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心跳很快,卻很輕

第33章 第 33 章 心跳很快,卻很輕。

這場雨來得又重又急, 砸落在樹梢,箭速般地繞過石壁而下。

榮微的心跟着這場雨起落,寒氣順着雨花散進來, 她再度想起身,雙腿卻綿軟無力, 費了好長時間,才慢慢扶住一旁的石塊, 微微弓了身, 喘氣。

人一旦落入晦暗, 好似整顆心也會跟着沉入無間。

她顫着手, 用力摳住石縫, 借着鋒利的石尖,慢慢磨着後背, 在冰涼的地面坐下。

呼吸, 吐納。

想要借此沖破被寒疾凝固住的內力,卻發現越使勁,指尖冒出的冷意便越重。

這可比那日山河盟那群人中的蛇粉毒要嚴重得多。

她自嘲一笑, 不再勉強, 松了力氣, 阖上眼, 心思卻不由得飄到那座燈火搖搖的古樓。

以阿淺的能力,如今她應當已經回到樓裏, 只是,那素來看她和四長老不順眼的其他幾位,會不會借由此做些什麽?

可又誰能想到,三日前還不可一世的天下第一劍,竟被一群武學不佳的江湖客打落懸崖, 如今落得個慘淡下場?

如此窩囊頹廢,連她自己都覺得萬分陌生。

思及此,榮微的眼前劃過一雙少年人的眼。

也不知道,常舒明這個傻小子最後能不能抗住那群人的怒火。

礙于玄宗門的面子,山河盟定不會對他下死手,可這一回出來游歷江湖,這常小子怕是要徹底将身心都翻過一回,才懂得江湖并非意氣之地。

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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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地心裏劃過這個陌生的詞,榮微搭在腿上的手将衣擺抓住淡淡褶痕。

曾幾何時,也曾有人告訴過她,山海江湖,問的便是意氣,尋的便是本心。

後來那人說她想要自由,而她卻被仇恨燒了滿心,自是殊途陌路,再不相逢。

可就在方才,她自以為是地想要給江隴自由,想要讓他離自己遠些,那比常舒明還要傻上幾分的少年人卻急了。

榮微猛地睜眼,側頭往外洞外看去,雨幕連天,江隴的話卻一點一點地劃過耳尖。

他說:“姐姐,這世上沒有那麽多的假設,就算是八面玲珑的人,也不可能有千百種心思。”

“我江隴雖有不齒,可在練武學這件事上,心只問一件事。”

他語速極慢,彼時春雷重重,壓着他那雙漆黑的瞳仁,榮微呼吸一顫,便聽他又道:“那日在臨安侯府,姐姐問我,為何入這江湖。”

說着江隴竟是擡手,修長指尖在她眉梢不過半寸距離時停下,又克制地蜷了蜷指節,倏爾落下。

“我那時候便說,如今的我,想要變得更加強大。”他少有的輕輕一笑,話中有解脫似的釋然,“那句話,我也說了很多次。”

身為影衛,他便是榮微的刀,他的盾。

保護好她,是他的責任,更是心之所向。

盡管他也知道,榮微喜歡和他強調兩人之間的主仆關系,并非是要他全心全意對自己或是保護自己,而是——

少了那親昵的稱呼,他們之間便只剩下規矩,一板一眼,便能減少許多不必要的糾葛。

榮微想要絕對的克制與理智。

可正如她所言,人不可能沒有感情。

江隴複而擡手,指尖蹭過榮微的發梢,将她散落的發絲別至耳後,“姐姐,你說人非無情,所以你要我恨你,可同樣的,這世間除了恨,還會有千百種複雜的感情。”

“我入寒池和湯池,就是怕姐姐因為幽冥心法而走火入魔,正好這兩個池子一冷一熱,我若是練好了,就能幫姐姐控制內力了。”

他所做雖綿薄,可也并非徒勞。

至少在臨安侯府,榮微手腳發涼的那一刻,他的熱意稍稍緩和了一下,這才使得榮微的寒疾往後拖延了一些時間,《劍靈錄》方得以入手。

“可是江隴,”榮微也盯着他,眼底情緒莫名,“你這麽做,會先把自己的身子練壞,你應該也知道,我不想看你受傷。”

這是自然。

正是知曉榮微會心疼和關切自己,江隴這些年才會偶爾探出一點觸角,在榮微的臨界點試探,又試探,只不過——

江隴彎了彎眼,毫無畏懼地和榮微對視,“但是姐姐,你會因我受傷而難受,我也同樣如此。”

“只是,咱倆是不一樣的。”

“我會難受,會心疼,是因為我——”

“江隴!”

榮微好似很怕他說出那個字眼,陡然呵住了他吐露出來的真心,只低了聲,移開了話口,道:“我餓了。”

餓了?

