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第二天一大早, 簡梨就坐上了回桃城的班車,然後在縣城跟錢蘋彙合。
錢蘋東西帶的不多,一個書包和一個提包, 倒是簡梨,看起來更像個逃家的人。
一個麻袋, 一個書包, 兩只手也沒閑着, 一只手上是早上剛殺的鴨子,一只是裝滿了河蝦的網兜。
簡梨艱難的給錢蘋讓了個地方:“姐,你坐這兒。”
等到錢蘋坐下, 簡梨追着問她早上出來有沒有被人發現。
錢蘋:“不會有人發現的, 我還留了字條。”
雖然簡梨是打了包票的, 但錢蘋也知道自己去到小姨家裏,一定會給小姨添很多麻煩,在字條上她主要寫明白了是自己不願意出國。
因為不願意出國,所以決定離開家出去打工。
這個打工的說辭,料想她媽不會第一時間就想到小姨身上去,估計只會以為她去南方了。
錢蘋望着窗外不停後退的景色,心裏不免後怕。
這是她第一次忤逆她媽的想法。
從小到大, 她懂事的太久了, 她媽每一個指向,她都會照着做。小時候她奶奶嫌棄她是個女兒, 她媽為了争一口氣, 跟個男人一樣在工地上下力氣。那時候她才六七歲, 每天就是背着書包自己上下學,然後回家之後踩在凳子上自己做飯。
做完飯,再自己吃完洗碗, 然後自己寫作業,按時睡覺。
……
日複一日,她懂事了十幾年,最後在高考上給她媽交出了一份不合格的答卷。
錢蘋攥緊了拳頭,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了,明明平時都會做的題目,在高考考場上就是寫不出來。
她媽在她考試之前就把豪言放出去,口口聲聲都是她能考個重點。甚至在她還沒出成績的時候,她媽已經跟鎮上的飯店都說好了,說是要去辦酒席。
她一想到這些,就手心直冒汗。
當年中考考的好的時候,縣裏是能收她的,但是她媽不讓去,就因為鎮上中學給免了學費。
在鎮上讀書這幾年,她雖然次次第一,但是日常的分數也就是在五百三十分左右。
這個分數能走個本科,卻未必能讀上重點。
錢蘋一想到她媽眉飛色舞的說她能上清北,上上海,她在考場上就像是被千鈞重擔壓在筆頭。
每次考完等成績更是折磨,夢中試卷都變成了她媽的臉,喋喋不休罵着她丢人。
“我這麽些年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
“你考這個分數對得起我嗎?”
“我看你這個學是白上了!早知道就不讓你讀書了,省的光糟錢還丢人!”
錢蘋恍恍惚惚在車上睡過去,又在噩夢中被吓醒。
望向窗外,班車已經搖搖晃晃的駛進了市裏……
簡梨在車子還沒停穩的時候就拉開車窗,對着不遠處的簡鋒大聲喊道:“爸!我在這兒!”
簡鋒笑着走過來,看着簡梨大包小包的從前門下來。
“你這是拿了什麽東西啊這麽多……蘋蘋?”
錢蘋有些不好意思:“小姨夫好。”
簡鋒趕緊放下挂在自己身上的簡梨去接錢蘋手上的行李:“怎麽來之前不說一聲,早知道我就找個小車來了。”
錢蘋不知道怎麽回答。
簡梨趕緊打岔:“表姐來咱們家玩的,爸你別問了,我都餓死了,現在可以吃下一頭牛!”
簡鋒心疼不已:“我就說看着你瘦了,走吧,你媽早上就鹵了一鍋肉,就等着你回來吃了。”
“好耶!”
簡梨拉着錢蘋的手:“快走快走!”
因為多了錢蘋,還有兩人的大包小包,所以簡鋒也不說用自行車帶人了,直接在路上攔了一輛三輪車。這種人力三輪車現在滿大街都是,上面焊個頂棚就能拉人。
簡鋒掏了一塊錢給對方,讓送到棉紡廠家屬院。
“你們倆先回去,我在後面。”
錢蘋也是來過市裏的,但那都是很早之前了,自從她讀高中之後,她就忙的再也沒來過。
于是一路上,簡梨就指着各處給她介紹。
錢蘋原本在車上做噩夢而低落的心情也為之好轉,漸漸的臉上多了點笑容。
簡梨和錢蘋提早一步到家,簡梨丢下行李就歡呼奔向廚房。
錢蘋無奈的搖搖頭,跟在後頭給東西擺放整齊。
“姐,你快來!”
