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初雪

第0040章 初雪

天氣一天冷似一天,柳舜卿跟吟松從早到晚窩在小屋裏,圍着炭火讀書、逗兔子。

雖然失去了自由,話本倒是管夠。柳舜卿就這樣百無聊賴活在虛拟世界裏,消極等待着自己徹底變成一把利刃的那一天。

傍晚風有些大,房門被“吱呀”一聲吹開了,吟松跑去關門,突然驚喜地叫了一聲:“下雪了!是今年的初雪!”

柳舜卿放下書擡眸看過去,果然有大片的雪花被風卷進小屋。

他盯着那些迎風飛舞的白色精靈看了一會兒,揚聲道:“快點關門,雲少該着涼了!”

吟松愣了愣,趕緊關上門回到火爐邊,發現柳舜卿已經重新埋頭于書卷。

從前那個每逢初雪便興奮異常、不顧一幹下人勸阻非要跑去雪地裏撒歡的小少爺,仿佛已是生活在極久遠年代裏的另一個世界的人物了。

就着呼呼的風聲,屋裏安靜了一陣子,門突然又開了。

主仆二人不約而同擡頭,發現這次開門的不是風,是韓少成。

韓少成身後跟着的侍衛将黑洞洞的目光直直投向吟松,柳舜卿便示意他回自己房間。

韓少成披着黑色大氅,雙手攏着什麽朝屋裏走進來,腳步有些踉跄不穩。

随着人逐漸靠近,一股濃烈的酒味兒撲面而來。

身後的侍衛已經退出去了,柳舜卿只好放下書本站起來,過去照應。

他怕韓少成摔倒。憑他的力氣,這人真要倒在地上,反倒平添無數麻煩,不如未雨綢缪。

韓少成将攏着的雙手往柳舜卿懷裏送,嘴裏不清不楚地嘟哝:“給你!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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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舜卿不明所以,猶疑着擡手去接。手掌觸到對方雙手,寒涼徹骨,冷得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裴少成遲遲不肯松手,怼着柳舜卿的手掌往桌面上推,似是怕手裏的東西不小心掉了。

跟醉鬼也沒什麽道理好講,柳舜卿只能順着他,将自己的雙掌攤開并攏,掌心向上放在桌面上方,等着接裴少成手裏的東西。

如此冰冷的手,他猜測,大約是這醉鬼來的時候随手抓了一捧雪,此刻八成早已化成了一攤污水。

然而并不是。落在掌心裏的東西,涼涼的,軟軟的,在燭火下細看,是一叢叢暖黃色像絲線頭一樣的物事。

燭火黯淡,柳舜卿一時沒認出來,只好試着問眼前的醉鬼:“是什麽?”

“白梅花蕊……做寒蕊香。”裴少成已經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一只手撐着搖搖欲墜的腦袋,醉眼迷蒙地盯着那些花蕊看。

“……我沒打算做寒蕊香。”柳舜卿也垂着眼盯着那些細小嫩黃的花蕊。

這麽久沒出去過,原來,梅花已經開了麽?新雪覆蓋的白梅花蕊……韓少成居然記得……

“不……不是給你做,是給我做……你欠我的……”韓少成醉得臉色酡紅一片,霸道不講理的做派倒是變本加厲了。

“誰欠你了?”柳舜卿簡直無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就你……你把我的香片給了……給了陳慎言他媽……只有崔明逸有,我沒有,憑什麽?”

提到這茬,柳舜卿火“噌”地冒了起來:“當初給你,你棄之如敝履。就憑你那态度,你拿什麽跟明逸比?”

韓少成額頭“嘭”地一聲砸在桌面上,嘴裏含糊不清道:“我不管……我要寒蕊香,你必須給我做……”

柳舜卿被他的蠻不講理惹惱了,捏起一撮花蕊,狠狠舉到韓少成面前,冷聲道:

“你看清楚了,這些花蕊被你捏在手心裏,變了形,沒了香味,已經徹底毀了,不能用了。懂了麽?”

韓少成愣愣擡頭,低聲呢喃:“毀了……徹底毀了……真的……真的沒救了麽?”

柳舜卿盯着他的雙眸看了一會兒,低聲道:“沒救了。”

韓少成軟軟趴在桌上,沒了聲息,像是徹底醉死過去了。

柳舜卿盯着人愣了一會兒,幫他除去外袍,又叫門口的侍衛進來幫忙把韓少成搬到了床上。

第二天早上,柳舜卿還睡着,韓少成倒先起來了。

他的酒意已徹底散盡。披上大氅後,朝桌上攤了一晚、已經徹底蔫巴變色的一堆殘蕊看了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等這場雪徹底化盡的時候,柳舜卿懸心了許久的日子終于開始真正朝他靠近。

韓少成的先頭部隊包圍了京城,将城外所有運輸糧草、伐薪燒炭的路子都堵死了,意圖趁着這寒冷的冬季,在凍餓交加之下一舉拿下京城。

由新皇帝親自率領的主力部隊從舒州開拔,向京城進發。

跟着大部隊開始行軍之後,柳舜卿的活動範圍和見人的圈子倒是擴大了不少。

一天午飯後,他在自己的營帳外擡頭望天,無意間發現陸知遠遠遠朝這邊張望。

他原本不想搭理這人,下意識轉開了目光。但對面的人卻不知收斂,仍肆無忌憚朝這邊看。

于是,柳舜卿也不甘示弱地看了回去。反正,心虛有愧的人不是他,他怕什麽?

