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生辰
第0030章 生辰
裴府上下氣氛緊張,忙而不亂,所有人都在為即将奔赴戰場的父子二人做萬全準備。
沒有人記得大少爺的生辰。或者說,即便有人記得,也不會有人為此分心。
所以,裴少成在生辰當天一大早接到柳舜卿的邀約時,絲毫沒有多想。
他拿着柳府下人送來的請帖認真算了算,确實有好些日子沒見面了。當天的事情似乎不算很多,往前趕一趕應該能早點完成,于是便應承下來。
傍晚,他換了身衣服,依着帖子裏的地址來到約會地點,發現是一家仍在營業的瓦肆。
至于這瓦肆裏面日常有些什麽節目,他是一概不知的。這種地方,是他從來未曾涉足過的。
還沒進門,便聽到一陣“咚咚”的鼓聲,節奏鮮明,鼓點強勁,聞之使人精神一震。
裴少成垂眼笑了笑,擡腿便往裏走。
順着他的步伐,門裏隐隐綽綽的竹簾朝兩側徐徐分開,兩個身高不滿五尺的“小兒”蹦蹦跳跳從簾子後面跑出來,胸前各挂了一面小鼓,剛剛那鼓聲正是由他們敲出來的。
兩人一看見裴少成,便喜笑顏開,一面敲鼓,一面大喊:“壽星駕到!”“壽星大喜!”……
笑得太實誠太開心了,那兩人眉梢眼角竟堆滿了皺紋!裴少成到此刻才驚覺,他們并非真正的小兒,而是兩個侏儒。
看起來,這是一家以俳優百戲為主要經營項目的瓦肆,是專門供客人開心逗趣的。
此刻的京城,即便是人為制造出來的開心,也已十分難得。柳舜卿為了慶賀連裴少成自己都早已忘光了的生辰,倒真是用了心。
繼續往裏,數十位飛天仙女在空中緩緩飄過,雙手捧着的竹籃裏,是甜美的壽桃和無數花瓣。雜技“仙女”們口裏說着吉祥的祝福,将花瓣從空中撒向裴少成。
透過紛紛揚揚的花瓣,裴少成終于看清了整個內場,發現臺子上面全是身着各色服裝的俳優,觀衆席上卻只有他一個來賓。也不知是柳舜卿包了場,還是戰亂期間原本便無人光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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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這唯一的觀衆坐定,臺上便開始了一場以十二生肖為主題的滑稽戲。
俳優們的臺詞和扮相诙諧幽默,妙趣橫生。最為神奇的是,扮演何種生肖,那俳優便當真帶着那種動物的體貌特征。
子鼠尖嘴瘦臉,兩側面頰上只留了長長幾根稀疏的胡須,一雙眼珠子咕嚕嚕亂轉,身體動作靈活得出奇。
醜牛高大健壯,一身腱子肉力量勃發,眼睛瞪得像銅鈴,即便忽略衣飾和頭上長長的牛角,也能看出來他是一頭牛。
巳蛇身材細細長長,彎彎曲曲,一步三扭,伸出來的舌頭也難得細長彎曲。
申猴更是抓耳撓腮,靈動跳躍,伸着長臂在房梁四壁縱橫跳躍,一根棒子更是耍得出神入化。
……
每種生肖在插科打诨、逗趣解悶的同時,都為裴少成獻上自己獨特的祝壽詞,而且還都跟他本人的樣貌、性格和身份特征息息相關。
這樣的臺詞,自然不是俳優們能想出來的,可見柳舜卿親力親為,在臺詞上也下了不少功夫。
最後,是亥豬出場。裴少成下意識坐直了身體。不僅因為這是最後一個生肖,也是因為,這是他本人的屬相。
前面的臺詞已經用盡巧思,在這最後的主角身上,他想看看柳舜卿還能寫出什麽花樣。
場地兩頭,圓乎乎滾進來十二只小豬,粉白的皮膚,胖胖的身材,看上去憨态可掬。十二只小豬在臺上活蹦亂跳舞了片刻,便朝着天空仰頭召喚。
在他們殷殷的期盼中,一頭最高最大也最胖的金豬從舞臺上方徐徐降落。
這個吊着繩子的雜技動作,由飄飄欲仙的飛天來做,是美輪美輪的視覺盛宴;由一只肥碩無比的胖豬來做,就是讓人笑出眼淚的超級喜感了。
那大豬手忙腳亂、七扭八歪地落在舞臺上,移動着笨拙的身體,戴着頭套的臉來來回回轉了好幾圈才找對觀衆席的方向。
裴少成不知道這是節目效果還是演出事故,總之,他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快出來了。
最終,大豬終于在舞臺上站定了,他也跟着小豬們舞了幾圈。因為身材實在過于肥大,小豬們做來頗為可愛的動作,在他那裏便只剩好笑。
一舞結束,大豬領着小豬一起喊出了他們的祝壽詞:“願裴公子豬突豨勇,珠圍翠繞,珠圓玉潤,珠流璧轉,珠輝玉麗,朱唇皓齒,朱顏翠發,朱衣點額!”
