丫鬟照琴想起他有件衣服上的玉扣需要換,便去他衣櫥裏翻找。找了半天,不光沒找到這件衣服,還發現衣櫥莫名其妙空了一小半,好幾件夏秋季節的常服都不見了蹤影。
侯府防守嚴密,不可能遭賊。照琴擔心是院子裏的下人監守自盜,在柳舜卿屋裏一陣翻騰,查看有沒有遺失其他貴重物品。
這一翻,便将柳舜卿留下的書信翻了出來。
柳君澤被家仆從宮裏找回來的時候,疊翠院已被愁雲慘霧籠罩。
柳夫人坐在柳舜卿的床沿上無聲垂淚。
柳老太太身邊圍了一圈人,大家以帕拭淚,大氣也不敢出地聽她哭一陣罵一陣,沒人敢出聲勸解。既怕她哭狠了傷身,又怕她氣狠了遷怒。
老人家一會兒心疼柳舜卿,一會兒責備下人們不作為。家裏統共就這麽一個少爺,這麽一院子的仆從,竟然連個人都看不住。
柳君澤一回來,這屋裏頓時像有了主心骨,哭聲都小了一大半,大家都将期盼的目光投向他。
柳舜卿的書信很簡單。他當然不會說自己是因為舍不得裴少成才跟着去的。
他只說羨慕裴少成英雄出少年,自己也想跟着出去歷練一番。又說裴少成和裴寧必能保證他的安全,讓祖母和父母親不必挂心,只等着他跟随裴将軍勝利平叛後凱旋歸來。
柳君澤拿着那張紙,将短短幾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手指抖得不成樣子。
老太太見他半天不做聲,哭聲又大了起來:“你個不長心的,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派人去把卿兒給我追回來?”
柳君澤額上青筋暴起,他強忍胸口激蕩的情緒,努力用平靜的語氣回複母親:“母親,此刻……恐怕已追不回來了。”
“什麽?你胡說!怎麽就追不回來了?你派最好的兵、最快的馬……不,不對,你自己親自去追!你當我老太婆老糊塗了不曉事?一整個軍隊,有糧草有辎重,行軍速度再快,又如何快得過單人匹馬、快馬加鞭?”
柳老太太氣得渾身發抖,拿帕子指着兒子,眼裏簡直要噴出火來。
柳君澤沉聲道:“兒子跟裴旻素無往來,他的軍隊,只聽命于天子,就算我本人去了,他也不會買賬。而且,兒子肩負皇城戍衛,在如今這樣敏感的時刻,沒有皇命,不光自己不能随便出城,更不能派人出城。哪怕派一兵一卒,也不行。”
柳君澤說了這番話,大家心裏便都明白了。
京城此刻面對的敵人,不是外敵、蠻夷,而是前太子的擁趸。這場戰争的起因,不是為抵禦侵略,而是十七年前那場宮廷政變遺留下來的舊疾。
京裏已有一些官員偷偷出城去投了叛軍。
此刻,誰暗中支持誰,誰又該相信誰,沒人敢打包票,也沒人能無條件地交付信任。
柳君澤手握重兵,是臂膀,是肱股,也是威脅。
他快馬加鞭出城,或者派人出城,不一定能找回兒子,卻一定會引起懷疑,引發動蕩。
柳老太太到底是經過大事、見過世面的人,兒子的話,她自然都懂。
獨自掩面嗚咽了一會兒,她突然抹幹眼淚,跟身邊的貼身嬷嬷說:“去,把我的诰命服給我找出來,我要親自去求皇上!”
柳君澤雙膝一軟,跪倒在老太太面前:“母親,萬萬不可。皇上近來為叛亂的事,夙興夜寐,衣不解帶,頭發都白了一圈。卿兒固然是您的寶貝,是咱們平陽侯府的命根子,可是,皇上是君父,是整個國家的天。咱們為了自己小家的事,去給皇上愁中添亂,不是為人臣子該做的事。”
見母親不吭聲,他又道:“裴寧的軍隊今天一早出發,已走了六個時辰了,您此刻去求皇上,怕是已經來不及了。叛軍離京城并不遠,誰單槍匹馬出城追人,都要冒極大風險。別人的命,也是命啊!”
柳老太太垂淚道:“那……照你的意思,卿兒……咱們就這麽不管了麽?”
柳君澤眼圈也忍不住紅了:“母親,卿兒雖行事魯莽,但他的考慮也未必全無道理。那裴寧從帶兵以來,極少打敗仗,卿兒在他軍中,也只是文職随從,未見得當真會有危險。”
“未見得當真會有危險?那萬一有了呢?就是萬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承受不起……”柳老太太怒聲裏帶着哭聲,整個人搖搖欲墜,已然有些支撐不住。
柳君澤閉了閉眼,狠心道:“那便是他的命。他既然自己選了這條路,就無人能替他承擔所有後果。”
柳老太太頓時大怒:“說什麽渾話!滾!你給我滾出去!”
柳君澤跪着不動,柳夫人忙上來勸慰:“母親息怒,當心身子要緊。媳婦娘家從前跟裴家頗有些往來,了解裴将軍秉性。君澤之前說得沒錯,那裴寧……他必不會打敗仗,也一定能護卿兒周全,不叫他受傷,母親直管放寬心便是。”
“你當真能保證?”柳老太太此刻病急亂投醫,心裏只想尋一句安慰。兒媳婦幾句話,頓時教她看到了希望。
“媳婦當真能保證。不信,叫君澤把裴寧過去在北境帶兵的公開軍報整理一份給您呈上來,您親眼看看就知道我說得是不是了。”柳夫人一邊說話,一邊給柳君澤使了個眼色。
柳君澤立馬膝行兩步,對母親道:“孩兒這便去整理,容母親稍候。”
柳老太太垂着淚眼愣怔了片刻,低嘆道:“罷了,我信你們便是。你近來每日睡不到兩個時辰,我又何苦給你添亂?事已至此,看不看軍報,我也只能信了那裴寧。”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正式開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