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往蓬萊 手裏有劍,才會真的沒有人敢欺……
第30章 往蓬萊 手裏有劍,才會真的沒有人敢欺……
玉蟬衣此去蓬萊, 巫溪蘭替她準備的行李裏,最先備好了兩樣。
最重要的兩樣。
一樣,聚靈丹和剜心丹。
另一樣, 則是掩神丹。
是夜, 巫溪蘭将玉蟬衣叫進藥廬。
當着玉蟬衣的面, 她将給玉蟬衣準備好的東西清點了一番, 以免有遺漏。
桌上,除去聚靈丹、剜心丹之外, 就是一些類似于羅盤、傳音石、傳影石的小玩意兒。
還有十枚金光閃閃的、來自星羅宮的星幣。
巫溪蘭指着那十枚星幣對玉蟬衣說:“師父他聽說你要去論劍大會, 從聚窟州寄了十枚星幣回來給你。他仍沉迷雲游四方,沒空回來看你,要我代他問你聲好。”
“這星羅宮的星幣可是好東西, 星羅宮多能工巧匠, 擅制奇珍異寶, 但有些法器不在市面上流通, 只能用她們的星幣買到。因此, 無論是你拿着這星幣去買她們的法器, 還是拿去換成靈幣, 都很劃算。師父可算是做了一回一個做師父的該做的, 一星幣能換一千靈幣,你帶上這十枚星幣, 我也就不怕你在蓬萊沒靈幣花了。”
這些東西,統統都被巫溪蘭塞進了法袋中。
巫溪蘭一邊塞,一邊不放心地叮囑:“小師妹, 要記得按時服用掩神丹,論劍大會人多眼雜,你一定要萬分小心, 切莫叫人發現你上古遺民的身份。”
玉蟬衣點了點頭。
巫溪蘭說:“自天地鴻蒙初開,我們的祖先就生活在這一片土地上。只不過後來時過境遷,星移鬥轉,我們的血脈和體質,越來越不适應如今的巨海十洲,存活着的族人越發罕見。其實除了身份不同,我們與如今的修士并無二致,都是一樣心腸,同樣血肉。可因為族人少了,不多見了,他們倒把我們當成奇珍異獸,再加上我們血脈特殊,落入到不懷好意的人手裏,确實有別的用處。因此,師父他老人家說了,我們不盡宗的門規只有一條,那便是行事低調,低調低調再低調,千萬別将自己卷入到沖突裏去,默默無聞、不為人知最好。”
玉蟬衣聽到這裏問:“第一如何低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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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溪蘭:“……”
小師妹這麽有信心嗎?
“小師妹,你才練劍三年,就要去論劍大會,你真想好了?”巫溪蘭說,“我最近可是打聽到,好些修士都是要練上百年才去的,有些散修甚至要練個幾百年呢。真的不等等下一屆了?”
玉蟬衣卻緩緩搖了搖頭。
“不等了。”她說。
“可是。”巫溪蘭道,“你既然想當論劍大會第一,為何不選一條更穩妥的路?”
明明,要去參加論劍大會的是玉蟬衣,但更緊張的那個,卻是巫溪蘭。
尤其到了玉蟬衣臨行前的這一夜,巫溪蘭更是緊張到心口都發慌。
從最近在集市上,聽到那些要去參加論劍大會的修士最短的也修煉了百年那一刻開始,這種心慌的感覺就密匝匝地紮在巫溪蘭的心上。
玉蟬衣愈是信心滿滿,巫溪蘭愈是惶然。
看玉蟬衣這篤定的樣子,這萬一拿不到論劍大會第一,小師妹豈不是要傷心死了?
