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止息其一

第71章 止息其一

在青年的身影消失之前, 臨畫忍不住喚了一句:“這世上沒有什麽蛇神,你……也不必自責。”

阿四的腳步頓了頓道, “……是啊。阿妹回不來了。”他回過頭, 沙啞的聲音裏帶了一絲哀求, “我知道公子是貴客,如果……如果公子能讓阿妹安息的話,能否,把阿妹的墓地告訴我?”

他一副不善言辭的樣子,這句話說得結結巴巴,很是難堪。他心中何嘗不清楚,蛇傀不僅不會安息、反還會變成怪蟲寄居的巢穴呢?求一個素不相識的外人, 讓他心中難安。

臨畫點了點頭, 很輕卻不容置疑道:“她會安息的。”

“謝謝!”黝黑青年哽咽着鞠了個躬, 抹了抹眼睛, 轉身離開了。

玄阿四不會質疑臨畫的任何決定, 綠姬便搶先問道:“公子為何留要答應他收下屍體呀?”他從老者走後就從床簾後鑽出來了,對樓下的屍體多有好奇。

臨畫便簡單敘述了一遍自己的猜測,然後道:“或許靈氣能克制魔蟲。”魔靈二氣相生相克,這樣思考是最合理的。

“那屬下便請求一試!”玄阿四會意, 主動要求。幾人中, 現在靈力最充沛的就是他。

臨畫卻搖搖頭,道:“你先将屍體以靈力罩住藏在別處,不要直接接觸屍體。我還不知道它是如何傳染的,先小心為上。”

*

一夜無夢。

黑夜的山林裏充斥着野獸的呼號聲, 這一夜卻沒再發生什麽事。臨畫因為太累,睡得很沉,第二日是被一陣敲門聲喊醒的:“客人吶,老人家我在樓下準備了午飯,來不來用?”

這一覺居然直接睡到了中午。臨畫頓覺腹內空空,呆愣了一會兒後坐起身,道:“來了。”

他聽到枕邊綠姬翻了個身,鑽到空枕頭下面去嘀咕道:“午飯?什麽午飯啊,公子我們不是沒讓準備飯食嗎?”他們原本是打算今早就走的,臨時改變了計劃決定逗留,因此并沒有加飯食的錢。

隔壁間傳來玄阿四開門的聲音,他與店家老者交談了幾句。臨畫爬起來飛速洗漱穿衣完畢,打開門就見老者一張喜笑顏開的臉:“快跟我來,有貴客在樓下呢!”看樣子,昨天的哀哀嘆氣一掃而空,人都像年輕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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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客?臨畫心說莫非是因為“貴客”才讓老者一高興,多給他們準備了午飯?

“快點快點,”老者興奮得臉頰上都起了紅暈,“老人家我活了一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貴客呀!……”

“是什麽樣的客?”玄阿四插了一句,臨畫看他臉上明明白白地寫着:在這裏還有比我家主上更貴的客嗎?

老者卻不肯直說,不斷催促着二人:“這樣的人物,像我們這種小百姓一輩子能見到一個就是祥瑞了!……我保準客人你也知道……”

言談間,三人已下了幾級樓梯,臨畫“嗯”、“是”地應和着老者的絮叨,餘光看到了一樓大廳的門口,腳步忽然停住了。

一瞬間,他感覺數種情緒劃過心頭,但很快又冷靜下來,狀似無意地對老者笑說:“我有樣東西忘了拿,現在要回頭去取。”玄阿四落後他一步,短暫地愣了愣就道:“屬下陪主上一起去找。”

“什麽東西能有貴客稀奇……哎?”

不等老者答應,二人便退回了房間。玄阿四低聲道:“老人家說的貴客,是主上認識的人嗎?”

臨畫沒有回答,半推開窗往下望去——

錯不了。臨畫眯起眼睛,這還當真是“他也知道”的人物……

樓地形有一輛馬車,雖然珠寶華飾都被去除了,但上頭露出的仙鶴祥雲的紋飾還是彰顯了馬車主人的身份:這是秋家的馬車。

“這是秋家嫡系的人。”臨畫道。那仙鶴紋底色為正白色,隐約可見金線熠熠生輝,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随即湧上臨畫心頭的就是懷疑。

秋家主家的人不好好待在楓昭山,跑來這荒郊野嶺的幹什麽?

