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4、第四章

歐錦七何許人也,槍林彈雨和溫柔鄉對她來說都是稀松平常的事。蔣婉容的問題只讓她稍微愣了片刻,馬上又反問,“你歧視同性戀?”

“我說過我是人人皆平等的堅決擁護者。”蔣婉容徹底展開笑容,“這不是歧視的問題,是個人性向的問題。我不是同性戀。”不知為什麽,她覺得逗弄歐錦七有種特別的喜感。

“這世上只有很少純種的同性戀和異性戀,大部分人都是雙性戀,你只交過男友,而且只有一個,不能草率地得出你是異性戀的結論。”歐錦七打起精神,“這不是我說的,這是一個外國的名人說的,他叫什麽來着?佛德?佛一德?佛小德?不管是什麽德,他說得全世界基本都認同。”這是她前N個女友說的,只是她壓根沒記完全。

“佛洛依德吧?”蔣婉容忍住笑,“那你剛才說你只交過女友,怎麽就能将自己定義為同性戀?你也沒有交過男友啊。”

“我是純種,小部分的純種。”歐錦七強調純種時的表情,很像動畫片中小狗舉着爪子表明自己高等身份的模樣。這讓蔣婉容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也許我也是少數人群呢?”她實在說不出“純種”這個讓自己能笑噴的詞。

歐錦七迅速找到蔣婉容話語的漏洞,說:“對,也許,你看你自己都能不确定,不如和我試試,說不定這一試就是一輩子呢?”沒有厭惡感至少說明兩人可以做普通朋友,而沒有冷淡則可以更一步,至少做朋友還是可以的。做朋友就是一扇通往暧昧的大門,而暧昧絕對能變成基情,當然,這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你覺得我希望,或者我願意和一個女人去試驗自己的性向嗎?還是你想趁人之危,覺得我現在受到情傷,随便什麽人的追求就可以讓我投懷送抱?”蔣婉容嘴角微微翹起,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嚴肅些。很奇怪,歐錦七似乎能輕易挑動自己的笑點。

直覺告訴歐錦七,蔣婉容有點逗弄自己、并沒有特別當真的意思,她挺灰心但又不甘,可卻該說什麽。她可以傾述自己的經歷,以便解釋她為什麽會在短短的幾天裏對蔣婉容生出了心思,不過她也知道,兩人剛接觸時有些話是不能說的。她只能含糊地說:“我接觸過的女人很多,也有像你這樣的,也有能一心一意待我的,但那時我沒能力保護我的家人,所以我不能也不想有家人。當然,我可以向你發誓,那些好女孩,我也不會去禍害她們。和我維持過關系的,都是那些看在錢的面子上願意‘玩’的女人。為什麽我現在忽然想找個女人好好過日子呢?我想——我也不知道怎麽說,以後你肯定會知道。”她突然起身望着蔣婉容,“別和我繞彎子說話,你這種說話方式我接不上話。你要不給個痛快吧,行,你就和我試一試,不行,我立馬走人。其實你看啊,”她又進一步争取,“前幾天你那麽仇視我,可是今天我就能讓你不反感,還進到你住的地方,而且我覺得你現在心情挺好的,不像前幾天那麽陰沉着臉了。你不開心嗎?你現在應該挺開心的,是吧?”

才說要走人又立刻想打動她,強硬中透着軟化,這是蔣婉容給歐錦七剛才話語的評價。她當然不會因為被歐錦七逗樂就天真以為這個女人很單純。聽歐錦七的自述,這是個社會人,社會上混的人能積累出不菲的財富這非常有可能,她又不是深宮裏的公主,某些社會上的事情她知道的也不少,但這種人的成功要付出的艱險恐怕不是常人能理解,更何況還是個女人,男女平等的口號雖然喊了很多年,但在底層或某些特殊的社會裏,女人的地位根本不能和男人相比。能成為強者可見歐錦七的能力,至于是什麽能力,她不清楚也沒有深究的打算。本來讓歐錦七來到她住的地方已經突破了她的底線。十多歲時家裏出了變故,她也變得孤僻起來,除了那個主動追求她的前男友,她基本沒有朋友。這幾天她常在想當初為什麽會答應前男友的追求。那個時候的陸昱明穿得很土,整個人瘦的像豆芽菜,一點沒有男人的氣概,只有學習上能入得她的眼,她之所以能很快松口,恐怕因為被劇痛籠罩的自己太想汲取一點溫暖了。就像這次讓歐錦七和她回來一樣,理智上告訴她不行,可心裏想找個人說話的念頭就向瘋長的雜草怎麽也控制不住,歐錦七的性別和救命的舉動給她絕好的暗示,她受夠了這幾天無處宣洩的孤獨。以前雖然和前男友是分房而居,但內心還算是有依靠,至少不會像現在一樣,心裏空得讓自己恐慌。她真的只想找人說說話,放松一下神經,面對突如其來的表白,也只能顧左右而言他。不過這個女人的不放棄,讓她有點不知所措了。學校裏的同事也追求過她,她只要表明堅決徹底的拒絕态度,就不會再有任何的麻煩。那麽現在她要這樣做嗎?

