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也是個gay
第0003章 我也是個gay
短短幾分鐘,陳禮延可以換三種不同的方式叫他——彭彭,宋景明他學弟,彭予楓。
豐富程度超乎彭予楓的想象,畢竟他在公司裏只被人叫做彭予楓。
但不管怎麽樣,彭予楓的第一個念頭是,他被人耍了。陳禮延是在故意耍他嗎?
不。不是。
陳禮延臉上的表情,以及他描述“狗偷外賣”這件事上所用的語言,再結合之前他朋友圈裏的“民間吃花甲行為藝術大師”的照片……事情又好像沒有那麽簡單。
他的确是認真的。陳禮延是認真地觀察這件事,再認真地轉告給彭予楓。
然而如果是認真的,問題不是更加嚴重嗎?
彭予楓左思右想,張了張嘴,問道:“您這種狀态持續多久了?”
陳禮延一下子樂了,大笑兩聲,配合地說:“我啊,幾年了吧。”
彭予楓沉思道:“還是看看醫生吧。”
陳禮延無奈道:“看遍了,醫保餘額不多了。”
彭予楓又打量陳禮延半天,最後也不自覺地笑起來。陳禮延看見他笑,那雙漂亮的眼睛一亮,又說:“彭予楓同學,你該多笑,笑起來很好看。”
管他笑不笑呢。神經。彭予楓收斂起笑容,淡淡地問:“你找我到底做什麽?”
“沒事。”陳禮延理直氣壯地說,“這不是覺得我倆挺投緣的嗎?我今天過來附近辦事,忽然想起你來了。你剛來這邊,哥請你吃頓飯呗。”
投緣嗎?彭予楓不覺得。他覺得不是他和陳禮延投緣,應該是陳禮延和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都很“投緣”。
“就我倆?我們單獨去吃飯?”彭予楓的語氣冷下來,揚起眉頭問。
陳禮延的脾氣則挺好,他爽快地說:“不啊,還有其他人……叫上宋景明也行,我現在給他打電話?對了,上回是你請他吃飯的吧,他臉皮厚,還讓小孩請吃飯。”
“小孩?”彭予楓說。
陳禮延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他掏出手機,好像真的要打宋景明的電話:“我說習慣了。再說了,你……應該年紀比我小?還是你長得顯小?”
“哎。”
彭予楓下意識地想讓他別打,伸手阻攔的時候卻觸碰到陳禮延溫熱的手指,那微微的一觸只是一瞬,可那一點感覺卻古怪又刁鑽地流進彭予楓的心裏。
他立刻把手收回來,陳禮延對此渾然不知。
彭予楓想了想,把話題扯遠:“宋哥幫了我忙,我請他吃飯是應該的……你別打電話。”
陳禮延哦一聲,不去找通訊錄的號碼,只是說:“他就賣你個人情罷了,何況他那房子又不怎麽樣。你要麽幹脆有空把房子轉租掉吧,可以租我的房子,我的比那間好。”
彭予楓沒話可說了,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他不知道陳禮延要做什麽,他猜不到。
只見過一面,普普通通地加上微信,平時也沒怎麽聊過天,誰會直接在周五的時候就到他公司門口等他,再邀請他去吃飯?
巧合吧,嗯,巧合。
不對,不可能是巧合。
彭予楓推翻內心勉強的借口,無法說服自己。
所以……是什麽?還能是什麽?
上大二的時候,也曾有過這樣的一個男生。那是彭予楓時間最多的一個學期,沒什麽課,他就經常去學校圖書館自習,每回都坐同樣的一個位置。後來有一次,他去完洗手間回來,彭予楓的書上被人貼了便簽條。
那個男生也是這樣說的,一起去吃個飯吧。
他很快和彭予楓表達了自己的心意,直白的,熱烈的,完全不會拐彎抹角。兩人暧昧地相處了一段時間,最後雖然沒有真的在一起,但也算是一場久違的心動。
陳禮延也會是這樣嗎?他看出來了?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彭予楓的腦中在轉瞬間閃過幾個念頭,一邊又覺得除了喜歡自己以外好像找不到別的解釋,一邊又覺得不太可能。
他自己呢?怎麽想?是不是覺得陳禮延的臉很好看?