綠姬也來看了眼,道:“這馬車好寒酸。”

是的。這馬車主人跑到這也就罷了,沒有随從沒有車隊,只有孤零零的一輛馬車;車頂上的明珠還被拆下來了,家徽也不見蹤影。家紋拿塊破破爛爛的布遮上去,只露了一個角——就算是一個角臨畫也一眼就看出來了。

整個馬車頗有些顧頭不顧腚的意味,自己以為藏得很好,但即使是村夫老者也認出來了。

莫非最近有什麽秋家纨绔子想不開離家出走了?那明知這村裏有災禍還往這半山腰的小破店裏闖,莫不是腦子有洞?

臨畫對秋家沒什麽好感,盡是胡思亂想。他之前在人界時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相貌,但也沒做什麽出格能讓人記住的事,有些猶豫要不要下去。

樓下有傳來交談聲和笑聲,聽聲音,與店家老者交談的是年輕人。終于,碗碟的聲音漸漸平息下去,但既不見有人上樓,也不見樓下馬車被開動。

過了一會兒,老者又來門外催促:“客人呀!你們好了沒有?……唉!貴客都走了,你怎麽還沒找到東西呢!”

聽到“貴客走了”,臨畫立刻打開了門,道:“找到了,讓老人家久等了。”

老者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搖搖頭:“原本我是看客人氣度不像我們這些山野村夫,或許能和貴客聊上一聊,得貴客青眼……這是後生你自己不争氣,可怪不了老人家我不給你機會。若是我有小兒,必然他上去攀談了!”

秋氏為衆仙門之首,臨畫從前只知它在民間傳說度和信譽度都很高,如今算是見識到了。在蛇傀事件之前,衆村民怕是也和這老者一樣,把秋氏中人看做天上谪仙。

但僅是對災禍無能為力這一點,就足以讓百姓對平日裏高高在上、需要仰望的仙門世家失望了。昨日阿四不也是對秋家冷嘲熱諷了麽?

原來,他們也不是救苦救難的神仙;原來,在救不了時,仙人也會棄子民而去。

“有機會再結識也無妨。”玄阿四不大看得慣這套,敷衍道。

老者道:“你可知他們是什麽人?那可是秋家的仙人啊!……算了算了,貴客也在我這小店住下了,若再有機會,你可不能錯過了!”他念叨着,給臨畫重新把菜熱了熱。

在這裏住下了,說明暫時不會離開。步行出去又是為何?外面群山莽莽,可沒有供來享樂的地方。

臨畫問道:“老人家可見貴客有幾人?分別穿的是什麽顏色的衣裳?”

“也是兩個年輕娃娃,我看……”老者眯起眼睛打量着臨畫,“比你小一點兒。二人穿的都是灰衣,不過料子一看就是極貴重的。”

只有兩個人,穿的衣服是灰色,看來家服也都換掉了。臨畫匆匆解決了飯食,叼着筷子若有所思,又問:“他們往哪兒去了?”

“往山下去了,我也不敢多問。”老者收拾碗筷,往廚房裏邊走邊問,“你問這幹嘛?還想追出去不成?”

臨畫笑了下:“畢竟機會不容錯過。”

老者的身形消失在廚房裏,臨畫和玄阿四來到門外,只見馬車裏空落落的,一個仆役也沒有。來的只有老者說的那兩個年輕人。

“事出無常必有妖。”玄阿四道,“主上是否需要屬下去探探究竟?”

臨畫道,“不必。他們定了客棧,總要來住的。更何況……我好像猜到這兩個人是誰了。”

*

“怎麽還在流血!!狗屁獵戶秘方啊,根本沒有用……哇啊啊,我不能看,一看就頭暈。手拿開手拿開……”

道路上傳來了一個年輕人的聲音,聽起來很活潑,滔滔不絕吵吵嚷嚷,就沒斷過話頭。

另一個也是少年音,但低沉些:“我早說了不會有用。你還拉着我去。”

“是擔心你啊!擔心懂不懂!”第一個聲音憤憤道,“只能一直流血了……你爹下手真狠。”

第二個聲音沉默了下,然後道:“那不是我父親。”

這句話一出,兩邊都息了聲。半晌第一個少年道:“哎,算了不談這些,我們來……”

臨畫坐在那輛秋氏馬車上聽到了這幾句碎片的交談。他聽着腳步聲越走越近,跳下馬車轉過身,與兩個少年對了上面。

“果然是你們。”他挑了下眉,“好久不見。”

臨畫心中感慨,自己這一趟當真好運至極,要找的人自己就送上門來了。

這兩個少年還能是誰?一個是秋恒,一個是梨越。

“……”探讨些別的事……

梨越一句話卡在喉嚨口,憋了半天道:“我靠我靠我靠!——怎麽是你!你怎麽在這!這也太巧了吧!”