蔣婉容沒有說話。歐錦七也不催促,她太知道了,有時候能不能成功就看誰能耐得住性子。

到底為什麽要給自己招惹這樣的麻煩呢?蔣婉容暗自苦笑,徹底拒絕的話她當然可以說出口,可說了後呢?這女人能真的不來糾纏自己了嗎?她絕對能保證這是不可能的。那個吳啓明得知自己分手了不是又立即起了心思嗎。從歐錦七這幾天的行為來看,這位的臉皮可比同事要強大太多,會輕易放手?實在不可信。但是和一個認識三天、性別為女的人談戀愛,她也做不到啊。要不找個男人當幌子讓歐錦七死心?混社會且能成功的女人是那麽容易被騙的?她也做不出這種事。不拒絕?她現在有這個心理準備來一段同性之愛?她實在找不到合适的詞彙來組成話語。出乎意料的是,歐錦七倒替她說了話,“你不用馬上回答,我給你一夜時間好好考慮。明天早上我等你的答案。”

說完這句話,歐錦七便出了門,關門時動作還非常輕柔。她太明白一個道理,把獵物逼得太緊容易壞事,不如退一步留點空間,讓獵物以為還有逃出去的希望,這樣獵物就不會拿命來激烈反抗,然後自己再出其不意,肯定能将獵物生擒活捉。當然,追女人不像對待敵人,但道理是相通的,逼得太狠總不會有好結果。不過也要防着獵物跑了,所以她下樓後并沒有走,而是圍着公寓觀察一下地形。這公寓叫雲麗大廈,不像住宅小區有幾個出入的方向,它只是單獨的一棟高層建築,一般都是從最底層的大廳入口進出,後面也有小門,不過出去後是幾排樹木,路還是繞到前面來。只要坐在公寓對面的市民花園裏就絕對能看清一切進出的人員。公園裏有公用廁所,她還可以叫外賣,是絕佳的監視地點。點了一根煙,她決定就在這裏等到明天。雖然她完全可以讓手下來蹲點,但事關自己的幸福,她不想讓別人代勞。

這是歐錦七追女人以來付出的最大耐心和做出的最傻的行動。她對蔣婉容的心動也不過就是幾個小時之前的事。沒有說為什麽會心動,并不是她不知道該怎麽說,而且現在不能對蔣婉容說。她剛才撒了小謊,救人之前她是在跟蹤蔣婉容,而不是沖人家打招呼,人家沒發現。昨天長時間的打聽讓她知道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蔣婉容是中文系的老師,教的是比較文學什麽之類的東西。她是肯定不明白語文要比較什麽,難道是比較字的筆畫?她也肯定不會有興趣稍微研究一下的。但憑着這個信息,今天她很輕易地就找到了蔣婉容。只是那時的蔣婉容正一臉隐忍的向前走,神情非常恍惚。她是想看看這女人想幹什麽,這才悄悄跟上。憑她歐錦七的水準,跟蹤個老師絕不會被發現。