巫溪蘭擡手摸了下玉蟬衣的手腕,嘆了一聲:“到今日,你的靈脈只通到二十九寸,到了蓬萊,至多三十寸罷了,這叫我如何放心。”
“三十寸,足夠我速戰速決。”玉蟬衣道,“李旭七十二寸靈脈盡通,在我二十四寸靈脈時,也贏不了我。其他劍修想贏我,那就掂量掂量自己……”
有沒有贏過太微宗首徒的本事。
不過最後一句話,玉蟬衣沒有說出來。
玉蟬衣是想拿論劍大會的第一,但不想為了這麽個第一,就非要修煉到徹底萬無一失再去的。
她去論劍大會,并非只為頭籌。
她是要站到讓人能看見的地方,她是要去被人記住的。
她無法低調,也不想低調。
“師姐。”玉蟬衣道,“我拿起劍,雖然只有三年。可我練劍,并非只有這點時間。你不知道,我心裏那把劍已經存在了多久。”
“我知道師姐在害怕什麽。上古遺民的血脈特殊,落入人群當中,如同稚子懷千金過鬧市,會被人貪圖、觊觎,以致落入險境。我也知道師父定下的那條門規的用意,他覺得,低調一些,不被人看到、不被人注意,就安全了。可是……可是,這不是真的安全了。”
“不被人看到不被人注意,是會連死了,都不會有人知道的。”玉蟬衣垂下眼,“既然身懷千金,那就不要做手無縛雞之力的稚子,手裏有劍,手裏有刀,任何能保護自己的兵器都可以,拿在手裏,變強,變得更強,這樣,才會真的沒有人敢欺負我們了。”
巫溪蘭一時沉默下去,竟然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
她之前從來不知道,玉蟬衣竟然一直是這樣想的。
這些年她只看着玉蟬衣待在不盡宗裏勤勤勉勉地練劍,她只以為玉蟬衣是和她與師父一樣,因為上古遺民的身份,早就習慣了處世低調。
卻沒想到,她抱着這樣的念頭。
再一聯想玉蟬衣這幾年來在院子裏沒一日停歇拼命練劍的身影,巫溪蘭忽然覺得喉頭堵堵的,說不出什麽話來。
她沉默了半晌,忽然又将法袋打開了來,将裏面一打玄中帶金的符篆取出來,上面寫着些“逢試比吉”的字樣,巫溪蘭故作開心地将這些祈福符篆展示給玉蟬衣看:“小師妹你看,這祈福符篆,你那小氣的師兄不給你買,但我去找李旭賣了點靈草,還是去集上給你買到了。”
“論劍大會共一個月,我給你準備了三十多道符篆,你每過一天就用一道。這些符篆,一定會保佑你贏到最後的。”巫溪蘭說完,兩手合十,壓着一手符篆,閉上眼睛,煞有介事,念念有詞,“保佑保佑,保佑我小師妹逢試必吉,不受傷、不受罪,輕輕松松,贏到最後。”
看了一眼巫溪蘭手裏樣式繁多的符篆,玉蟬衣欲言又止。
她很想說,這些符篆都是假的。
一些本事不到家的修士最喜歡裝符修騙人,正經的符修根本不會去做祈福符篆。這種祈福符篆半點用都沒有。
一千年前她也曾想辦法弄到手過一些。
她對着符篆誠懇祈求自己第二日就長出仙骨,長出靈脈,認認真真貼在床頭,但從來都沒用。
可看着巫溪蘭這認真誠懇的模樣,玉蟬衣說不出任何掃興的話。
她将法袋收下,離開藥廬,在院子裏的藤蘭樹下立了一立,仰頭道:“明日,我就要前往蓬萊了。”
樹上的人沒應聲。
玉蟬衣輕聲道:“還望論劍大會後,師兄還記得你答應我的劍。”
這時樹上傳來簌簌一陣聲響,微生溟倒懸身體腦袋探出來,哭笑不得說道:“小師妹來找我竟然不是同我告別,而是要劍來了?”
玉蟬衣道:“若是我同你告別,你就答應會把劍給我,那我會同你告別。”
微生溟的腦袋又縮回去:“随你開心好了。”
玉蟬衣輕聲道:“師兄,就此別過,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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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玉蟬衣穿着那件鵝黃色的天女羅裳,背上法袋,在巫溪蘭眼眶濕濕的注視中,看了一眼巫溪蘭身後空空如也無一人影的藤蘭樹,以及她隔壁那間變空的房間,離開不盡宗,前往蓬萊。
她手中拿着指引方向的羅盤,踏上雲端,踏劍而行,不盡宗很快成為小小一點。往前行進了一會兒,連承劍門和青峰也都一并變小了。
再看到承劍門與青峰,哪怕心底情緒翻湧,玉蟬衣臉上也不會再有任何的情緒變化了。
在不盡宗這三年來,她每日都能看見隐在山巒中的承劍門。再多的情緒,也在日夜相對間,被抹掉了存在的痕跡,只隐匿在她心裏最難以被人窺見的角落翻騰。
身旁不時有飛舟掠過,經過單獨禦劍而行的玉蟬衣時,總會有飛舟上的人好奇地看她兩眼。
此番前往蓬萊論劍大會,大宗門自會為自己的弟子準備飛舟,而散修也多會湊在一起結個隊,租個飛舟前往,像玉蟬衣這樣形單影只、禦劍而行的,實不多見。
時至今日,玉蟬衣依舊對那些悄悄打量她的目光十分敏銳。
她冷眼掃過去,确定那些人更多的只是好奇,并無惡意,便不再理會。
只是沒多久玉蟬衣便感受到,那些打量她的目光紛紛消失了,卻多了一道目光如炬。
玉蟬衣順勢擡眼看過去,只見她身旁飛過一艘格外華麗的飛舟。
別的門派飛舟多是木制,這架飛舟卻通體由琉璃制成,在光線的折射下,折射出粼粼色彩,飛舟檐上雕金鑲玉,舟身印着與星幣一樣的章紋,晃眼極了。
一女子正立在舟頭,身後簇擁着許多女弟子,着一身簪星曳月,流紋暗閃的暗色羅裳,衣袂飄飄,宛若袖攬銀河,貴不可言。
她信手閑閑撫摸着盤在她肩頭的白色狐貍,一派悠然間所展現出來的高貴氣質,似乎能叫周圍所有人物統統都黯然失色。
就是她,正目光如炬地看着玉蟬衣。也是她,吸引走了本在好奇打量她的目光。
玉蟬衣蹙了蹙眉,恰巧耳邊落入幾道別的飛舟上的議論聲。
“這是星羅宮的飛舟吧?”