簡梨先從鍋裏撈出來兩只雞腿。
雞腿在鹵汁裏泡了許久,雞皮帶着油光,一口下去,肉汁都順着流下來。這一口鹵鍋一定是她媽早上特意準備的,說不準是從昨晚上就開始鹵了。
一個深口精鋼鍋,褐色的鹵汁泡着各種食材。
藕片,豆幹,雞腿,雞胗,大腸頭……
簡梨從櫥櫃裏找出兩個幹燒餅,掰開燒餅夾點菜,然後一口燒餅一口雞腿,吃的格外香。
錢蘋還是有點擔心:“小梨,一會兒小姨回來,有什麽事你直接往我身上推。”
小姨那個脾氣,她總擔心簡梨會因為幫了她而挨打。
簡梨吃雞腿吃的聲音模糊:“姐,你啥都不用想,就在這兒住下。”
她把雞腿肉咽下去:“我爸媽那邊你也不用管,我會去說的。”
至于怎麽說,還不是她一張嘴的事。
簡梨是這麽跟她爸媽說的。
“我姐高考不順利,我大姨老罵她。之前你不是說你忙嗎?我就說讓我姐來幫你一段時間。我大姨也答應了。”
忙了一天剛回到家的王夢梅聽了這話,一點沒有懷疑。
錢蘋又一次高考不順利的事情她是知道的,自然心裏也清楚,她姐估計不會讓錢蘋去複讀第三次。
可錢蘋今年才十八,結婚又太早。
王夢蘭想給閨女找個營生先幹一幹也是正常。
先讓錢蘋過來幫她一段時間。這聽上去就是她姐能幹出來的事。
“那感情好,這下我也不用招人了。”
王夢梅喜出望外:“還是我姐心疼我。”
說着就要給王夢蘭打電話去。
簡梨趕緊攔下:“我回來之後就打過了,而且大姨和大姨夫在外頭包工程呢,最近這段時間都不在家。”
王夢梅一點沒察覺出不對,或者說,她一點沒想到閨女會膽子這麽大。
“那行,我去給你姐鋪床,你倆晚上睡一屋。你可注意點,別蹬着你姐。”
簡梨滿口答應:“沒問題。”
說完簡梨獻寶一樣的拿出自己這次暑假的收獲。
一兜子河蝦和剛殺的鴨子就不說了,這都是臨走時候大舅媽給的。
剩下那一包,都是簡梨自己的“寶貝”。
“媽,這個是蠍子,我特意挑的活蹦亂跳的,今天下午回來我就給泡上了。你不是冬天老是腰疼嗎,蠍子酒就治腰疼。”
“這個是蟬蛻,這個是野蜂蜜……”
簡梨不光是薅了一些中藥材,她兜裏還有一大包的新花生和玉米棒子。
“媽,我明天想吃烤玉米棒子,還有花生醬。”
王夢梅以前自己弄的花生醬,拌面條最好吃了,簡梨老想着那個味。
王夢梅本來想說不做,可看看簡梨這一個暑假确實瘦了不少,于是沒好氣的接過來。
“做做做,也不知道上輩子怎麽虧你嘴了,這輩子委屈啥都不委屈嘴。”
“對了,你泡蠍子酒的酒哪兒來的?”
簡梨一指櫃子:“就那櫃子裏的啊。”
王夢梅:!!!
“你個死孩子,那是別人送你爸的酒!”
趙曉鵬前幾天送的,說是一瓶子都快五十了!簡鋒收了之後就不舍得喝,打算等到春節王利明從南方回來,他們幾個發小湊在一起才喝的!
簡梨本來還縮了下脖子,但一聽是趙曉鵬送的,頓時警惕起來。
“他送我爸酒幹啥?”
王夢梅:“就說換班,沒說旁的……我看你怎麽跟你爸說一會兒。”
簡梨吐吐舌頭:“我爸才不舍得打我。”
她一溜煙拽着錢蘋跑出去,心裏想的卻是趙曉鵬咋會那麽舍得。
該不會又要算計她爸啥吧?