不遠不近,逆着陽光,看着清瘦的背影,她忽然間有種錯覺,這背影成了自己十幾年前的自己。那個時候的自己經常被砍殺的傷痕累累,又不能去醫院,都是喝着烈酒咬牙給自己上藥,痛得她恨不得去死。但她不想死,她要活,一定要活下去。她不停地告訴自己,下一分鐘、下一小時的傷口一定會比現在要好點,一點一點捱到明天,傷痛一定會比今天的要輕些。挺着,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她的傷就會一點一滴的變好。時至今日,她不用再捱日子了,以往的傷痛似乎已經煙消雲散抹不掉痕跡了。但是今天這背影讓她又想起了以前,她能感覺到背影的主人和她過去一樣捱日子的心情。在沒有任何捷徑、在無可奈何、在毫無辦法的情況下,就這樣硬生生的挺着,不讓自己垮掉,挺到雨過天晴。這決不是消極,決不是懦弱,而是一種的堅強。能這樣不抛棄自己的女人面對任何困難就不會放棄的。

華燈初上,十月的南方,晚上的氣溫依然宜人,已有急性子的大媽們跳上廣場舞了,挺熱鬧的。歐錦七深深吸了一口空氣,煙火味充斥在鼻腔中。這種煙火味并不是香煙的味道,而是柴米油鹽做飯的味道,等到了天氣寒冷時節,這味道在空氣中特別強烈。她記得有一年冬天無聊時突發奇想,坐上了一輛正值下班高峰時期的公交車,沙丁魚罐頭般的車廂充斥着各種難聞的味道,到最後她實在受不了,跟着人流下了車。那是片年代較長的居民區,入住率是非常高的,下車的人群向四面八方的小區湧去,只有她沒有任何目的。不管晃悠到哪裏,各家的燈光都照到她的身上,各家的油煙味都能竄進她的鼻孔。每一盞亮着的燈都表示着等待和歡迎,等待家人歸來,歡迎家人進門。那一刻她腦子只盤旋着一個念頭,她歐錦七沒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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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啊,酸得牙癢。歐錦七再一次深深地呼吸。想要家嗎?廢話,她又不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孫悟空。禍不及妻兒,這種道理一群喪心病狂的人會接受嗎?笑話。她看過太多為打擊敵人而禍害敵人妻兒的事情。她敢有家嗎?她只能“玩”,對頭們知道她的女人都是玩玩而已,也不會去傷害這些女人。給不了其它的,那就給錢,她對女人一向大方。幾年前,她終于強大到可以保護家人的程度,可她卻不知道該怎麽找好女孩了。有時候去連二那裏,看到連二的小媳婦對連二啰哩啰嗦,她只有羨慕的份,想打趣卻覺得這樣做好沒意思。連二也勸她找個好女人踏實地過日子,但是到哪兒找呢?圈內的好女人都被她的名聲吓跑了,圈外被她勾引到的都是沖着她的錢,讓她憑自身去找女孩,她還真沒這個底氣。她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的自卑在哪兒。十二歲是大部分人上小學最後一年,她也曾路過小學,和她同齡的孩子笑得無憂無慮天真爛漫。而她已經會将人一塊塊卸下來了。好女孩誰會跟她。

自嘲地笑笑,歐錦七有些出神,夜色已深,公園內沒什麽人了。現在的環境才配得上她歐錦七,除了唯一的生死之交,她從來都是孤單的一個人存在于這世上。說真的,她也不明白什麽是愛情。電視上死去活來的男女,她根本不能理解。沒真正經歷過頻臨死亡的境地,就不知道時間的厲害。過了真正痛的時間點,就絕不會再能體會到當時的痛苦,人其實是最健忘的。她想愛情也應該是一樣的吧,過了最難受的時候,再想起以前雖然還會難過,但一定不會再體會到最難受的感覺了。所以電視上的男女怎麽可能一直都在唧唧歪歪。愛情應該是你有一口吃的她就有,你有一口穿的她就有,你有一口喝她就有,你有什麽她就有什麽吧。

站起身活動活動筋骨,歐錦七不斷地給自己加油。這次她要靠自身的力量來追女人。她承認她以前是花心,一方面怕對頭用女人來威脅她,所以她不得不勤換女人或腳踏幾只船。另一方面帶着各式各樣的漂亮女人出門,她很有面子。雖然她在蔣婉容面前說她不在乎面子,但是人就會有虛榮心,她也不是聖人。她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個怪圈,征服的漂亮女人越多她越覺得自己現在有本事了,可光用錢才能征服女人讓她覺得自己除了錢一無是處,更加自卑了。其實漂亮女人看多了也就是那麽回事,她歐錦七看女人第一眼是要看是否順眼。蔣婉容雖然不見得有多好看,但這種能過日子、看上去又順眼、又能持家的女人,符合她一直以來認為的家庭組成人員,就像連二和連二媳婦。