江隴對這個詞倒是陌生得很,練武的人一般都會辟谷,吃飯這件事從來便不曾出現在他的必做之事上,盡管在樓內的時候,榮微總會叮囑內侍們每日都要安排好吃食,可如今身處困境,榮微卻說,她餓了。

模樣看起來萬分認真。

她又說:“我如今功力盡失,自是會餓。”

于是江隴提了刀,在她的目送之下,狐疑地離開了山洞。

他走後,榮微這才慢慢舒了口氣,重獲新生般,整個人放松了下來。

到底是身負重傷,待江隴披着草皮粗糙制成的蓑笠走進來時,見榮微又不管不顧下了草堆,心中一急,手中的烏衣刀随意扔落,便抖開了滿是雨絲的蓑衣,握住人單薄的肩。

“姐姐。”

“我沒事。”

榮微借着他的力起身,輕松道:“如今這樣好像也不錯,至少寒疾不會再發作,就是稍稍冷了點。”

江隴不由分說給她渡了點內力過去,見她臉色不再虛白,這才走回洞口,将被雨水澆濕的木柴和一只野山雞拎了進來。

柴火點亮的霎那,榮微方覺外面已是深夜。

“明日是第四日了。”她喃喃道,“還是得找個機會出去。”

江隴點頭,想要一刀抹去山雞的脖子,卻被榮微按住,“算了,我不餓了,不吃罷。”

江隴收手,将山雞綁起來,這才接上榮微的話,道:“這幾日雨水落不停,姐姐還是先別出去,等我把周圍都走過一遍,再走不遲。”

他不急,榮微卻是有些急。

懷中的《劍靈錄》又厚又硬,血淋淋的真相好像被扯開一個口,就近在眼前,她卻觸碰不得,這種抓心撓肝的感覺,并不好受。

她微微環抱住雙臂,離火束近了些。

雨漸漸停息,燭火噼啪,崖谷林間靜谧,到此時,榮微的心才稍稍落了下來,如此靜默的氛圍,還有豔紅舒融的火光,都讓她一時恍惚,好像她與江隴,還在劍雨樓中,紹城的那場雪還在繼續紛揚。

但眨眼之間,烏衣人變成了月白中衣的少年郎,他起身,朝她看過來時,眼裏已經落了關切。

“冷?”

榮微沒有逞強,“很冷。”

人的适應能力很強。

就在幾日前,看到她忽然寒疾發作,彼時江隴還會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她落魄至此,他卻俨然已經習慣,托起雙掌,便搭上她的後背,送來溫暖的內力。

榮微緊咬着唇,江隴的掌心溫熱,隔着厚厚的幾件外衣,卻仍存在感十足。

榮微莫名便有些後悔。

幾個時辰前,她就不該那麽直白地點出他的心思,本以為話落得很了,會讓人受挫退縮,便像之前那樣,一進一退,恢複如初。

可她到底低估了江隴的忍耐程度,反而讓人擺脫了一直藏着噎着的困擾,她要退,他便再往前,油鹽不進,反而成了她進退兩難。

神思游走間,榮微忽然感覺體內有真氣隐隐出現,她下意識想抓住,卻被更加冰寒的氣息裹挾,拖着她,再度墜入寒芒地獄之中。

驀地,江隴放在她背後的手一僵,連忙傾身上前,一把抱住昏厥過去的人,喚道:“榮微!榮微!”

懷中的人柔軟無骨,輕飄飄地被他虛摟住,借着火光,江隴看見她唇色又再度泛白,不多時,便是連眉梢都附上了冰渣子,方才的那點點暖意盡數被吞噬。

他像抱着一塊寒冰。

江隴額間急出汗意,卻只能一直抱着她,可他的身子本燙如火爐,沒一會卻也跟着熄了火,牙關顫抖着,也是被這冷意鑽心剜骨。

榮微中的,并非普通的寒疾。

雖然她不說,可江隴能探出她體內不止有一處不可逆的損傷,除了寒疾,她的脈搏虛空,無力,心跳極快,卻很輕。

江隴只覺得心紮得緊,想如困獸之鬥般再拼一次,可他不敢。

只得笨拙的,一次又一次,用自己的體溫去喂懷中的冰人,又慢慢渡過內力,如是幾十次,終得見一點點成效。

他欣喜若狂,乘勝追擊,直到他筋疲力盡,粗喘着氣,榮微的指尖終于不再冒着寒意,面色也好了起來。

這才漸漸寬心,指腹輕輕摩挲過榮微的臉側,最後抖着,呼吸停緩了半刻,落在了柔軟的唇邊。

那一刻,有密密麻麻的電通過四肢,燒過少年人提得極高的心,那尾蛇,終于停止了入侵,溫順的盤旋在他的周身,堅硬的鱗片之下,藏着最為柔軟的內腹。

直到一聲呢喃,榮微緩緩睜眼,對上了霧霭沉沉的一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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