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最好不要和他扯上關系
第0007章 最好不要和他扯上關系
很奇怪。彭予楓想。真的很奇怪。
這個剛畢業的夏天,發生許多和“吃飯”有關的慘劇——
陳禮延想要跟他吃飯,沒吃成。印致遠也想要跟他吃飯,還是沒吃成。
彭予楓兩次都被一些甜品和零食打發回家,心裏的不爽倒是其次,胃的不爽實在是無法忽視。
回到家後,彭予楓報複性地點燒烤外賣,又去樓下的便利店買了兩瓶冰啤酒。便利店的老板悠閑地睡在一張躺椅上,幾個碩大的冰櫃放在便利店進門最顯眼的位置。
“要袋子嗎?”老板懶洋洋地問。
彭予楓沉着臉:“不用。”
老板說:“你自己掃碼吧……哎,對,就是條形碼照一下,然後再掃一下支付寶。”
彭予楓想,在超市裏面有自助結賬機就算了,現在連這種便利店的老板都懶得收錢。他想着想着笑起來,心情竟然變好一些。
再次上樓,彭予楓在夏夜的陽臺上支起一張小桌子,坐在桌子旁邊吃他的燒烤。等到胃裏被食物填滿,他整個人都變得暖和。空掉的啤酒瓶放在一旁,底部還有幹不掉的水珠,很快凝聚成一團。
彭予楓驚奇地發現,他的心情完全恢複了。所以根本不是印致遠的原因,而是他需要好好吃飯。
印致遠的微信語音也是在這個時刻打來的,彭予楓接了。
“不好意思。”那一頭,印致遠的聲音聽起來還算正常。
彭予楓輕輕打了個飽嗝,下意識地把手機拿遠一點,他說:“沒事。”
印致遠明知故問:“你回去了嗎?”
彭予楓說:“回家了,在海底撈那邊吃了很多免費零食,回來又點了燒烤。”
印致遠說:“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
彭予楓說:“你男朋友?”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彭予楓覺得自己可能不該這樣問。他險些脫口而出,不,當我沒問吧,別為難了。
印致遠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一般,說:“不是我男朋友,只是……有時候有些寂寞。你能懂嗎?就是……偶爾的。”
彭予楓立刻明白過來,說:“哦,好。我知道了,抱歉。”
印致遠卻還想繼續聊,語氣平靜:“他是這附近的大學生,半年前我來這裏實習時候認識的。當時說好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好像誤會了什麽。”
彭予楓替印致遠感到尴尬,非常善解人意地說:“嗯,其實,你也不用解釋的。”
印致遠沉默片刻,輕聲問:“我是不是很差勁。”
彭予楓很直接地說:“看人,在我這裏的确很差勁。”
印致遠短促地笑了一下。彭予楓聽不出他在哪裏,因為對面完全沒有聲響,可能印致遠也回家了。彭予楓想,他和印致遠的熟悉是有一種有限的熟悉,畢竟,他們平時也只在公司見面。如果不是這次素拓的夜晚閑聊,兩人也不會這麽快地想要出來吃飯。
仿佛過去很久,又似乎只有短短一分鐘。彭予楓仍然坐在小陽臺的凳子上,看着頭頂的日光燈,窗外是慢慢安靜下來的深夜。
印致遠吸了吸鼻子,很鄭重地說:“抱歉,彭予楓。”
彭予楓也真誠地說:“真不用。”
印致遠笑起來,無奈地說:“我好像今晚一直在說抱歉,但好像你也對我說了抱歉。我們來吃粵菜可能就不對勁,它沒開門,也許就是一種預兆。當時如果只要我們換個別的東西吃,可能就會錯過這段,但其實海底撈也是我選的。”
彭予楓迷失在印致遠一系列的“也許”和“可能”裏,他輕輕皺起眉,拿起手裏的打火機,啪的一下按出火,又快速地松開手。
彭予楓想了想,說:“不用這麽想,這段很重要,我覺得現在對大家都很好。”
印致遠說:“好的。”
彭予楓說:“早點休息吧。”
印致遠又重複一遍:“好的。”
沒有人說再見,不過這段通話也就自然而然地結束了。彭予楓把手機連上充電器,然後去洗澡,再把房間裏的垃圾收拾好,衣服放進髒衣簍。
回來後,手機充好電,彭予楓打開微信,看見印致遠給他發——
印致遠:[如果沒有這段,是不是會有下一段?]
彭予楓沒有回複。
彭予楓想,可能也不會。
如果沒有這個意外的插曲,他也不會和印致遠怎麽樣。
因為什麽呢?彭予楓收拾好一切,準備睡覺了。他躺在床上,關掉燈,卻還是精神奕奕。他仔細地想着,想着印致遠和自己,卻總是想不出任何東西。
他們只是被夜晚影響了。
印致遠在急于找到一個同類,他找到彭予楓,卻沒有想到自己沒解決好的炮友還在找他。
彭予楓不想了,他放松身體,漸漸讓睡意将他吞沒。
這天以後,彭予楓再也沒有找過印致遠,印致遠也沒有主動在微信上聯系過他。但他們中午有幾次還是偶爾間在餐廳碰見,兩人心照不宣地點點頭,有幾次甚至還心平氣和地坐下來一塊兒吃飯。
每回想到這裏,彭予楓都覺得,人和人之間的确是夠虛僞的。但虛僞會帶來一層安全的外殼,他就躲在這個殼裏。
生活很快步入正确的軌道。
工作方面,彭予楓逐漸熟悉起來——很多東西并不是很難,即使是不會的,也有大量的可以參考的資料,偶爾也會有做不好的地方,就抓緊請教有經驗的同事們。
當然,彭予楓目前能接觸到的工作內容肯定是最簡單的,新人一般都需要一個相對來說平緩的渡過期。如果用游戲來形容,那麽彭予楓大概還身處新手村,正拿着木劍打哥布林。
過完八月,天氣反常,每天的溫度依舊持續飙高。
彭予楓有時候不舍得開空調,心疼電費,他這一塊錢一度的電不知為何總是不經用。于是,彭予楓會在晚上睡覺前把空調定時,睡到淩晨兩三點,他會被熱醒,再迷迷糊糊地打開電風扇。
早晨則貪圖那點睡眠時間。
彭予楓越起越晚,經常不吃早飯,洗漱完踩着點直接去公司上班。他如此按部就班地生活着,一直到這年九月下旬的中秋小長假。
這是彭予楓結束學生生涯以來的第一個假期,這一個夏天完全沒有休息。本打算在家休息三天,但彭予楓高中時的朋友周韬問他來不來南京玩。
周韬:[來不來?中秋三天假,剛好你離南京也不遠,我帶你去吃小籠包和鴨血粉絲湯。]
彭予楓:[南京熱嗎?]