躺在長椅上,望着挂上月亮的天空,幻想着以後晚上回家有盞燈為自己亮着,熱乎乎地飯菜已經端上桌,蔣婉容系着圍裙抱怨自己回來晚了,雖然這女人不停數落着自己但依然貼心地給自己夾菜,問自己餓不餓、冷不冷、累不累。歐錦七快樂地笑出了聲,正要繼續做着美夢時,有個鬼鬼祟祟的黑影接近了她。她根本沒放在心上,有沒有功底從走路就能看出,這黑影軟綿無力的樣子,她都提不起打人的興趣。她不想惹人,可那黑影卻不放過她,伸出鹹豬手竟然想襲胸。

歐錦七嘴裏罵了一句,腳反應更快,朝着黑影的肚子狠狠地踹去。黑影倒地後還來不及出聲,她已經跳起再次踹踩到黑影的臉上。一股異味襲來,這黑影是個流浪漢。月光之下,她覺得自己陡然正義起來,大喝一聲,“說,你禍害過多少女人。”

“俺只是想摸摸胸,看看是不是熱乎,有沒有呼吸。”流浪漢哭了,口音帶着濃重的方言。

歐錦七傻眼了,她倒是勉強聽懂了流浪漢的方言,只是聽聲音,這流浪漢應該是個女的。她有些讪讪無味地收起腳,以為無聊的深夜裏來了個有趣的事件正好打發時間,結果打錯了。她不想認錯,強硬地說:“你是不是在打鬼主意,我要是喝醉了或出什麽事,你肯定想拿我身上的錢包。”

“俺從不是這樣人,我以前撿到一萬塊交給了警察,還上過報紙。俺就是怕出事,才過來看看。”這流浪女居然是好心。歐錦七很尴尬,但還是嘴硬,“你是好人?好人有半夜流浪的嗎?”

流浪漢蜷縮着身體,瑟瑟地說:“那邊有好多棋牌室,一直打到天亮,裏面有人想吃馄饨面條,就讓服務員跑腿,服務員不想跑就交給俺,俺跑次腿就能掙個五毛一塊。”

歐錦七惡狠狠地說:“就你這樣一身味道,誰會吃你買的東西。”

“俺平常就在一帶撿飲料瓶,附近店裏的人都認識俺,他們好心,店裏空的飲料瓶都給俺。服務員不想跑腿就喊俺來,俺不進店的,都是他們端進去。”流浪漢緊捂住腹部顯得很痛苦。

歐錦七當然知道自己出腳的力量,本可以一走了之,但天未亮,蔣婉容還沒見到,她怎麽能走。甩手不管吧,她心情不錯,突然有點想做個好人了,拿起手機,想了想還是不打算讓手下知道,于是撥給了連二。手機那頭的連二顯然氣急敗壞,大半夜地被吵醒脾氣能好才怪。

等連二發洩完,歐錦七才不急不慢地問:“你的農場天天都是一兩點往城裏運蔬菜的吧?……雲海大學這邊有個雲麗大廈,大廈對面有個市民廣場,我在這兒等。……追人呢。……你就別好奇了,趕緊讓人過來。……不用,不用全部來,一輛車兩個人就行。……我保證,下次去你那邊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看了下手機時間,已經淩晨兩點了,連二的人應該快到了。

十幾分鐘後,一輛大貨車停在了附近,車上跳下兩個男人,快速地跑了過來,顯然都是認識,沖着歐錦七叫了聲“七爺”。

指指地上的流浪漢,歐錦七說:“帶她去自己的醫院檢查一下,有問題就給治病,沒問題就給帶連二那兒找個農活幹。”她說得有沒問題除了是指身體上,也是指背景是否幹淨。

那兩男人會意,想要上去架着流浪漢。流浪漢以為要害自己,吓得大叫。歐錦七一個手刀劈在流浪漢的脖頸處,世界頓時安靜下來,果然自己的說話能力還是比不上動手能力啊。

貨車開走後,歐錦七頓覺無聊,至少還得有三個小時才有人會出來鍛煉,幹脆繼續躺在長凳上休息。這一躺居然就朦朦胧胧地睡了。被大媽們打拳的音樂震醒時,已經六點半了。她一溜煙跑進公廁洗了把臉,讓自己看起來特別精神,然後迅速到了雲麗大廈出口翹首以盼。幾分鐘後,見蔣婉容出了電梯,她頓覺幸運,如果手腳慢點或睡過了,肯定會錯過。伸長了手臂,輕松地打了個招呼,“早啊。”