彭予楓的思緒亂成一鍋粥,這一刻是無窮無盡的人格分裂。
“走吧?”陳禮延又說了一次。
彭予楓看向他的眼睛,天還沒黑呢,即使現在已經是晚上六點多鐘,但夏天的白晝是如此漫長。那些金色的光線從天穹墜落下來,透過雲朵的縫隙,一直灑在陳禮延的眉眼處,像是無數閃閃發光的星塵。
“啊。”彭予楓發現一點以前沒注意過的事情。
“怎麽了?”
“我突然發現,你的眼珠特別的……”彭予楓的話沒有說完。
陳禮延卻嚯的一下坐直了,一掃先前那副懶洋洋的神色,警惕起來:“你別說我是狗狗眼,你說了我就急。”
“啊?”彭予楓沒想到對方竟會這麽敏感,但他本來想說陳禮延的眼睛看起來更像是一種很深的灰色。
陳禮延笑了笑:“我受不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形容。哎,別說了,再說都趕不上吃飯了。去嗎?走嗎?一會兒我再給你送回來。”
于是,彭予楓在閃爍的夕陽下看着陳禮延,遲疑地說:“好吧。”
真奇怪,他竟然……真的跟着陳禮延走了。
是在期待什麽嗎?彭予楓在心裏問自己。
是對這個人感興趣嗎?是嗎?好像也還好。
只不過,好像也無法拒絕。
在這個新的城市裏,認識到的新的人類,這個人類看起來又很有趣。那麽,他明天不用上班,吃個飯,耽誤一點時間,也沒事吧。
陳禮延終于說動了彭予楓,笑容更加燦爛,他快樂地從共享單車上下來,然後就近找了個地方,咔噠一下鎖好。
正好現在是下班高峰期,共享單車是搶手貨,這邊陳禮延剛鎖好車,對面就沖過來一個妹子,飛速把那車給掃碼騎走了。
彭予楓問:“我們走路去?”
他原本以為陳禮延是要騎車去的,他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得再找一輛車,沒想到人直接把“禦駕”拱手讓人。
陳禮延奇怪地看彭予楓一眼,說:“開車去。”
“這邊沒停車位,我把車停在隔壁了,這邊。”陳禮延帶着他過街。
彭予楓跟上陳禮延,兩人并排走在人行道上。最後的黃昏時刻仿佛終于快過去了,天邊還剩下一點點光亮,不難想象,再過不久,啪——路邊的街燈都會在同一時刻亮起。
彭予楓身高一米七九,離理想中的一米八就差那麽一厘米的天塹,不過他也早已釋懷。走在他身邊的陳禮延要比他高一些,目測大約有一米八五。
陳禮延手指着對面:“有便利店,想先吃點什麽墊墊肚子嗎?”
彭予楓問:“所以吃飯的地方很遠?”
陳禮延搖搖頭,說:“也不是太遠,過個江就是。”
彭予楓笑笑,說:“那我不吃了,謝謝。”
陳禮延把車停在彭予楓公司隔壁園區裏,就在大門口進去的左手邊,很好找……何止,是有點太好找了,那是一輛保時捷的……跑車?
彭予楓對車的研究不太多,只是Porsche的标志太過有名,但具體是哪個系列,他就不知道了。
“上來啊。”陳禮延笑道。
彭予楓坐上副駕,忽然有一瞬間覺得自己是不是要給宋景明發個信息,萬一陳禮延這個人其實是個壞蛋,要嘎他腰子的話,這也算是留下的一條關鍵訊息。但等等,陳禮延都開保時捷了,應該不至于……吧?
“在想什麽?”陳禮延一邊把車開出去,一邊問道。
彭予楓就這麽說了:“在想你是不是壞蛋,是不是要嘎我腰子。”
陳禮延一愣,又笑起來,這回好像是真的被彭予楓戳到笑點了。
“宋景明他學弟……彭予楓同學,你好警惕。”陳禮延笑得眼角快有淚花,“電信詐騙肯定騙不到你。”
車子駛出園區,沿着導航開上園區附近的路,再上高架。
陳禮延說:“放心吧,這一路都是攝像頭,何況……”
彭予楓說:“何況什麽?”
