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敬請期待”的告示牌
第0006章 “敬請期待”的告示牌
“你要跟我約會?”彭予楓的眼睛微微睜大,似乎聽到一些不可思議的話。
印致遠揚起眉毛,故意做出傷心欲絕的表情:“哦,原來……你是不願意嗎?”
彭予楓被逗笑了,他搖搖頭,說:“沒,那你等我一下。”
印致遠點頭,說:“好,我也先回去一趟,等會兒直接六點鐘,在樓下見?”
彭予楓說:“沒問題。”
兩人在電梯處分開,彭予楓的項目組就在二樓,不準備跟其他人一起等該死的電梯。印致遠則不同,他項目組在九樓,一般不是特別想不開的正常人都會去坐電梯。
然而,彭予楓剛走上樓梯,還沒走上兩步,就聽見印致遠跟過來,笑着走在他的身邊。
彭予楓問:“你不坐電梯了嗎?”
印致遠笑得很開心,說:“不坐了,鍛煉身體。”
彭予楓有些驚訝地看着印致遠,心中的某根弦被極輕地撥動了一下。二樓不過幾步之遙,彭予楓也對着印致遠笑了笑,腳步不停,朝着自己的工位走去。
“等會兒見。”印致遠繼續走樓梯去了,遠遠地喊。
彭予楓覺得有點奇妙,又覺得一切的發展還挺符合事物規律。
昨晚他和印致遠突然聊那麽多,有些話說出口像是秘密的勾結。原本彭予楓就和印致遠關系還行,甚至是比較相熟。那麽,印致遠想和他試着“約會”看看,也沒什麽問題……吧?
彭予楓在打卡機面前刷自己的工卡,慢慢地走回去工位。
關系還行,但不代表真的“喜歡”。不。彭予楓肯定地想,他和印致遠之間離“喜歡”還是太遠了。可如果不給對方一個機會,那就算有故事也不會發生了。彭予楓開始對印致遠産生一種好奇。
彭予楓回到工位,已經快要下班,周圍的同事看到他還挺驚訝,都問他怎麽忽然出現。彭予楓笑了笑,說自己來拿點東西。
組長看見彭予楓,笑着問:“素拓怎麽樣?”
“特別無聊。”彭予楓實話實說。
其實彭予楓本來是想再來看下有什麽需要提前做的工作,甚至還想在辦公室蹭蹭空調,但因為印致遠剛剛突然約他吃飯,彭予楓就沒什麽心思了。
他坐在椅子上,總覺得屁股底下有針,反正怎麽坐怎麽不舒服,還喜歡用鼠标無意識地右鍵刷新桌面。
六點鐘,準時下班。
這時候彭予楓站起來,輕輕呼出一口氣,關了電腦,去樓下等印致遠。他邊走邊給印致遠發消息,黑壓壓的人群從樓上不斷湧動着下來,彭予楓也混在其中。
他們約在樓下的一座銀色雕像旁——一個頗具藝術感的空心圓,其中含有幾條曲線。傳說這是公司老板某個藝術家好友的作品,放在公司裏當吉祥物和路标。
誰知道印致遠還比彭予楓要快一些,彭予楓走到一樓,就看見他換了件深綠色的T恤,單手插在口袋裏,站在那裏等他。見到彭予楓後,印致遠隔着很遠的距離便笑了起來。
“去哪兒吃?”彭予楓問。
印致遠想了想,說:“寶龍吧,有家新開的粵菜館還不錯,你吃粵菜嗎?”
彭予楓說:“吃,不挑食。”
印致遠說:“那我打個車。”
他們的車艱難地堵了三公裏,最後接上兩人,再艱難地挪動着去寶龍城。司機很年輕,看起來和彭予楓和印致遠差不多大,印致遠和司機聊天,才知道他也是在附近上班的,說下了班出來跑幾單,增加點額外收入。
印致遠說您真辛苦,司機嘆口氣,說:“打兩份工,為了早點安定下來。”
印致遠說:“那你可真是太累了,兄弟。家裏不幫襯嗎?”
司機一哂,手指在方向盤上點點,說:“幫襯,但是幫不了多少,大頭還是得靠自己。”
印致遠繼續跟司機閑聊,彭予楓插不上話,所以只能側着頭看外面的車流。
堵車太久,天色已經變暗,寶龍城并不遠,但因為下班高峰期,前前後後還是開了一段時間。等到達目的地,商場的人更多。準确點說,是年輕人多。走進明亮的商場時,不知為何,彭予楓覺得像是走進了一頭發光巨獸的身體裏。
“啊,糟糕。”印致遠有點懊惱。
彭予楓說:“怎麽了?”