蔣婉容被突然出現的身影吓了一跳。今天她有早課,加之冰箱裏空空如也,她決定早點出門去吃早餐。歐錦七的出其不意讓她又驚又奇,不由地問了句,“你什麽時候到的?”

“昨天你扶我時到的。”歐錦七笑得燦爛。

“昨天?別開玩笑——”蔣婉容忽然一頓,似乎明白了什麽,驚訝不已,“你不會一夜沒回去吧?”

“是啊,我在對面的市民公園等了一夜。你感動吧。”歐錦七自戀地說。

這有什麽感動的,我和你明明不熟。蔣婉容哭笑不得,“你一女孩子家這樣做,多不安全啊。”

“安全,我很安全。”歐錦七總不能說自己才是別人不安全的源頭。她岔開話題,“我想最早聽到你的答案嘛。”

蔣婉容真不知道該拿這樣的女人怎麽辦了。別說是她的追求者,就是她從小到大的生活圈內也從沒出現過這種“神奇到似乎甩也甩不掉”的類型。她只能暗自長嘆一聲,問:“你一定沒吃早餐吧,跟我走吧。”感不感動的她倒是不知道,但內心還是有點小虛榮。先不管性別,畢竟有個人能為了追求自己而等一夜,這事放在誰的身上都會覺得自己還是有點魅力的。

“你想吃點什麽?”越靠近學校,用餐的店面就越多。

聽見蔣婉容發問,歐錦七并沒有客氣,選了一家裝潢不錯,看上去挺幹淨挺大的店面,進去後指着價目表說:“有粥有面有包子有糕點,你想清淡的還是能吃飽的?”

“清淡地吃不飽嗎?”蔣婉容被這邏輯逗笑了,掏出錢包對收銀員說:“我要一小碗馄饨,”轉頭又問歐錦七,“你想吃什麽?”

“三籠湯包,一碗排骨面。”歐錦七并不搶着付錢,坦然接受的态度讓蔣婉容生出一絲好感,她挺讨厭那種急于表現自己而什麽都搶着來的追求者,她一向認為即便是追求女孩也要盡量做到表裏如一。表現自己是追求的手段,這點她并不否認,但可以循序漸進,慢慢培養。那種急吼吼的表現方式會讓她覺得這種人就是想将女人盡快騙到手,然後萬事大吉。感情的事情才是真正的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當然,她也承認閃戀閃婚也是有真感情,也是有白頭偕老的。只是她自己做不到這樣,她覺得自己一向喜歡的是細水長流的感情方式。當初如果陸昱明像某些城市孩子一樣花錢大手大腳,用鮮花禮物來高調追求自己,她肯定是拒絕的。唉,十七歲還是單純的年紀,那個時候,陸昱明也只會默默陪着自己做值日,替自己在食堂占個位子,力所能及地幫自己完成老師布置的任務,然後紅着臉手足無措地告白,僅此幾次就已經讓自己很感動了,少女的心為什麽總是那麽軟呢?如果當時稍微矜持地拒絕下,估計那個少年也就不會再有勇氣靠近她了吧,自己也不會有現在的難堪了。

蔣婉容這一恍惚,歐錦七有點等不及了,拉着蔣婉容的手找了個偏僻安靜的位子坐下,“付錢你也發呆?心疼錢?三籠湯包一碗面也就幾十塊,這樣,下回我請你,請你吃一斤湯包。”

“我可不是飯桶。”蔣婉容不由地白了她一眼,笑出了聲。

“小碗馄饨就夠了?”歐錦七抽出桌上放着的紙巾,狠狠地擦了幾下桌面,“你吃這點,能飽嗎?還要站着上課呢?”正說着,食物都上齊了。她指着湯包對蔣婉容說:“湯包你多吃點。”