陳禮延神秘地笑了笑,搖搖頭。
陳禮延開車很穩,各種意義上。
彭予楓他爸年輕時候做過出租車司機,但開車時脾氣總不好,經常邊開邊罵罵咧咧。有時候彭予楓打車,遇上的司機也會罵罵咧咧,彭予楓特別煩這個。
但陳禮延不一樣。
他很悠然自在,不争不搶,預判能力特別好。周五的下班高峰期,開過最堵的那一段路,就要上橋了——銀灰色的高樓和蔥郁的樹木從彭予楓的身邊飛速掠過,然後,一個眨眼的功夫,他的視線頓時開闊起來。
那最後一點金燦燦的、流連忘返的落日餘晖不停地旋轉着,在遙遠的江面上打着轉,白日盡頭,夜晚快要接替對這個世界的統治。
彭予楓看得有些出神。
這還是他第一次經過這裏,他自己一個人拎着行李箱過來,是坐地鐵的。地鐵在江底穿過,哪能看到這番景象?彭予楓又想,原來他來這裏已經快要一個月,卻只是在家和公司兩點一線。
陳禮延瞥了彭予楓一眼,嘴角翹着,忽然幫他搖下車窗。
江風吹進來,吹亂了彭予楓額前的頭發。
陳禮延說:“你第一次來?”
彭予楓說:“嗯。”
陳禮延說:“放點歌聽聽。”
彭予楓說:“怎麽放?”
陳禮延略微擡擡下巴,說:“我手機連了藍牙,你點開網易雲就好了。”
彭予楓說:“行。”
陳禮延的網易雲有一首放了一半的歌,彭予楓沒看,直接點了播放,然後便聽見一堆歌詞中有無數應該消音的單詞。
仔細再看,果然,标了E。
彭予楓說:“這首歌……”
陳禮延跟着曲調搖頭晃腦,說:“啊,這首。我在抖音上刷到的,好多妹子都喜歡跳這個,前段時間好像國外挺火的。”
彭予楓說:“歌手蠻有名。”
陳禮延說:“是嗎?聽不懂,就是覺得性感。不過好像也有男的跳,那天不小心刷到一個,差點吓死我。”
他們已經快要開過這段橋了,那最後的一點日光也在不知不覺間完全消失,晚風比剛剛更涼一些,夜色逐漸降臨在江面上,橋上的燈光也逐一亮起。
彭予楓的心裏開始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彭予楓看着陳禮延的側臉,問:“男生跳,有什麽問題?”
陳禮延撇撇嘴,說:“太……賣弄了吧。說不出來,毛毛的。”
陳禮延還在認真地開車,他語氣平淡,顯然也只是在随口閑聊。
“不過現在好像的确很多gay,防不勝防。之前我有個朋友就是,一開始我不知道。有一天他喝醉了,我送他回家,他坐副駕駛。”陳禮延又開始講起故事,他好像天生有許多故事。
“然後你猜發生了什麽?他忽然過來摸我的腿,把我吓得快要跳起來,差點撞上前面的車。”
“後來我就不敢跟他玩了,太惡心。”
“拉黑前順便把他罵了一頓。”
陳禮延毫無知覺地講述着,彭予楓卻覺得自己的胸口猛地一緊。接着,又有一種近似牙酸的感覺,慢慢地鑽進他的骨頭縫裏,纏繞着他的胃、他的心髒。
下一刻,他們終于來到了江的對岸。
“陳禮延,能方便停一下車嗎?”彭予楓的臉色不太好。
“嗯?”陳禮延看他一眼,緊張起來,“暈車嗎?等等,我停在前面。”
車在路邊停下。天全黑了,路燈透過樹影的縫隙落下晃動的光斑。
彭予楓看向陳禮延,平靜地問:“我想問問你今晚,到底為什麽要跟我吃飯?”
“啊……這個。”陳禮延摸了摸頭,解釋說,“其實,我覺得你蠻好,确實挺投緣的。你就特別……怎麽說呢,我有個表妹,你應該是她蠻喜歡的那種類型。我正好請幾個朋友來吃飯,就想着……”
“你可以放心,彭彭。”他又誠懇地加一句,“絕對不是老土的相親局,就是去我家玩,想着順便認識一下我表妹而已。”
彭予楓沉默半晌,說道:“哦,好的。但是,可能有點不合适。”
他解開安全帶,要開門出去,留下一臉懵的陳禮延。
“什麽?彭予楓!不至于吧?”陳禮延提高聲音,“都快到我家了,拐個彎就是了。我不是說一定要……”
彭予楓打斷他:“至于。”
他火速走下車,陳禮延坐在裏面,那張俊臉仍然很迷茫地看向彭予楓。
彭予楓彎着腰,看了一會兒陳禮延,對他笑起來,像惡作劇一般,說道:“不好意思,因為我也是個g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