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止息其三

第73章 止息其三

盡管心裏一大堆疑問, 臨畫還是往前走去。每一步, 他都能感知到酸痛的肌肉在被修複。耳邊像是有什麽東西發熱了一下——臨畫睫毛顫了一顫, 随即恢複了無波,但心裏卻湧上一股無法言說的情緒。

私語草重新連接了。

說來也好笑, 先是他單方面切斷了私語草,後來在囚禁時他要連接, 蘭淵玉卻又切斷了,寧肯讓綠姬多此一舉地傳口信也不親口對他說話。

卻在這時重新接上了。

那邊安安靜靜的, 臨畫暫時也無暇顧及,便把注意力投注到眼前。

他沒有說一句話,但全場的焦點都在他身上。梨越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大爺……你能不能, 先把……靈壓收一收?”

臨畫走到了人群前方, 霎時間空氣裏那股恐怖的氣息就消失了,梨越得救地猛喘幾口氣。在臨畫前頭的村民抖着嘴唇不敢尖叫, 用打量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潮水般往旁邊退去,空出了一條道。

“成絢, 可以了。”他單手擡起了木十字,秋恒捂着脖子咳嗽了幾聲, 背起阿四走到人群之外,把阿四放在了梨越站的樹下。

而臨畫手微微一用力,整個木十字連同神臺都燃起了熊熊藍焰,轉眼間便化為一灘灰燼。

“這世上沒有神明。”他聲音不大,可在場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村民們沒有開口, 可眼中逐漸顯露了憤怒。臨畫緊接着說:“可是我們能救你們。我能讓組織阿四變成蛇傀。”

不顧村民們不可思議的眼神,臨畫走到阿四身邊半蹲下,手虛放在青年的額頭上。淺淺的藍光自手掌下浮出,昏迷中的青年猛地嗆咳起來。

人群離得近的前方傳出一陣驚呼。

因為阿四微張的口中,爬出了一只燃燒着的、爛泥般的黑蟲!

梨越道:“我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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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畫暗自松了口氣。其實他這舉動也有些托大了,之前秋恒是滅除的死屍上的魔蟲,而他直接說能治愈還未被完全吞噬的人。可這也是唯一能讓人群不再繼續絕望、繼而出離憤怒的說辭。

蟲子在靈火的包裹下才顯出原形,被藍火焚燒,扭動着化為一陣黑色的粉末。臨畫閉上眼,靈力探入掌下這具身體的四肢百骸,全神貫注地搜索。

所幸阿四被感染得不多,體內沒有多少黑蟲,大部分都還在皮膚裏。

“嘔……我不能看了。”梨越偏過頭,把臉悶在秋恒肩膀上,“會做噩夢的!”

黑蟲從皮膚裏鑽出來的場景委實惡心,人群裏也傳來此起彼伏的幹嘔聲。

“我、我知道了!蛇傀裏,就是這種東西!……”

“可是那些變成蛇傀的人……不是被蛇神召走的嗎?”

“那豈不是沒有蛇神?”

“騙人的吧……”

“這不可能!如果不是,那……那阿四為什麽會變成蛇傀?!”

“這……”

人群既恐懼又欣喜,既期待又懷疑。終究,在眼前發生的事實比虛無缥缈的“蛇神”來得更可信一些,終于有人小聲說:“我……我覺得這位公子說的是真的……”

一瞬的靜默。臨畫一直默不作聲,漸漸地,沒有魔蟲再爬出來了。他額上漸漸滲出了汗滴,這樣精細的靈力運用,即便對他也是不小的負擔。

“你們看!阿四他,他醒了!”人群騷亂起來,無數雙眼睛看向悠悠轉醒的青年漢子。他身上的那些“白斑”,本來早該擴散了;但卻沒有。

*

客棧中。

天色已晚,也許是醫治了阿四,心情尚好的緣故,臨畫看天際的夕陽和雲霞,都覺得色澤格外溫暖。

綠姬道:“公子回來了?公子……咦咦咦?!”

他感知到臨畫的靈力場,受到了不小的驚吓:“公子你?!你……恢複靈力了?!”

臨畫在窗邊坐下,好笑道:“你主上良心發現了。”

綠姬拖住臉頰,不知是吓的還是怎的,張着嘴愣愣地看着窗邊的青年。

晚霞給他鍍出一個暖色的輪廓,側臉線條極美,長睫如羽,眼中含着霞光燦若琉璃。綠姬不覺呆住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朱雀主如此光豔懾人的模樣。他忽然覺得,朱雀主這時候想在身邊的不是他這個外人,便悄悄從門縫裏溜出去了。

而他不知,那頭臨畫心裏想的确實是:這麽美的晚霞,不知蘭淵玉看到沒有?