可她爸現在還沒下崗,家裏也沒說要買車子。趙曉鵬更是還沒幹上二手車販子這行。
簡梨心裏驟然沉重了一下。
*****
錢蘋就這麽住了下來。
另一邊的王夢蘭直到三天後才發覺閨女跑了。
她在工地上忙了好幾天,都快忙的忘了時間。
然後這天剛打算回家換身衣裳洗洗澡的時候,在街口碰見了那位據說能帶錢蘋去美國的老鄉。
老鄉再有三天就要走,找到王夢蘭就是想要再敲一筆錢,然後讓錢蘋準備好跟着走。
“我們定好的船票就在一周後,得提前幾天去那邊等着船來。”
“船票的錢也比預想的要高,兩千塊根本不夠,得再補個三千。”
王夢梅覺得肉疼不已。
那老鄉一看她臉色,就知道這筆錢不好要,頓時就想再抻一抻。以退為進。
“你要是覺得貴,就想想到了那邊一個月能掙多少錢。這點船票錢,到那邊不到半個月就賺到了。”
“當然了,你要是不去就算了。我也不坑你的錢,反正一大堆人等着去。你不去,我就把錢退給你。”
王夢蘭在小事上精明,但在這種事上還是昏了頭。
她着急忙慌道:“不用,我們補。三千塊是吧?等下我叫錢蘋送到你家去。”
王夢蘭說完就要往家裏趕,打算着回到家之後趕緊去取錢。
她的丈夫錢金來在一旁皺着眉頭:“你再想想這個事,幹嘛非要這麽着急呢?”
他從一開始就覺得這個人不靠譜,偏偏妻子被美國迷了眼,一心要送女兒去,壓根沒有他說話的地兒。
兩千塊啊,放在普通的工薪家庭,這是一年的收入。
更遑論前前後後送禮的錢,要是再給三千,差不多就是六千塊了。
有這錢,在縣城都夠買一間三十平的小房子了。
王夢蘭狠狠甩開手,恨鐵不成鋼的瞪着他。
“你知道個屁,那可是出國!別說是五千塊,就是一萬塊,到那邊什麽掙不到?”
“你別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起開!”
王夢蘭頂頂看不上錢金來的窩囊樣,這些年雖然說錢金來是小包工頭,但是大部分的事情都是王夢蘭在做。
王夢蘭只有小學三年級的水平,但她敢想敢幹,又肯吃苦,在很多次錢金來想要放棄回鎮上的時候,都是王夢蘭推了他一把。
“慫樣!大男人還這麽窩窩囊囊的。”
天長日久,錢金來逐漸不再對王夢蘭的指示有什麽異議。
可他越是不說,王夢蘭越覺得他慫,沒種氣。
就拿錢蘋出國這件事來說,錢金來一是舍不得錢,二也是覺得王夢蘭想的太少。
他們兩個就這一個閨女,又不是家裏窮的揭不開鍋了要送女兒出國去搏富貴。幹嘛非要給人弄到那麽遠?
錢金來沒兒子,這些年雖然大把大把掙錢,但閑下來的時候總覺得沒意思。
他又沒後,這些錢給誰花?
還是一個工地上的小工無意中的一句話點了他。
“你家那獨生女,到時候招個贅不就成了?”
錢金來原本沒給這話放心上,是覺得錢蘋成績好,閨女如果考了個大學,那招贅不招贅的,說起來都是些廢話。
但現在錢蘋沒考上,錢金來早在心裏算着是不是給錢蘋說個人家,到時候贅婿進門,他自己的親外孫,随了自家的姓,這點子家業也有人托付,不至于叫他絕了後。
誰知道王夢蘭卻鑽了牛角尖,牛心左性的非要叫女兒給她增光添彩。
錢金來說了兩次,王夢蘭都是一個回答。
“你個窩囊廢,有什麽資格來指摘我怎麽教閨女!”
在王夢蘭這裏,一輩子就活一口氣,這口氣就是不叫別人看她的笑話。
但是現在,王夢蘭這口氣被閨女堵了回去。
空蕩蕩的客廳裏,只有錢蘋留下的一張字條。
王夢蘭看完就直接摔了家裏的碗盤。
“白眼狼!不識好歹!”
“我是她親媽,我能害她嗎?”
錢金來跟在後面進門,看到一屋子鍋碗瓢盆碎片,連嘆氣的精神都沒了。
再一看紙條,原來是女兒跑了。
夫妻兩個空對無言。
王夢蘭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王八蛋,跟你真是一樣樣的,登雲梯都架在跟前了都不知道上。”
王夢蘭氣呼呼的進屋,把錢蘋留下的東西全都摔了個遍。
“跑啊,有本事跑啊,就當我白養了這個閨女!”
王夢蘭又是委屈又是傷心,覺得錢蘋不能體會她的內心。
她這輩子費心巴力的,到底為了誰?
還不是為了她這個沒良心的?
可錢蘋倒好,臨了了給她這麽大一個“驚喜”。
王夢蘭在家裏又哭又罵,錢金來倒是腦子轉的快,趕緊出門去打電話找錢蘋。
電話打給親戚們,一個個問過去,都說沒見過錢蘋。
直到打去了市裏。
電話是簡鋒接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