周韬:[不熱,挺涼快的。]
彭予楓:[那我考慮一下。]
周韬:[別考慮了,快來,幫你看好了一趟車票。]
彭予楓笑了笑,點開周韬在微信上給他發的12306截圖,有些盛情難卻。從小到大的畢業只是不斷地在重複,再好的關系也都會散。周韬是彭予楓的朋友“幸存者”,又因為兩人在一個城市裏上大學,這幾年還在聯系。
彭予楓動了心,最終還是去買了票。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切都計劃得很好,出發的那天彭予楓卻睡過頭,臨走前什麽特産也沒來得及給周韬買,抓起背包就往外面走。
電梯很不巧地停在一樓,等了半天電梯,本來彭予楓就急,等電梯門打開的時候,也沒顧太多,徑直就往裏面沖,恰恰好差點要跟迎面來的人撞上。
彭予楓急匆匆地道:“抱歉。”
下一秒,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抵住要關上的電梯,剛才差點要撞上的人又擠進來。彭予楓還在焦慮地看時間,他連頭發都沒怎麽整理,後腦勺翹着幾縷,就聽見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問——
“彭予楓,你去哪兒?”
彭予楓詫異地擡起頭,電梯內,有段時間沒見的陳禮延正站在自己面前。他今天穿了一身黑,唯有手腕上戴了條銀色手鏈,還有那标志性的鼻釘。彭予楓一下子沒認出來——陳禮延把頭發染了,是那種非常淺、非常淡的金色,還特地用了發膠,露出飽滿的額頭來。
陳禮延?他看起來像個……彭予楓卡殼了。
像個什麽來着?
哦對了,像個idol。
“我有事。”彭予楓迷茫地說。
他開始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或者已經睡出幻覺來了。電梯門在兩人身後默默地關上,然後緩緩下降。是陳禮延吧?他怎麽來了?找自己的嗎?為什麽?
陳禮延站在他的身邊,眼神有些躲閃,主動說:“那個,正好……之前我知道宋景明住哪,今天放假了,所以過來看看你。”
彭予楓說:“嗯。”
陳禮延說:“今天挺熱的,你去公司加班嗎?”
彭予楓說:“不是。”
陳禮延說:“哦。”
該死的,彭予楓快崩潰了,他頭一次覺得住在高層不好。宋景明說自己買房不住高層的原因是恐高,彭予楓覺得他突然也有點“恐高”了。
三十樓,怎麽都要莫名其妙地跟陳禮延待在一起尬聊一會兒。彭予楓皺着眉頭,不知道陳禮延什麽意思,也不想跟他聊天。如果要更誠實一點,其實彭予楓已經快要忘記他。
陳禮延卻仿佛還有話要說:“那個……”
電梯終于抵達一層。
彭予楓提前系了下鞋帶,對着陳禮延敷衍地揮揮手,打斷他後面的話,把他抛在身後。
“先走了,拜。”彭予楓說。
“……拜。”陳禮延的聲音遠遠地傳過來,夾雜着一點猶豫和失落。
彭予楓走到路邊打車,可越着急越要排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節假日,又或者這個點快要臨近中午,總之,彭予楓一時之間沒打到車。
此時,彭予楓終于有些認命,他打開和周韬的微信聊天框,給他發了一條語音,大致說了下自己可能得改簽。如果改簽不順利,這次就去不成了。
接着,彭予楓在小區門口看到了一輛分外眼熟的車。
陳禮延的車。
一個念頭不合時宜地進入彭予楓的腦袋,這念頭只停留一秒鐘,彭予楓又立刻自我否決。
“你趕時間嗎?要不要我送你?”陳禮延走出來,聲音從彭予楓背後傳來。
彭予楓不自覺地咬了一下嘴唇,他調整呼吸回過頭,陳禮延在不遠處看着他——他單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另外一只手拿着手機,那串戴在陳禮延手腕上的銀鏈墜下來,挺好看。
彭予楓忽然覺得他和陳禮延在電梯裏的那種感覺一下子完全對調了。現在,變成了他有點局促,而陳禮延則是勝券在握。
“你其實不應該和他扯上關系,最好不要。”
彭予楓的心底陡然出現一個聲音。
“改簽吧,不要坐他的車。”
那個聲音又說。
九月的陽光照亮陳禮延的正臉,彭予楓甚至能看見他臉頰上的一點點小小的絨毛。他濃黑的睫毛向下,灑下一片陰影。他的嘴角微微上揚,看起來依然很英俊,很開朗。
彭予楓沉默半晌,終于說:“如果你不麻煩。”
陳禮延接收到彭予楓的話,立刻向他跑過來,一直跑到他的面前才停下,兩只眼睛盯着他看,輕聲說:“怎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