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藥濟其三

第76章 藥濟其三

霜紅劍法将谷中的花木都摧得寒了。若此處有楓林, 那楓林必火紅如血。

但即便如此,金色靈火還是稍顯頹勢了。這種級別的對決很難有致命傷, 劍刃切割間造成了越來越多的細小傷口。越來越多的血滴飛落下來,随着二人的纏鬥、移動,幾乎下成了一場血雨。

蘭淵玉也難善其身,白衣透着斑斑點點的血跡。臉頰上一道淺淺的血口, 将那雙金眸映襯地如燃燒的金火。

更狼狽的是他的對手。

場下一片鴉雀無聲, 秋氏一方的看客們臉色極為難看。秋明源一身白衣已成血衣, 大片大片的血跡如殷紅的楓林,觸目驚心。

臨畫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目不轉睛地望着高空中的二人,指甲不覺已深深扣入了掌心。秋明源是這樣的人嗎?他就打算這樣赴死?還是說有什麽後招?……

他心中閃過數種可能,但卻沒有。秋明源仿佛是真的招架無法了。

人群似乎也在等待一個反轉, 一張張面孔神色各異, 相同的卻都是目光中的不可置信。昔日一劍驚豔天下的修者、率領衆門的仙首,難道就只能從頭到尾被打壓、無力招架嗎?

可看客中自認功法超絕的人, 也沒有人敢說自己做得能比秋明源更好——因為他的對手蘭淵玉實在是太強了!

他們只感到兔死狐悲, 只感到深淵般的恐懼逐漸吞沒了內心。

秋明源步步衰弱的攻擊,仿佛一尊逐漸坍塌的神像。曾經這座神像衆星拱月, 無人質疑。但此刻只餘血花遍地,豔麗而凄絕。

樹葉被血滴打濕, 恍惚如紅葉。

忽然,人群低低地抽了口氣,不知是誰的劍脫了手, 被擊落,“锵”地一聲凄鳴深深插進了泥土裏!

整把劍都被血浸染成了紅色,掩蓋了銀芒,不斷嗡鳴。但人們還是從那紅玉劍柄上的“秋”字裏認出了它的主人。

修者被擊落武器代表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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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窮途末路了。

臨畫思慮的那些都沒有發生,沒有懸念,沒有反轉——從一開始秋明源就處于下風。

他心裏說服自己: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秋明源定是不及原著秋恒的,即便是原著秋恒在烈棠谷的那一戰也只是與蘭淵玉戰成了平手。

但秋明源的神色依舊不慌不忙,甚至稱得上淡然。臨畫心裏莫名其妙的不安徘徊不去。

蘭淵玉上前一步,雅樂之華橫在了秋明源的脖頸間。

仙門首領在人界的親眼見證之下,成了那無淵來客的手下敗将。

蘭淵玉也算不上多好看,與秋明源這等高手一戰,他也竭盡全力。雅樂之華亦是血跡斑斑。他垂眸看着秋明源,眼中有嘲諷也有悲憫。

“留句遺言吧。”

秋明源笑了笑,道:“秋某并無遺言,蘭公子動手吧。”

雅樂之華輕鳴了一下,臨畫緊盯着銀劍,目光裏它的移動仿佛變成了一寸寸的慢動作。揮劍,斬下,勢如雷霆——

“叮!”

宛如一顆小小的太陽在上空爆炸,滿場響起了這道鳴聲。金芒如炬,刺痛人眼。

預料之中的血液噴湧并未出現。

雅樂之華,被一樣東西攔住了。

“那是誰?”

“天啊……那是少主?!”人群驟然沸騰。

金芒漸漸消散,兩柄同出一轍的劍交相抵擋,秋恒年輕的面容出現在金劍之後!

秋明源一直未變的神色終于出現動容,他擦去了嘴角剛剛被震開時溢出的血,深深看了眼面前少年人的背影道:“恒兒,你終于肯出現了。”

秋恒并未回頭,也并未說話。

雅樂之華再次嗡鳴,金劍只短暫地抵擋了一下就被震開,秋恒險些被震下懸崖,腳在地上刻出一道車轍般的深痕,吐出了一大口血。

蘭淵玉的神色竟并無意外,他嘴角含笑,聲音卻冰涼刻骨:“你想攔我?”

秋明源沒死成,臨畫不知該說“早就料到”還是“出乎意料”,他終于明白秋明源激怒蘭淵玉,讓自己敗得更快、更狼狽是為什麽了。

是為了逼秋恒出來。

今日秋恒并未現身,也沒有與臨畫說他今日打算做什麽。但這畢竟是他父親的決戰,很有可能他會死在此處,秋恒當真能冷靜地待在齊城、等最後的消息而不來親眼觀戰?

他來了。但一直藏在暗處默默觀戰,直到秋明源将死,才終于忍不住出來擋下了那致命一擊。

他終于是不忍心,養育自己十七年的父親就這樣死去,而他連養父的最後一面都不見。秋明源……猜得太準。

“少主上啊!”

“秋氏就看你了!”

“你才是希望!”秋氏擁護者等來了逆轉,緊繃的弦一下子松了,難捺激動,呼聲一聲高過一聲。

雖不相信秋恒是不明事理的人,但臨畫也難保他在這種聲浪裏會做出什麽。他心下一橫,淩空禦劍而出!

