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重逢

第0051章 重逢

木垚這廂才讓人把韓少成安頓好,那廂崔明逸便找過來了。

他穿了一身像要出遠門趕遠路的行裝,身上背着包袱,一見木垚,便笑盈盈過來施禮。

木垚極少見他如此循規守禮的樣子,更沒見過他如此穿着打扮,不由微微挑眉,起了幾分好奇。

崔明逸目不斜視,開口的聲音清朗動聽:“木先生,多謝你這些日子的款待,在下是來向你辭行的。”

木垚微微一笑,心裏有些不信:“哦?崔公子身上大安了?不多住些日子了?”

他私下從柳舜卿那裏聽說了崔明逸的身份,也看出了一些柳舜卿還沒有發現的東西,原以為崔明逸且得賴上些日子呢,沒想到這就要走了?

崔明逸笑道:“木先生妙手回春,我感覺這些日子身上已經沒什麽不舒服了。我是出來找人的,既然木先生這裏沒有我要找的人,再住下去,也是白白耽誤時間,不如趁早出發去別處找找。”

木垚越發一頭霧水。

崔明逸之前分明對木二毛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或者說,是起了極大的疑心。不等分辨清楚,突然就要走了?到底是什麽讓他突然放棄了疑心?

見木垚半晌不吭聲,崔明逸笑道:“怎麽?木先生舍不得我走啊?”

“……”舍不得?是巴不得才對。

木垚忙笑道:“這些日子,在下跟崔公子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心裏的确頗為不舍。不過,既然崔公子身有要事,在下也不便強留,還請崔公子日後找到了人,再來寒舍小聚。”

崔明逸笑盈盈道:“好啊,那木先生說話可要算數哦。”心裏暗笑這人口是心非,臉上裝得倒還挺像。

木垚幹巴巴笑了笑:“自然算數。”

“對了,還請木先生替我跟二毛打聲招呼,多謝他這些日子來替我引路、帶我熟悉山莊,等日後見了面,我再當面向他道謝。”

Advertisement

木垚一時吃驚到無以複加:“你不親自前去跟他道別?”

崔明逸垂眼道:“不了。在下着急趕路,這件事就拜托木先生了。”

他對木二毛多看重一分,韓少成便會多懷疑一分。只有表現得雲淡風輕、渾不在意,才能真正擾亂敵人視聽。

“好吧……那崔公子一路保重。”木垚抱了抱拳,将人送到大門口,一直盯着那道背影遠去。直到快要看不見崔明逸的身影了,他才猛然回過神來,突然之間想明白了對方的心思,不由暗暗搖頭失笑。

木垚次日一早才去後院找柳舜卿,把崔明逸告辭離開的事告訴了他。

柳舜卿昨晚大概沒怎麽睡好,臉色憔悴,眼底有些烏青。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問:“他到底生的什麽病?”

木垚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柳舜卿問得是韓少成,心髒不由微微一沉:“都這樣了,你還關心他?”

柳舜卿避開木垚灼灼的目光,淡聲道:“并非關心,好奇而已。”

木垚面色變幻,目光莫測,半晌,他決定還是不戳穿比較好:“……他自述食不甘味,寝難安枕,我替他診了脈,沒有查出緣由。大約……治理這麽大一個國家,太過耗費心神吧。”

柳舜卿似是有些不信:“僅此而已?為了這麽點小毛病,他肯抛下國事,不遠千裏來這裏求醫?”

“誰知道呢……或許,對于患病的人來說,這些不适足以令他感到困擾和不安,所以想找個徹底根治的法子吧……”

“那你有法子根治麽?”

“找不到症結所在,自然也不會有合适的法子,所以……他要住下來等一些日子,等我給他想出辦法來……”

“什麽?住下來?!”柳舜卿頓時沒法再繼續淡定。住下來,意味着他随時可能跟韓少成打照面,這怎麽可以?

木垚無奈地輕嘆了一口氣:“是啊……我勸他回去,但他執意要留下,我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絕……以後,你出門可要多加小心了。”

柳舜卿淡淡苦笑了一下。沒有合适的治療方案,便勒令郎中必須想出個法子來……這倒很符合韓少成一貫偏執蠻橫的做派……

沉默許久,柳舜卿帶上鬥笠,背起牆角的竹簍,甕聲道:“我上山采藥去。”

木垚輕輕點了點頭:“也好。”

兩人一前一後踏出房門,一擡頭,便跟院子裏大樹底下衣帶翩然、負手而立的人打了照面。

柳舜卿腳步釘在原地,霎時一動也不能動。他感覺身體不再受自己控制,僵硬繃直,從腳底到頭頂,都帶起輕微的戰栗。

韓少成是來找木垚的。可是,剛剛兩人出門那一瞬,他從走在後面的木垚臉上,看到了某種他此前從未見過的神色,帶一點憂傷,帶一點癡迷。在看見自己的一剎那,那神色一閃而逝,快得像是一個錯覺。

順着木垚奇怪的目光,韓少成看清了鬥笠下的那張面孔,平平無奇,毫無辨識度可言。

他将目光牢牢釘在戴鬥笠的那人身上,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一絲一毫都沒有放過,幽暗黑沉的眸子裏,有無數詭異的波光在浮動。

木垚率先打破沉默,強笑道:“裴公子不在自己客房裏歇着,怎麽跑後院來了?”

韓少成看也不看他,只盯着柳舜卿沉聲問:“他是誰?”

木垚笑道:“哦,他呀?他是我山莊裏的一個小學徒,尚未出師,沒見過什麽大世面,叫裴公子見笑了。”又轉向柳舜卿,蹙眉道,“怎的見了客人,也不知道行禮問好?”