一堆帶着“豬”字兒發音的吉祥話撲面而來,裴少成心裏卻是一個恍惚,壓根兒沒聽清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麽。因為,在這一堆雜七雜八可可愛愛的聲音中,他聽到了柳舜卿清朗潤澤的嗓音。
斂去笑意,他凝神往臺上看。小豬個子太矮,不可能是他。所以,那只從天而降、最肥最大、無比搞笑的大笨豬,難道是……
臺上的人像是看懂了他的心事,紛紛摘去頭套微笑謝幕,最大的豬頭裏面,露出了頭發蓬亂、帶着滿頭亮晶晶汗珠仍俊美無匹的容顏……
裴少成僵在當場,半天沒有動作。臺上的人已經三兩下扒了演出服,笑盈盈朝他走來。
近到咫尺之遙,柳舜卿笑道:“少成,喜歡我的生辰禮物麽?”
裴少成眨了眨眼,想笑,卻沒笑出來:“……你怎麽……”
柳舜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笑了一聲:“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只好想了這麽個怪招。在這種時候,能博你一笑也是好的啊!”
裴少成深深看着他,問:“你不是只喜歡美的東西麽?扮成豬,美麽?”
“扮成豬不見得美,可你的笑顏很美啊!你別不承認啊,我在臺上可是看清楚了,你分明就是笑得很開心!”柳舜卿指着裴少成笑道。
“……你一個侯門大少爺……為什麽不讓俳優來演?”裴少成腦袋生鏽,理解困難。那身扮豬的衣服,又厚又悶,柳舜卿身上的長衫都被汗水浸透了……
“那可是你的屬相啊,怎能由別人代勞?”柳舜卿的語氣輕巧又理所當然。
裴少成又不知該說什麽了。
柳舜卿歪了歪頭,笑道:“再說了,由我來演,笨手笨腳的,效果不是比俳優更好麽?要不然,你能笑那麽開心麽?”
裴少成覺得自己無法反駁。
好一會兒,他才想起來,他還沒回答柳舜卿最開始的問題。于是,他輕輕湊到柳舜卿耳邊說:“這個禮物,我很喜歡,但……并非我最想要的。”
柳舜卿微微睜大雙眼:“那你最想要什麽?”
氣音和着熱流在臉頰邊淌過,柳舜卿只覺耳尖狠狠一燙:“我想要你。”
他紅着臉垂眼僵持片刻,也附在裴少成耳邊用氣音回道:“那便給你。”
說這話,只是因為當時氣氛使然,柳舜卿萬萬沒料到,它會帶來那樣嚴重的後果。
當晚,在京城最好的客棧,柳舜卿為自己那句不經大腦的渾話,付出了很痛的代價。是真的很痛。
第二天上午,柳舜卿在客棧醒來的時候,裴少成已經回家處理過一趟事情又回來了,還給他帶了裴府的點心。
目不轉睛盯着柳舜卿吃完,裴少輔仿似不經意般問:“這點心好吃麽?”
“好吃啊……我真的餓壞了,都忘了給你留……”柳舜卿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把人家帶來的所有點心都吃光了,不覺有些赧然。
“不用留,我在家已經吃過了。那……這點心比崔明逸家的如何?”
“明逸家的?呃……各有各的好,都很好吃啊!”柳舜卿被他問懵了。他早已忘了,自己曾在寒柘寺說過,最喜歡崔明逸家的點心。
裴少成沒再說話。兩人相對着沉默了一會兒,柳舜卿悶聲開口:“還有四天了。”
“對,還有四天了。”裴少成擡頭看了他一眼,溫聲道,“不舍得我?”
“當然了。難道你很舍得?”柳舜卿嘟起嘴怏怏不樂。
“我當然不舍得。不如……你跟我一起走?”
柳舜卿眼睛瞬間一亮:“對呀!我怎麽沒想到呢?同為男兒,既然你能上戰場,我也可以啊!”
裴少成只微微笑了笑,問道:“那你祖母、父親、還有母親,他們舍得讓你去麽?”
柳舜卿一聽,立刻又洩了氣。
這件事根本用不着當真去請示,不用腦子想都知道,他們必不可能答應。
裴少成笑道:“所以,你還是好好在京裏待着,等我回來,咱們再會吧。”
柳舜卿猶疑道:“……如果我先斬後奏,偷偷跟你走呢?裴将軍會不會不願意帶上我?”
裴少成目光閃爍,低笑道:“父親從來不管我交友的事。我是副将,在軍中多帶一個助手,原不是什麽難事。只是,你不怕回來被你父親責罰麽?”
柳舜卿笑道:“不怕!我父親從來色厲內荏,他對我向來都沒什麽辦法。到時候,只要我好好兒的回來了,他激動、高興都來不及,哪兒還顧得上責罰我?”
“舜卿,你是當真願意跟我一起走麽?”裴少成的聲音微微有些發緊。
柳舜卿十分肯定地點點頭:“當真啊!”
靜默了好一會兒,如最後下定決心般,裴少成沉聲道:“原本,我不該如此自私,帶你去戰場涉險。只是,自從身邊有了你,我上戰場也不再如從前那般心無挂礙。我實在舍不得你。你盡管放心,我有信心保護好你,必不讓你在外面遭受任何危險和傷害!”
柳舜卿抓着他的手搖了搖,輕笑道:“有你在,即便危險,我也不怕!”
“好。你果然很勇敢!”
想了想,柳舜卿又問:“我能帶上吟松麽?他要知道了這事,一定會跟着。如果不帶他,我怕脫不了身。”
“當然。到了那邊,你也需要有個得力的人在你身邊照顧。吟松就很好。”
【作者有話說】
吟松:“啊啊啊啊,我不要上戰場!是誰說我欽佩、羨慕阿全來着?快點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