原來是印致遠所說的那家粵菜館還沒有正式開張,兩人撲了個空,想來也許是印致遠記錯了日子,只看見“敬請期待”的告示牌。
印致遠過于尴尬,不太好意思起來,連忙打開大衆點評,問彭予楓有沒有其他想吃的餐廳。彭予楓說沒關系,說了好幾遍,印致遠覺得才稍稍好一些。
彭予楓笑着說:“我沒什麽想吃的,也沒什麽不愛吃的,你選的我都可以。”
印致遠很沒創意,翻來覆去地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彭予楓一樣,懶得去做選擇,最後他說:“那……海底撈吃嗎?我排個隊吧。”
彭予楓說:“好。”
火鍋很少出錯,海底撈更是安全中的安全。
彭予楓不讨厭,每家火鍋店都有不同的感覺。
兩人又轉頭去海底撈,那邊也很火爆,但是服務态度太好。他們就在外面的等候區等叫號——面前放着飛行棋,彭予楓随手扔了一下骰子,骰子在棋盤上旋轉起來。
印致遠還是覺得抱歉,說:“對不起。”
彭予楓的骰子停在了六,他說:“真不用。”
于是,印致遠也開始和他一起玩起飛行棋,兩人不認真玩,只是打發時間,或許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排解尴尬。
說是“約會”,但直到此時此刻,彭予楓也毫無感覺。現在想一想,反倒是昨晚他們在黑暗房間裏的氣氛要更好一些。
彭予楓又有點陰暗地想,他拿不準印致遠的喜好,又或許……和同時喜歡“男人”與“女人”的人約會,還是超出了彭予楓的理解範圍。說不好,這真的可以嗎?彭予楓內心對印致遠的好奇漸漸淡去了一些。
這麽想着,彭予楓聽到印致遠在試圖打開話匣子:“我媽……嗯,想讓我一直留在這裏,以後說不定他們也會搬過來。”
彭予楓一愣,倒是沒有想到印致遠會聊這種話題。
彭予楓說:“留在這裏感覺壓力還是挺大的吧。”
“是啊。”印致遠笑了笑。
“也許可以先工作,晚幾年再說。”彭予楓思忖着說。
印致遠扔了一下骰子,同樣是個六,他篤定地說:“我應該不會回家了,人往高處走嘛。”
彭予楓說:“嗯,你說得對。”
印致遠說:“你呢?什麽想法?”
彭予楓想了會兒,輕聲回答道:“我不知道,我可能再等等吧。”
他的确不知道。彭予楓從沒考慮過這些事情——他根本沒考慮過以後的這些事情,一種人的社會化的模式,一種安全的生活,誰又能保證自己一輩子都在一個地方,而且是從老家搬過來。
一輩子。
對于彭予楓來說,這個詞太過遙遠和沉重。如果他能一眼看到自己既定的未來,彭予楓就會全然失去鬥志,他似乎只能永遠讓自己活在無法确定的未知裏。
所以,一切都太早了。
為什麽印致遠剛剛畢業就要想這些?彭予楓不是非常能理解。
最後,彭予楓笑了笑,帶有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聳聳肩說:“可能我會去不同的城市生活,然後選一個最特別的、最喜歡的地方,然後留下來。”
印致遠聽了,不以為然地說:“我以為你會很喜歡我們公司,畢竟在其他地方也未必能給到你這樣的薪水和發展。”
彭予楓輕描淡寫地說:“那不重要。”
印致遠揚了下眉頭,說:“那什麽重要?”
這下彭予楓徹底回答不出來了。
商場裏仍然人聲鼎沸,噪音一浪接一浪地朝彭予楓身上湧過來,沒有盡頭,也不會有盡頭。什麽重要呢?彭予楓想不到什麽重要的事情,他來這裏是因為一份最高的工資,他還沒開始真正的認識這個城市。
他們的號快到了,服務員看看手中的平板電腦,過來問印致遠和彭予楓的號碼。謝天謝地,終于可以适時地打斷彭予楓和印致遠聊不到一起去的話題。
印致遠給服務員看一下手裏的號,服務員舉起手來,準備帶兩人過去。然而就在彭予楓也站起來的那一刻,他感到身邊有個比他更快的人影朝着印致遠跑了過去——
“印致遠。”
那是個很瘦削蒼白的男孩子,看起來年紀比彭予楓還要小,他跑過去拉住印致遠的衣袖,眼睛裏的眼淚像是憂傷的湖水。
“小君?”印致遠有些錯愕地看着他。
彭予楓更加錯愕,他的第一個動作是又坐了回去,然後呆滞地看着印致遠和那個男孩子。
“我給你打了很多電話,你為什麽不接。”男孩子說,“我一直在找你。”
愣在當場的不止彭予楓一個人,還有海底撈的服務員,以及七八位同樣在等待的年輕男女。
印致遠的臉陡然漲得通紅,簡直是唰的一下,血色頓時湧上他的整張臉。他皺起眉來,表情有些不自然,想要甩開那個男孩子的手。
“我之後跟你解釋。”印致遠快速地說。
“印致遠!”男孩子不依不饒。
“那你現在過來,過來這邊我跟你說。”印致遠改口。
印致遠甚至沒有看彭予楓一眼,就拉着那個男孩子離開了等候區,大家又默默地注視着他們消失在轉彎處。彭予楓坐在那兒,一個紮着馬尾的服務員女孩走過來,有點不知所措地對彭予楓說:“先生……”
“先喊下一位吧。”彭予楓說,“過號可以順延是嗎?”
“可以的。”服務員笑了笑。
彭予楓低頭看着眼前的飛行棋,他投出去的骰子還留在原地。
有服務員過來幫他倒了水,還拿來新的零食。彭予楓面色如常地拆開,然後吃起膨化食品。
又過一會兒,有個小朋友蹦蹦跳跳地走出來,臉上挂着幸福的笑容——她一定剛剛在海底撈過生日了。彭予楓之前見過,所有人都會圍着壽星,所有人都在笑,好像你真的會獲得巨大的幸福,好像你真的被人愛着。
彭予楓吃完手裏的零食,喝完水,又坐了很久。
一直過去整整一個小時,九點半了,印致遠還是沒有回來。
彭予楓便站起來,決定不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