“早上吃的太油膩,胃會不舒服的。”蔣婉容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沒刷牙吧。”

歐錦七剛咬了口湯包,正在吸湯汁,聽見這話,差點燙到喉嚨。她吐吐舌頭,散發一下嘴裏的熱氣,頗為委屈地說:“潔癖那是病,你和我在一起後不出十天保證給你治好。”

蔣婉容知道歐錦七在咖啡店聽過自己和陸昱明分手時的對話,她無奈地淡淡一笑,“我只是有微微的潔癖,任何一個女孩基本都會有一點的。我讨厭旅館和酒店不光是因為潔癖,還有其它更重要的原因,只是這原因我不好和任何人說起。”她有點後知後覺地反問:“誰說我們在一起了?”

“你都請我吃飯了,這還不是表态?”歐錦七也是反問。

“你真夠自戀的。”蔣婉容好笑地看着她,“昨天你走後,我确實想過你的話,你說想要個洗衣做飯的女人過日子,保姆也可以做到啊,何必找女朋友。”

“保姆陪睡嗎?保姆能說心裏話嗎?保姆能生孩子嗎?”歐錦七自個噎了下,“小保姆還是能生孩子的。不過保姆的孩子肯定不是我的。”

蔣婉容的手一抖,湯勺裏的馄饨掉進了碗裏,差點濺出湯水。她忍俊不禁,“你還想着生孩子呢?”

“我就是這麽一說,你想生就生,不想生就算。只要是借助醫院,不要借助別人就行。”歐錦七嘴裏塞了兩個湯包,兩邊腮幫子鼓鼓的,像只大青蛙。蔣婉容實在忍不住,捂着嘴“咯咯”直樂。

“我和你說真的。”歐錦七吞下湯包,吸溜吃了好幾口面,舔了舔嘴唇,“我知道,你不是那種,唉,那詞怎麽說的,我前幾天看電視上說過的,我想想啊。嗯,尋,倒,規矩?”

“循規蹈矩?”蔣婉容提醒說。

“對對,就是這個詞,”歐錦七又塞了湯包進嘴,快速地咽下,“你不是個循規蹈矩的女人。你有你自己的主見,你也不排斥我。我覺得我們可以試試。”

“你從哪裏得出這樣的結論?”蔣婉容有點好奇了。

歐錦七來了精神,下面的話可是關系到能否打動面前這個女人的關鍵。“你和你前男友的對話透出幾點信息。第一,你是個堅持的人。第二,你爸是個大大狡猾的人。第三,你爸對你沒辦法。”她趕緊又解釋了一句,“你別生氣,我不是在說你爸壞話。”

蔣婉容一點沒有介意,“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爸确實很狡猾。”說着,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這又能說明什麽呢?”

歐錦七精神大振,“循規蹈矩,那個教授的解釋是——我記不得了,反正我聽着的意思就是聽話,十分的聽話,無條件的聽話。你看啊,你要是個軟弱聽話的女人,早沒分手那一出了,而且你還是在你爸那種老狐貍的反對下堅持了好幾年。你和你爸鬥智鬥勇,還讓你爸拿你沒辦法,這不是個聽話的女人能做到的。你內心一定是很有想法,而且非常堅決堅定地堅持自己的想法。”她覺得自己的舌頭都快打結了,這輩子的所有學問都用了今天早上啊。抖擻精神,她繼續說:“所以我覺得你不循規蹈矩,有主見。至于為什麽我會覺得你不排斥我呢?你看啊,我從昨天到你家,一直到現在,我和你胡扯八扯,扯了那麽多話,你呢?說話也是繞來繞去,繞的我頭疼,但你就是沒十分堅定地說你讨厭同性戀、你讨厭我。像你這樣堅持的人,你要是不喜歡的、讨厭的人,不管有什麽樣的原因,你都是絕對不會聊起來的。客套幾句也許你會,不過你絕對會很快把人打發的。你看啊,我救了你的命,你要是讨厭我,就算你為了還救命之恩把我帶到你住處,見我沒傷,你也會很快趕我走,可你沒有,還主動和我說話?你忘了?‘你叫歐錦七’,這話可是你問的。”