“前面那位可是星羅宮宮主?不愧是聚窟州第一美人,如此仙姿玉容,豐姿冶麗,睹之難忘!”
“應當是她,聽說她與她那靈寵總是形影不離。看她肩上那只小狐貍!”
星羅宮宮主。
玉蟬衣的目光自對方臉上掠過,掃了她懷裏的靈狐一眼,再擡頭,卻發現對方仍在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看。
這目光似乎并無太多惡意,但被人這麽直勾勾盯着總是有些不舒服,哪怕對方是一位容色嬌嬈的美人。
這時,星羅宮宮主朝她一笑,揮了揮手,過了片刻,從飛舟上踏下一人。
少女一身銀粉色羅裳,雖不及星羅宮宮主身上的繁複華麗,卻也似點點星辰披在身上,俏麗極了。
她踩着雲朵幾步落到玉蟬衣身邊,踩在玉蟬衣的劍上,與玉蟬衣分立兩端,行禮後笑着對玉蟬衣說道:“這位道友,可否請您過去與我們宮主一敘?”
玉蟬衣卻不笑:“敘什麽?”
顯然未曾料到玉蟬衣這樣冷淡的回答,那少女笑了一笑,說道:“聊聊您身上這身天女羅裳。”
玉蟬衣這才恍然間想起,她身上這天女羅裳,就是出自星羅宮的手筆。
戒備放下來幾分,玉蟬衣跟着少女上了星羅宮的飛舟,來到了星羅宮宮主的面前。
星羅宮宮主已經回到了飛舟內的房間裏,在外面時攀在她肩頭的白色狐貍此刻窩在她的懷裏,正抱着個紅果子,歡快啃着。
一團毛茸茸被養得通體雪白,尾巴蓬松,兩只大眼睛葡萄一樣圓潤,濕漉漉、烏溜溜,脖子上戴着個大大的寶藍色蝴蝶結,頭頂也有許多花樣百出的小墜飾,是一只自己長得頂頂好看,也被打扮得頂頂好看的小狐貍。
玉蟬衣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星羅宮宮主笑着說道:“小道友,你眼光倒是極好,你身上這身天女羅裳,袖口可是我親自織的,這一身羅裳上共有十個法陣,單袖口一處就藏了四個,穿上它,刀槍不入,法術不侵,沒人能暗害得了你。”
玉蟬衣誠實道:“這不是我的眼光,是我師姐給我挑的。”
星羅宮宮主驚訝問:“你有師姐?那意思是,你有宗門,不是散修咯?那怎麽會一個人禦劍往蓬萊去?你是哪個宗哪個派的?”
玉蟬衣自報家門:“不盡宗,玉蟬衣。這一屆論劍大會,宗門裏只有我一人參加,用不到飛舟。”
話音一落,星羅宮宮主尚未搭話,她懷裏那只正啃着果子的靈狐忽的渾身炸起毛來,它像是聞到什麽氣味,猛地從星羅宮宮主的懷裏跳出來,奔撲到玉蟬衣身前,兩爪離地,人一般站立起來,朝着玉蟬衣嗅嗅嗅嗅。接着,身上的毛炸得更加厲害,幾乎蓬成一簇雪球。
它朝玉蟬衣呲起嘴,兩顆尖牙露出來,喉嚨裏也發出低沉的悶響。
“回來!”星羅宮宮主喚道。
将小靈狐召回去,星羅宮宮主有些抱歉地同玉蟬衣說道:“丢丢它見了生人總是如此,真是抱歉。”
她摸着靈狐腦袋,将靈狐拼命仰着的臉往自己的懷裏扣,又對玉蟬衣說道:“哎,我應當替你罵它兩句的,但我這會兒罵不出口,我一看到它的臉就罵不了它一點。你且等等,待我将它的臉埋進去我就訓它。”
玉蟬衣道:“無妨的。”
她看着頻頻試圖從星羅宮宮主懷裏探出頭的靈狐,自己先退後了一步,說道:“宮主既無旁事,那我就不在此叨擾了。免得惹得您的靈寵更加不快。”
星羅宮宮主:“不,萬萬不可。”
“既然我這靈狐沖撞了你,該給我個補償的機會才是。”
玉蟬衣微微蹙起眉來。
補償?她只是上來坐了一坐,就要給她補償?哪有這麽好的事情?莫非是包藏禍心?