*

“這……貴客,你們原來認識啊?”

自從相認,臨畫和梨越已經在樓上的房間裏談了很久。直到暮色低垂,幾人都走出來準備吃晚飯時,店家老者才小心地問了句臨畫。

“對啊,我們是老鄉……老相識了!”梨越踮起腳拍了拍臨畫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又蹬蹬跑過去點菜。

臨畫看着梨越還在沒心沒肺,心情有些複雜。

關于梨越和秋恒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此事說來話長。

若不是梨越就在他眼前,他肯定會以為這是什麽胡編亂造出來的離奇傳言、市井八卦!

傳聞就在三日之前,秋氏家主之子離家出走了。且這一走走得很徹底,至今還未被秋明源找到。

本來這種小道消息也沒多少人會信,秋家也未有明确的表态。錦衣玉食的獨子,何必離家出走折騰成這樣呢?更何況傳言裏頭更誇張的是,這位秋少主是在被父親秋明源關禁閉後直接逃了出來,大鬧楓昭山後杳無蹤跡。

但臨畫卻知道這是真的,傳言裏那個叛逆而逃的秋少主秋成絢,正和他住一間客棧呢!

“你回來了?”梨越和臨畫二人是面對面坐着的,前者忽然對門口招了招手,“解決了嗎?”

臨畫回過頭,正看見秋恒跨過門檻,逆光走來,頓覺眼睛被這強大的男主光環閃了閃,于是面無表情地扭頭夾菜。

梨越給秋恒碗裏堆菜:“解決了嗎解決了嗎?多吃點,這個菜補血——”

秋恒在梨越身邊坐下,微微點了點頭:“嗯。”

少年人下巴有些尖削,在他擡起手拿筷子的時候,臨畫看到了他手背上的鞭痕。

這是秋明源打的。九十九道寒冰戒,傷口難以愈合且無法用傷藥醫治;受了寒冰戒後,秋恒還被關入禁閉室。但在一夜之後,他就在梨越的接應下闖出了禁閉室,一路跑到了這裏。

那座馬車是梨越強行要求帶上的,否則秋恒怕是早就被捉回去了:一邊高燒一邊逃跑,就在前一天他還是昏迷狀态。

臨畫有點難以想象,他從未在原著中看到秋恒這樣抗衡秋明源。不……或者說,只是他還沒來得及看到相應的情節而已。

在原著裏,秋恒知道了蘭氏滅族的真相後也必然會走上與秋明源反目的這條路。但在這個世界,現在的秋恒雖然強大,但沒了仇恨與成長,他也不過是個天資奇高、但還未成熟的世家子罷了。

這個世界,秋恒先是對秋明源放任關于蘭淵玉的謠言散布的做法有了異議,後又在梨越的側敲旁擊下得知了些許蘭氏相關的密辛;

他起初尚還抱有希望,試圖找秋明源要個說法。但,他跪了十個時辰求來的是寒冰戒和禁閉室。

在原著裏,臨畫看到的秋恒一直是正道代表、正義中心……叛逃家族,反抗養父,心中從小被教導的道義産生動搖,重新建立新的認知,乃至……大義滅親。這些是在原著最後他才會經歷的抉擇,但如今也只好提前承擔了。

“若能見到蘭公子,我應道一聲對不起。”秋恒擡起頭,棕色的眼眸裏折射着夕陽的光線,瑰麗非常。他取出自己的佩劍——那把“仙奏”,“這把劍,我也應當還給蘭公子。”

這聲歉是代世家,代秋氏,代……秋明源。他當然知道自己代表不了,但還是說了。

臨畫“嗯”了一聲,也未勸他。秋恒眼中閃過掙紮和痛苦,以及迷茫,這些對他好像過于殘酷了。但臨畫也只是啜了口茶。他見過更殘酷的事,除了親歷者,旁人又能如何呢?

梨越見氣氛沉悶,開始打哈哈轉移話題:“那什麽,我們不如來讨論點別的東西?比如現在的頭等正事?”

——剛才他問的“解決了嗎?”指的是那具蛇傀。二人出逃也不單單是為了反叛秋明源,據梨越說,他已經知道了解決災禍的辦法。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這文已經快結局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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