仿佛心有靈犀一般,臨畫感到私語草一熱。就像一朵煙花驟然綻開,眼前空白了一瞬,等他反應過來時,蘭淵玉的聲音已經傳來:

“阿臨。”

那許久未曾聽到的聲音溫柔無比,臨畫一時不知如何回應,半晌冒出一句:“你放心我一個人在外面了?”

那邊輕笑了一聲,也不回答,只道:“對不起——我錯了。”

“囚着我、不讓我走,就一句歉?”臨畫故作冷淡地回了一句,沉吟片刻,又話鋒一轉,“不過看在你誠心的份上……就勉為其難地原諒你了。”

話到末尾,他忍不住也微笑起來。

說來,臨畫和蘭淵玉有很久沒有見過了,但短短幾句,沒有任何隔閡。他沒有問為何蘭淵玉突然改了态度,蘭淵玉卻有些不自在道:“我做錯了事,阿臨也不怪我?”

“那還能怎麽辦呢,也把你關起來?”臨畫手撐着下巴,“這思路倒是不錯。把你鎖起來誰也不給看,趕跑出去就打斷你的腿。”

蘭淵玉悶悶地又說了一句:“我錯了……”頗有點撒嬌的意味。

兩邊忽然都沉寂了下來。臨畫心想這個人真是把自己吃得死死的,總有辦法讓自己一點火氣都發不出來,心甘情願做個冤大頭。

見臨畫不說話,蘭淵玉仿佛有點着急了,語速加快了些:“淵……我是怕阿臨被我連累。我太怕了。阿臨……那日,我聽到他們說……”

他頓了一下,才輕輕道:“蘭家因我才覆滅。”

臨畫吸了口氣,道:“你到底在想什麽?”

“嗯?”蘭淵玉的聲音像個縮成一團的兔子。

“你沒有錯,該內疚的不是你。”臨畫微微擡高了聲音,“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懷璧其罪’的說法。錯不在‘玉璧’,錯在觊觎玉璧的人,錯在裝成君子的小人!”

“更何況,如果你把我保護好了,自己卻身陷危險了,那我又該怎麽辦?”臨畫道,“我的心情和你是一樣的,我就算為你受傷也心甘情願……你明白嗎?”

蘭淵玉小聲道:“那我也不許你為我受傷……”

臨畫:“……”

蘭淵玉笑起來:“我明白的,是淵狹隘了。”

蘭淵玉靜默了一會兒,又道:“我在前一天,做了一件事……”

他語氣有點緊張,臨畫仿佛又看到了一只惴惴不安的兔子:“是一件非君子所為的事。”

臨畫道:“怎麽?”

“我把長老會招供的幾個人的頭割下來,送給秋明源了。”蘭淵玉道,“還有他們供出來的,參與蘭氏一案的幾個世家的人,也被我殺了。”

“……”這麽厲害的嗎!才幾天就搞了個大新聞!

前一天,蘭淵玉還能因為什麽事發這麽大火?……還不是因為臨畫逃走了!

臨畫掩飾性地咳嗽了一下,字正腔圓道,“惡有惡報,你沒錯。”又問,“長老會剩下的人呢?”

“盡是些沒用的廢物,壞事倒是都幹過不少。”蘭淵玉語氣平淡,但到底還是帶了幾分戾氣,“我便廢了他們的靈脈,送還世家了。”

世家長老,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死的死、廢的廢。在後期,蘭淵玉的靈力增長愈是迅速,碧血印解禁的魔族之力也愈是多。

兩相結合,蘭淵玉實力增長速度如何不恐怖?

臨畫看了眼神識面板,許久未注意到這一欄,上面蘭淵玉的【能力值】已經達到了【93%】。

他在這個閉塞的村子裏,無法想象世家內部已經有多亂。蘭淵玉此舉可謂嚣張至極了,兩界徹底敵對,但臨畫莫名覺得痛快。

唯一不妥就是……臨畫道:“只是,他們更加要污蔑、抹黑你了。”

現在世家尚還未把齊家、梨家滅族的案子歸結到蘭淵玉頭上,但,有幾人知道真相呢?定論判罪,舉界讨伐,不過幾句話的事。

蘭淵玉道:“我……問心無愧。”

臨畫心道,就算是你不在意,我也會在意。他輕敲着桌面,已開始思索對策,漫無目的地問了一句:“玄武地,現在怎樣了?”