柳舜卿忙躬身抱拳,低聲道:“小人見過裴公子。”

韓少成黑沉沉的眸子從木垚臉上一掃而過,仍是緊盯着柳舜卿:“你叫什麽名字?”

“回裴公子話,小人名叫木二毛。”

韓少成眸光驟然一縮,聲音越發低沉了下去:“你就是木二毛?!”

……就是?韓少成已經聽說過他了?柳舜卿心神恍惚了一瞬,強打起精神來應對:“……小人正是木二毛。”

“你的名字,是哪一個毛字?”

柳舜卿頭垂得越發低了:“就是……毛發的毛。”

“毛發的毛?難道不該是……卯月卯時的卯更合适?”韓少成說這話時,聲音裏甚至帶出了些許顫意。

柳舜卿指尖掐進掌心,有細小而尖銳的刺痛。

韓少成在懷疑他的身份,為什麽?

木垚的術法很厲害,不該被輕易看破。崔明逸在的時候,柳舜卿并沒有太過掩飾真我,然而住了那麽多天,崔明逸始終不敢真正确認,韓少成他又憑什麽?

他不可能剛一見面就看破,也不可以被他看破!若果真看破了,自己無法面對,對方也免不了尴尬,那樣的場景,無論如何都是一場可恥的災難,是他們中任何一個人,都不願直面的狼狽和不堪。

所以,一定要好好掩飾,絕對不可以暴露。

短暫的沉默之後,木垚從旁笑道:“一個仆從的名字,不過随口取來,沒什麽講究,讓裴公子見笑了。”

韓少成眼神微斂,轉頭看向木垚:“這名字……是你取的?”

“是啊,秋寧山莊的規矩,學徒要随主人姓,名字是我随口取的,不過為了跟其他人有所區分罷了。”

韓少成不依不饒,重新看向柳舜卿:“那你原名叫什麽?又是何時來的秋寧山莊?”

柳舜卿下意識攥緊衣角,心裏的不安在逐漸擴大:“小人原名張石頭,來秋寧山莊大概有三四年了。”

他不明白,韓少成為什麽要揪着他問這麽多問題。他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了。

即便中間隔了三年多,再次面對韓少成,那種無邊無際的心悸、酸澀、惶惑、恥辱、憤懑、不甘……仍像潮水一樣撲面而來,令他窒息難當。

木垚及時出聲,救他勉強掙紮出水面:“裴公子,您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便打發二毛上山了,再晚他怕要趕不及了。”

韓少成再次上上下下地打量柳舜卿,沉着臉道:“他要上山?上山做什麽?”

木垚苦笑道:“當然是上山采藥啊。”

“他不是跟你學醫的學徒麽?為什麽還要做這種粗活,弄得滿身都是傷?”韓少成狠狠蹙眉,面露不滿。

木垚淡然擡眸,眼裏有一絲旁人不易察覺的冷意:“裴公子有所不知,學醫這件事,非一朝一夕可成,他得養活自己啊,我這裏可不養閑人。”

柳舜卿擡頭看了木垚一眼,心下愧疚,又默默替他抱屈。

木垚是滿心想讓他白吃白住的,甚至到今天都沒有放棄過這種念頭,是他自己不肯,如今卻要讓木垚白白擔下這不肯養着閑人的惡名。

果然,韓少成嗤笑道:“木先生懸壺濟世,聲名遠揚,沒想到竟也是個斤斤計較的性子。今後,這位……木二毛的飲食住宿一應花費,都由我替他擔了吧。”

木垚冷冷道:“俗話說,無功不受祿,我家二毛怕是受不起這樣的好意,還請裴公子收回成命。”

柳舜卿也道:“多謝裴公子好意。男子漢大丈夫,自然該憑本事養活自己,二毛不敢無端受人錢財,徒惹人恥笑。”

“誰敢笑你?”韓少成冷聲道。

“若不能自力更生,我自己便頭一個要笑我自己。”柳舜卿聲音不高,卻莫名有種淩人的氣勢。

裴少成盯着他腳面上深深淺淺的傷痕看了半晌,聲音重新緩了下去:“那……倒是我冒昧了……我在秋寧山莊這段時間,需要一個貼身侍從照顧飲食起居,酬勞翻倍,不知你願不願接下這份差事?”

柳舜卿垂眼道:“實在抱歉,小人只對醫術和藥學感興趣,上山采藥,也是為了積累經驗,增長技藝。做貼身侍從,與小人來秋寧山莊的初衷相去甚遠,裴公子的好意,恕難從命,還請裴公子見諒。”

韓少成再一次被拒絕了,但他并不覺得尴尬或惱火。他的唇角甚至微微帶上了一絲笑意,目光也比最開始柔和了許多。

他雙目緊盯着木二毛,溫聲道:“好,那我便不難為你。等你采藥回來,可否讓我看看你們這兒的山裏都有些什麽神奇藥材?”

柳舜卿木然道:“其實……都是些別處也有的尋常藥材,沒什麽好看……”

韓少成沒說話,就那樣靜靜看着他,一聲不響,眼睛也一眨不眨,像是要看到他心裏去。

柳舜卿突然驚覺,作為初次見面的陌生人,自己只是一名普普通通、地位低下的學徒乃至仆從,一再拒絕韓少成這樣有錢有勢、身居高位的貴客,并不合适,也不合理。

于是,他淡淡笑了一下,補充道:“當然,如果裴公子果真對這些尋常藥材也有興趣,等我采藥回來,一定第一時間拿去給您過目。”

“好。那我便等你回來。”

【作者有話說】

柳舜卿:“……緊張死了,後背都濕透了……”

韓少成:“……我也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