那些擁護者立即不滿地嚷嚷起來,臨畫冷望了一眼,擡手,一個巨大的結界便迅速生成,将山谷封住了。

戰石被隔絕了。

臨畫喚了聲:“成絢。”

這聲帶着些警告意味,無疑暴露了秋恒在這件事裏的位置。

“你果然是自願參與,引為父入局的;也果然最後幡然醒悟了。”秋明源一聲長嘆,表情仿佛是看着一個頑皮不懂事的孩子終于肯聽父母的教誨。慈愛,溫和。

“恒兒,為何不願看為父?”

秋恒握着劍的手抖了一下。他低着頭,頭發垂下來遮住了表情。

“恒兒,若你肯悔悟,為父就不計較你這次擅作決定了。”秋明源上前一步,似乎是想走到秋恒身邊去。

秋恒卻猛地退開一步,仍是沒有回頭看秋明源:“我沒錯,又為何要悔悟?”

秋明源笑了笑,眼神更和藹了一些:“為父知道,你還在記恨寒冰戒。但那也是為父的無奈之舉,若非如此,如何對衆人交代?”

“寒冰戒?……父親,你竟覺得我在意的是寒冰戒?”

秋恒擡起頭,目光裏流露出幾分悲哀,轉身直視着秋明源,“以他人為獵,謀財害命,違背良知。父親,我一開始查到時,只覺天崩地裂。”

“……做這些事的時候,看着那些無辜的眼睛,你心中竟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秋恒的聲音如風中顫抖的枯葉,眼眶通紅。

秋明源注視了他的養子一會兒,嗤笑一聲,搖搖頭溫聲道:“恒兒,是為父把你養得太天真了。強者以作者為獵,本就是生存法則。不過,蘭氏确實是為父的失誤。”

“恒兒來指責為父,就是不對了。為父為家族和你做了多少犧牲?你也該有體諒之心。”

他竟然毫無悔意!

臨畫見過許多利益熏心之人,見過許多窮兇極惡之徒。但能把自私說成大公無私,冠冕堂皇、慷慨大義的,秋明源是他見過的第一個。

他悔悟是悔把秋恒教得太天真,是悔沒有思慮周全把蘭氏斬草除根,是悔留了一個蘭淵玉能與世家抗衡。

……卻不是悔他犯的罪。

世家背地裏又做過多少這樣的事?為利益、為家族不擇手段,這不過是其中一起罷了。

若不是有蘭淵玉這個幸存者在,蘭氏恐怕也就是大浪下的一粒微塵,像其他曾經發生過的、正在發生的不公平的事一樣,連朵水花都翻不出來。

秋恒睜大眼睛,像是從未見過秋明源一樣把他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而後者也就大大方方地仍他以這樣痛苦絕望的眼神注視。

“父親,我竟覺得你像個陌生人。”秋恒後退一步,不斷搖頭,一滴淚從眼眶裏滑落,“我竟從未真正認識過父親。”

蘭淵玉道:“秋氏家主,罪惡滔天。其罪當誅。秋少主,讓路吧。”

他想推開秋恒,手中的雅樂之華已重新被拭亮,反射着日光鋒利無匹,再次向秋明源劈去。

秋恒卻突然大吼道:“不準!”雙手竟直接攥住了劍鋒,鮮血滴出!

少年人的黑眸雪亮如電,如同有火在燃燒。

秋恒牙關咬出了血,一字一句道:“父親,我此番,從不是想向您悔悟。我只是想問您最後一個問題。您教我的仁義……道德,善良,慈悲。您自己,究竟有沒有信過?”

臨畫心中一動,看向少年緊繃的背影。原來他擋下那一劍,只是為了問這一個問題。

這個天真……卻也悲哀無比的問題。

四人一時陷入了沉寂。秋明源也不再微笑,望着秋恒指間淌出的血。一滴一滴在地上繪出小小的血花。

這一刻長如亘古。

秋明源道:“信過。”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這種姿态是決不會出現在永遠得體的秋家主身上的。他道:“蘭公子,秋某的遺言是,不要動秋家,不要傷恒兒。當年蘭氏一案的參與者身上都有血誓咒,莫要找錯了!”

血肉模糊的雙手驟然松脫,秋恒閉上眼撕心裂肺地哭嚎一聲,跪地大哭起來。

鮮血噴湧,如同風聲。秋明源的頭顱和身體像斷了線的風筝一般直向戰石之下墜去,為戰場繪上了今日最凄豔的一朵血楓。

臨畫心道,這個人赴約來戰,就想好要死了。他深知自己不死,秋家就不能壯士斷腕而活;而他死前最後的遺言,也是為了這個他為之泯滅人性的家族。

算的是個始終如一。

*

秋家家主秋明源死了。

這個消息如燎原之火一樣傳遍人界,仙門失去首領,原本就已松垮的仙盟徹底四分五裂。蘭淵玉之名,傳遍大江南北。

當初仙門為一舉攻入無淵大陸而對蘭氏下手,參與者皆立下血誓,皆紋以血誓咒。

血誓咒以同誓者的血為引、輔以靈術就可引出;一旦引出,血誓咒就烙在皮膚上,水火不侵。除非身死,否則沒有任何方法消除。

九十九世家立血誓,其本意是為了仙盟內不出叛徒,防止內部鬥争,現在卻被秋明源臨死前供出來了!任血誓咒者如何咒罵秋明源,這個事實也無法改變。

除了向天祈禱那無淵來客晚點找到自己,讓自己死得晚些,別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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