“并未出什麽大事,我沒有殺人。阿臨既已不在無淵,玄武地這硬骨頭我要來何用?”說到這,蘭淵玉語氣帶上了點頑劣,“不過,梵央還是被氣得半死。”

臨畫:“……”

他能猜到七七八八,之前蘭淵玉暴力“代梵央管”了玄武地,引發了玄武地族衆的反彈。結果臨畫跑了,蘭淵玉也就無心征服玄武地,順勢推回給了梵央。

被一個小輩耍了一次,梵央必是氣得不行。

蘭淵玉道:“不談這些了……阿臨,我好想見你。”

他猝不及防語氣又軟了下來,狂和嬌切換自如。兔子晃着小尾巴,“淵什麽時候能見你?”也不說“我來找你”了,生怕又被臨畫嫌棄。

臨畫耳朵有點燙,但仍拒絕道:“再過幾日。”

蘭淵玉有些怏怏道:“一旦阿臨同意,淵即刻就能來。”

他如何不想相見?臨畫偏頭看向窗外,晚霞已散,新月初上。他放低了聲音道:“你看窗外。”

“窗外有什麽?”

“我寄相思與明月,随君千裏萬裏。”

*

三日之後。

“多謝仙人相救!”

阿四青年紅着眼試圖在臨畫面前跪下,被玄阿四攔住了。臨畫道:“我不是什麽仙人,不過救人醫病罷了。”

阿四躺了三日,痊愈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跑來客棧向臨畫道謝。在他卧床的三天裏,臨畫既然已恢複了靈力,那可行的範圍就大大增加了,幾個城市外圍的村莊和鎮子,他都去醫治過魔蟲。

這些都是被秋氏放棄的地方。稍大一些的城邦裏,城門早已關閉,城內城外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天地,在這些被抛棄的土地上,臨畫不知已聽過多少次人稱他為“仙人”。

或許秋氏也想過要治愈魔蟲,但自己內部也是一團糟亂,哪還能管城外平民?

昨日,臨畫和梨越在山中布下了八玄陣。這是個小型的八玄陣,但足以鎮住村莊、連同山下的幾個鎮子。

八玄陣每一個門都是一個獨立的陣法,繁複無比,梨越想了整整兩天才把它記全了。且每一筆都不是筆墨朱砂,而是以極純淨的靈力凝聚而成,這部分幾乎都是臨畫完成的。最後更是要一氣貫通全陣。

其中艱難,在準備萬全的情況下臨畫起初也畫廢了兩個半成的陣,靈力幾乎耗盡。

陣成之時,浩瀚陣法發出沖天藍光,村人都以為神跡降臨。

第三日,臨畫觀陣再無異樣,便打算離開了。

“貴客,您……究竟是什麽人?”

店家老者在臨畫幾人要離開時,終還是忍不住問了,稱呼也變成了“您”。

在這兩日裏,臨畫一直堅稱“沒有神仙”、“我們也不是什麽仙人”,可在這偏僻的村莊裏,祖祖輩輩的村民連真正的修者大能都未見過幾個,因此仍暗地裏把他們叫做“仙人”。

老者不一樣,他見過的世面更廣些,能認出秋家人,也了解一些修者的事跡。

他內心深處,恐怕也并不認為臨畫會是秋家或者其他什麽世家的人。

雖然老者總是說秋家如何如何好,但他也反駁不了那日阿四所罵的“秋家怎會管我們這些賤民”。

連最忠誠的擁護者都懷疑動搖了,世家這個“仙”門當的,豈不可悲?

臨畫原本只想敷衍過去,腦中卻有想法一閃而過——連老者都這樣問了,其餘村民心中會怎樣想?所謂的“布衣百姓”是最務實的人,最暴力、思維也最直接,真若背棄了他們,任你是仙門貴人也要被砸爛護體金光。

“我啊……”他轉過頭,笑了笑,“在下是那日老人家您所說的,那位‘大魔頭’的道侶。”

不若就如實奉告,看這一把火種能燒成什麽樣。

老者眼中滿是震驚,不等他開口,臨畫又道:“但,他并非惡人,也并非來自地獄,從未想過禍害蒼生。”

老者既能打聽到城內的消息,那麽也就有渠道散布消息。臨畫言盡于此,但正所謂話說一半,剩下全靠腦補,只需這幾句就暗示了足夠多的信息了。

更何況,他也沒說半句假話。

無動于衷的是世家,濟世救人的是惡人。惡人并非惡人,那惡名何來?——“诋毀”二字。

诋毀者何人?

不正是那清清白白的“好人”麽!

至于“惡人”來自何處、經歷如何也并不重要,他們只知這是與侵害他們的權貴抗衡的英雄,而自古以來,人們都自會給英雄一個光偉的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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