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贗品 第一眼遙遙一瞥,疑是故人來……

第43章 贗品 第一眼遙遙一瞥,疑是故人來……

山頭覆雪, 冷氣襲人,微生溟坐在亭中,坐望蓬萊, 眼底蕭瑟, 臉上的笑卻很平和了, 像是有什麽心願徹底了卻。

“把它交給你, 我也就放心了。”微生溟仰頭将酒飲盡。

聽他主動提起那把劍,玉蟬衣也不謙讓, 點點頭痛快應下來:“多謝師兄。”

她也遙遙看向落霞峰下, 亭外有風吹着細雪飄搖,周遭萬籁無聲,遠遠的, 可見論劍臺附近人影交錯, 看起來, 底下似乎十分熱鬧。

玉蟬衣默默将杯中最後一滴酒飲完, 面上也變得溫熱許多, 運功幫旁邊團成一團睡大覺的塗山玄葉卸了酒力,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 他化作人形醒來, 坐在亭子裏的地上,臉上懵懵的, 神智尚未完全回籠。

“我怎麽睡了一覺?”片刻後,塗山玄葉問。

殘霞升起,夕陽晚照明亮而又迷離地覆蓋着蓬萊仙島, 他看了眼天色,臉色倏地一白,渾身一個激靈。

塗山玄葉看向微生溟和玉蟬衣, 語氣緊張地詢問:“你們剛才,有沒有看到什麽奇怪的事情。”

兩人同樣的一臉平靜,皆是輕輕搖了搖頭。

塗山玄葉狐疑地看了一眼他們二人,可不管是微生溟還是玉蟬衣,臉色都與平常時差不多。

這兩個人臉上一貫都沒太多表情,尤其是玉蟬衣,這讓塗山玄葉很難通過他們面上的表情窺探他們的內心。塗山玄葉看了又看,最後只能半信半疑地相信他們。

“我喝了多少酒?”他坐回石桌旁。

微生溟面不改色:“一口。”

“這不可能。”塗山玄葉看向玉蟬衣,“小蟬衣你不騙人,你告訴師父,我喝了多少酒。”

玉蟬衣聞言眉梢輕動,那一瞬間塗山玄葉好似在她臉上看到了微生溟起壞心思時的表情,頓時感覺天都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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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嗎?在蓬萊叫她和微生溟日夜相對地待上一個月,本性就被污濁了是嗎?

但好在玉蟬衣的表情很快收歸風平浪靜,她道:“沒有注意,但不止一口。”

塗山玄葉松了一口氣,玉蟬衣的話可比微生溟的可信多了,他伸了個懶腰:“方才這一覺睡得可真舒服。”

又問:“我睡着的時候,你們兩個就這麽幹坐在這裏,喝了半天的酒?”

玉蟬衣點頭。

塗山玄葉道:“啧,不知道的,看你這風平浪靜的樣子,根本看不出來是你拿了這屆論劍大會頭籌。”

“帶給你個好消息,你師父我無意中偷聽到,星羅宮宮主她打算送你幾身她親手制作的天女羅裳,約莫最近這幾日就會讓她的弟子來找你。我見你和她們關系不錯,這份禮物大可以收下,日後我會想辦法幫你回禮的。”

這消息在他醉酒時已經說過一次,清醒時再說上一回,玉蟬衣已經沒了半點意外,不過能區分出來,塗山玄葉清醒時說的話聽起來可比醉酒時說的話正經多了,少了不少抱怨。

不過,恐怕醉酒後說的那些話,才是他真正心裏所想的吧。

玉蟬衣隐約笑了笑,并不點破什麽,只是說道:“多謝師父。”