詫異于歐錦七的觀察和總結能力,蔣婉容有點刮目相看了。真的沒錯,從歐錦七關上門的那一刻,她就直直地愣住了,心中湧出一種很奇妙的怪異感。她可以借口救命之恩将歐錦七帶回住所,也可以借口自己剛分手心中充滿了無可傾訴的寂寞,所以才和歐錦七閑聊起來。但理智下來細想,這些借口就是自欺欺人。自己以往是這樣的人嗎?十七歲時那年的慘案後她自我封閉,心底的寂寞還不是如雜草般瘋長。她也沒有輕易地讓任何人靠近,就算是陸昱明也是花了将近一年的默默陪伴才慢慢走近了自己。難道是因為年紀漸長,需要陪伴的願望越來越強烈,越來越耐不住寂寞了?不,自己不是這樣的人,她寧可躲在冰冷的屋裏孤獨地消化寂寞,也決不會去過紙醉金迷的生活,否則她為什麽選擇平凡人的生活。但歐錦七就這麽吸引自己?自己讨厭歐錦七嗎?答案顯然也是否定的。

想想第一次見到歐錦七的場景,刷耳光的那夜她哭得雙眼朦胧,加之天色又暗,她根本心思沒看清那個她覺得無賴的女人,所以真正看清歐錦七的長相應該是在學校的休息室內——張牙舞爪如螃蟹一般的女人——這種印象她并不反感,只是讨厭歐錦七說出的話,尤其是在學校裏說她的私事。再後來歐錦七耍寶般的表現,她覺得有些搞笑,螃蟹揮舞着鉗子卻做了小醜,這确實好笑。最認真打量歐錦七的一次便是昨天,她忽然覺得這個女人有種奔放的力量和活力,這是她羨慕和缺少的。這幾年她過得暮氣沉沉,她想過平凡的生活,她想成為賢妻良母,但不代表她不想要激情。她也知道激情不會持久,但偶爾的激情她是渴望的。誠然,歐錦七的性別也是她放松警惕的原因之一,但魅力,歐錦七的魅力才是她真正想靠近看清的,她甚至想到了“野性”這個詞,野性的母豹,優雅又危險,但是刺激着她的神經,使她生出了一種對本能美的欣賞。

循規蹈矩?她暗自冷笑,自己如果循規蹈矩,怎會看中陸昱明這種人渣。只是沒想到談起了戀愛,她倒是循規蹈矩起來,兩人出現了問題,她也只是被動地等待。後悔,一開始出現問題,她就應該大幹一場。唉,總覺得對不起陸昱明導致了她一味的忍讓,忍讓到最後她磨去了菱角,有了惰性,對習慣的惰性,竟然不願反抗了。不,她蔣婉容從來都不是被設計的人生所左右的人,她重拾勇氣,過自己的人生。

“喂喂喂,你怎麽又發愣了?”歐錦七在她眼睛揮揮手,困惑不已,“沒睡醒啊?”

“不是,”蔣婉容回過神,笑望着歐錦七,“你知不知道,你說了半天,有個最重要的問題始終沒說,你從哪兒看出我能成為一個同性戀?”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成為同性戀,我只知道你不讨厭我,我還知道你也不歧視我,我覺得我們可以試試。”歐錦七進一步誘惑說:“你看啊,你現在呢是不是感覺不是那麽傷心了,至少和我在一起你很快就忘掉了你的人渣前男友,誰還有我這本事。我們可以試着先談三個月的戀愛,就像試用期一樣,行,你就錄取我,不行,我就打道回府,不在騷擾你。你要是想有保證,咱們就寫合同啊。我保證在這三個月裏,我就和你談純粹的戀愛,就是那個叫,叫什麽來着,對,精神戀愛。你呢也不要有心理負擔,就當我是個玩伴,實在不行當我是閨蜜。不過我沒當過閨蜜,唯一的女性好朋友連二比我還狠。”

“那幹脆直接當閨蜜或朋友不是更好嗎?”

“不是,我是追求你,你讓我當你閨蜜,你你你,你太殘忍了,你好歹給我一個名義上女朋友的稱呼,安慰安慰我啊,做你女朋友就這麽難嗎。”歐錦七可憐兮兮的苦瓜臉讓蔣婉容止不住笑容,“好吧,那麽就試三個月。”

歐耶!歐錦七高興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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