誰知陸知遠絲毫沒有遭人嫌棄的自覺,竟直接朝他走了過來。

柳舜卿無奈苦笑了一下。說起來,陸知遠也算食人之祿,忠人之事,他是韓少成的手下,幫人家隐瞞真相,無可厚非。

柳舜卿倒也并不恨他,于是略拱了拱手,淡聲道:“陸公子,久違了。”

陸知遠抿了抿唇,垂眼低聲道:“舜卿,我有件事想跟你說,現下方便麽?”

柳舜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裏不由暗暗提防起來:“方便,陸公子請講吧!”

陸知遠左右看了看,态度越發誠懇低調:“能否進你的營帳再說?”

柳舜卿愣了一會兒,心裏打定主意,不管他說什麽,自己只要不輕信就是了。于是客氣道:“那……陸公子請進。”

侍衛一向守在外面,沒有特殊情況,他們從不随意踏進柳舜卿的房間。所以此刻,帳篷裏只有陸知遠、柳舜卿和吟松三個人。

陸知遠猶豫一瞬,低聲道:“舜卿,我從京城那邊得到消息,你祖母近日一病不起,每日……只惦記着你……”

“什麽?”柳舜卿心中劇痛,腳下一個踉跄。

吟松忙上前扶住他,急道:“陸少爺,你此話可當真?”

陸知遠道:“這種事,豈能胡言亂語?我也是剛剛得到消息,據說病情頗為兇險,所以……思前想後,覺得……還是告訴你一聲比較好。”

柳舜卿打心眼裏排斥抗拒,不肯相信,他顫聲道:“你又能安什麽好心?你不是韓少成的左膀右臂麽,為什麽要把這種事告訴我?你一定是在騙我!”

陸知遠面有愧色,低聲道:“柳侯爺有罪,柳夫人也德行有虧,但……柳老太太是好人……從前我去你府裏玩,她待我……跟親孫兒無異……”

柳舜卿霎時紅了眼圈,吼道:“那你現在告訴我這些,有什麽用?!你明知我只是個人質,躲不過監視,逃不開禁锢,回不了京城!你跟我說這些,就只為了讓我白白擔心,對不對?”

陸知遠垂頭道:“……我知道說了沒用……但是,如果我知情卻不說,萬一……我怕自己後悔,怕對不住你祖母當初的一片好意……”

柳舜卿冷笑:“你早就對不住了,還用等以後?”

陸知遠緩緩擡頭:“舜卿,人各有志,立場不同,有些事……等你以後成熟了,總會明白的……”

柳舜卿紅着眼眶大喊:“滾!你給我滾開!”

陸知遠默默退出營帳,留下主仆二人抱頭相對,淚流不止。

許久,柳舜卿擦幹眼淚,低聲道:“吟松,幫我梳頭更衣,我要去找韓少成。”

“少爺,你想去求他?”

“……不然,還能怎麽辦呢?”柳舜卿用衣袖抹了一把臉,神色黯然。

“……他不會答應的。你去了,不過是自取其辱,咱們不如想想別的法子……”

“還能有什麽法子可想?再逃,肯定是逃不了了。也說不定……不試試又怎麽知道呢?”柳舜卿輕嘆一口氣,神色怔忪。

“可是少爺,那姓韓的馬上就要攻打京城了,在這節骨眼上,他怎麽可能輕易放你走?你不就是他想方設法弄來拿捏侯爺和禁軍的法寶麽?”

柳舜卿無奈笑了笑:“白白放我走當然是不可能的……我會跟他承諾,我去了還回來,繼續安心當他的人質……”

吟松忍不住瞪大眼睛:“還回來?怎麽回來?兩軍交戰之際,京城豈是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他不可能相信的!”

“我剛剛想過了,陸知遠能得到京城裏面的消息,一定是因為這邊有人可以進出;上次,明逸也能随意出入舒州城。只要身邊有武功高手在,少量幾個人進出,應該不是什麽難事。我讓韓少成派他手下的高手跟着我,押着我去見祖母一面,然後再帶我出來,應該不難做到。”

“可是……侯爺如果發現你回府,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放你走的啊?”

柳舜卿苦笑道:“你覺得,以如今的形勢,父親還有可能留在府裏麽?他此刻,恐怕日日夜夜都住在軍營,怕是連祖母的病情都顧不上了……”

吟松半晌無語,默默拿了梳子過來,低聲道:“那……少爺你想試便試吧……只是,不要抱太多希望,要不然,只怕心裏更難受……”

“……我懂……但凡我還有別的辦法……算了,先梳頭吧……”

【作者有話說】

柳舜卿:“但凡能逃跑,誰還去求他啊?”

韓少成(冷笑):“就知道你還存着逃跑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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