“更何況我叫你上來,是對你有個不情之請。”星羅宮宮主問玉蟬衣,“小道友,你劍術如何?”
玉蟬衣心中隐隐防備,淡聲應道:“尚可。”
“那便恰好合适!”星羅宮宮主說,“此番我去蓬萊,是因我星羅宮中有十位弟子想要參加論劍大會,可我們星羅宮多是陣修,選擇做劍修的實在太少,她們平日裏找不到除了彼此之外的切磋的對手,我唯恐她們缺乏對陣經驗,到了論劍大會上給我丢臉。”
“我見你孤身一人,又是劍修,可否請你陪她們切磋切磋,叫她們領悟一下自己的真實水平,也好幫她們在論劍大會上拿個好一點的名次。”星羅宮宮主說完自己的請求,給出了自己的報酬,“我這艘飛舟半個月後能夠到達蓬萊,這段日子若你肯陪她們切磋練習,我會準備出一間上好的房間給你,并且會在十五天後,送你一件由我親手織就的羅裳。也當是我對于我的靈寵對你失禮冒犯的一點歉意。”
最後那一條條件令玉蟬衣心動了一下。
“我可否将獲得羅裳的機會留下?不在十五天之後使用。”玉蟬衣問,“而是讓給旁人?”
星羅宮宮主問:“小道友打算将這機會留給誰?”
“我師姐。”玉蟬衣說,“她是醫修,也是藥修,可有适合她的法陣,能織進羅裳裏的?”
星羅宮宮主想了一想:“雖說市面上極其少見專門做給藥修醫修的法陣羅裳,但若我連這點本事都沒有,那也不必做星羅宮宮主了。”
她笑問:“看來,我那不情之請,小道友是願意答應了?”
玉蟬衣最後考慮了一番,點頭:“我可以答應。”
她看了一眼星羅宮宮主懷中的小狐貍,說道:“只是,要請宮主想辦法讓它離我遠一些了。”
星羅宮宮主揉了揉懷裏那顆小腦袋,同玉蟬衣解釋:“它只是怕生,待你多待上一些時日,同你熟悉起來,它就不會再像今日這樣失禮了。”
又揪了揪它耳朵,說:“你真該待今日這位小道友客氣一些,沒禮貌的家夥。”
靈狐仰起臉來輕輕“嗷嗚”一聲,伸出爪子有恃無恐地把玩星羅宮宮主脖頸環佩上的寶石,星羅宮宮主便随手将這珠石拆下,塞進它的爪中:“拿去玩吧。”
之後,她對一開始派去招呼玉蟬衣的少女說道:“漣翹,帶玉姑娘去樓上我旁邊的那間房。”
漣翹應了一聲,将玉蟬衣帶過去。
一踏出宮主會客的房間,玉蟬衣就察覺到有十個腦袋在走廊另一邊探頭探腦,似乎是想看一眼她。
她們湊在一起嘀嘀咕咕。
“随手找了個劍術尚可的修士,宮主是不是有些看不起我們?”
“宮主不是劍修,根本看不出我們的實力。”
“是時候給宮主一點真正的實力看看了。”
“可是,你們說,要不要讓着玉姑娘一點?她和她那個有眼光的師姐關系聽上去很好哎,而且我也想見識一下宮主給藥修做的羅裳,如果一下子就把她打敗了,她師姐的羅裳豈不是就沒了?”
“她都沒師父陪着,要一個人去論劍大會,看上去好可憐,多留她一會兒吧。”
“讓她一下咯,丢丢對她和對我一樣壞,我看她挺親切的。”
叽叽咕咕,十道不同聲線混在一起,給出的理由也各自不同,但她們最後得出一個一致的結論——
她們決定,在接下來的切磋中,禮讓一下玉蟬衣。
玉蟬衣垂了垂眼,心底輕輕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