-

落日拂開湖面粼粼波光。

仙湖旁邊,天色漸晚,卻還沒有晚到點燈的時候。

豎立在湖邊的幾棟客棧內,光線逐漸暗沉下去,除承劍門包下的客棧以外,其他的客棧全都空着。

論劍大會已經結束,頭籌水落石出,想找玉蟬衣比試的正在滿蓬萊地找人,而沒這個心思的則紛紛前往蓬萊秘境,趁着仙島對外開放的最後幾日,尋一尋島裏的寶物。

唯有承劍門包下的客棧內,道道白衣立在其間。

在論劍大會結束之後,他們便陷入一種可怕的死寂當中,氣氛極度冷凝。

陸韶英敗給玉蟬衣,屈居第二,是令人難以接受,但最讓人無法接受的卻是,打敗他的玉蟬衣,用的卻是改自承劍門劍招的招式。

這好比在當着所有劍修的面,告訴他們,承劍門的劍招算不了什麽,看,她能從裏面找出來那麽多的毛病,改掉之後,弄出來更好的。

而承劍門用這招式用了整整一千年,卻不及她改的漂亮。

論劍臺上只敗了一個陸韶英,論劍臺下,一整個承劍門的弟子臉上都是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三十一寸靈脈就能拿下論劍大會的頭籌、難得一見的劍意、用得出神入化的劍招……随便有哪一個出現在任何一個劍修身上,都已經能使之名聲大噪。

一外門弟子突然小聲同自己的同伴說道:“哪怕是一千年前那屆論劍大會,掌門他……也沒有做到像那玉蟬衣一樣吧?待她七十二寸靈脈盡通,再給她一些時日……”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下去,但眼裏的恐懼卻能讓人猜到他想說什麽。

更何況,所有人心裏都有和他一樣的恐懼——

才三十一寸靈脈就殺成這樣,待玉蟬衣七十二寸靈脈盡通,再給她一些時日,那這劍道第一是不是要易主了?!

他們都很想問一問自己的掌門對玉蟬衣的看法,迫切想知道這玉蟬衣是否真有贏過掌門的本事。

但沒人有這個膽子。

這時有人一擡眼,倏地背生寒刺,慌忙将頭低下去,慶幸着方才沒有将話說出來,一邊用胳膊支了支了身旁的同伴。

二樓走廊欄杆旁邊,陸聞樞正站着那,面容肅然更甚往日,雪一樣冷。

好像,他已經在那裏站了很久了,只是,他若是想收斂自己的氣息,就無人能夠發現他的存在。

注意到陸聞樞的弟子陸續變多,有人道:“韶英師兄在做什麽?”

二樓走廊中,陸聞樞的房間外,陸韶英不知何時來到陸聞樞的對側,雙手高高舉着,将一條長鞭跪呈在他的手中。

長鞭高過頭頂,陸韶英的頭低得比前幾日的陸墨寧還要更低,他道:“掌門,弟子來請罪了!”

頓時,底下的弟子全部關注起了上面的動靜。

陸聞樞終于将視線從底下承劍門諸多弟子身上收回,他看向陸韶英:“你何罪之有?”

陸韶英道:“弟子……輸了今日的比試。”

陸聞樞靜靜看了他兩眼,說道:“只是輸了一場比試,何來有罪一說?”

陸韶英仍低着頭:“弟子明明答應過掌門今日定能拿得頭籌,若非弟子練劍不力,輸給了玉蟬衣,承劍門就能又蟬聯一屆頭籌,都怪弟子!弟子有罪!”

陸聞樞輕輕撫着指骨,有條不紊地說道:“論劍大會向來都是有輸有贏,贏者風光,輸者黯淡,錯過了,便再無再度站到論劍臺上證明自己的機會。曾經對你抱有期許的師長對你失望,同門其他弟子會因你受到嘲諷,他日別人談起玉蟬衣,都會笑一聲你這個承劍門的弟子卻被對方拿承劍門的劍招打敗,這一切對你來說,難道……還不夠折磨嗎?”

他話語每多說一句,陸韶英的臉色便更凄涼上一分。

站在一樓的陸墨寧也同樣臉色十分之不好看,黯然低下頭去,像是一并被訓着。

陸聞樞道:“論劍大會上輸了比試,我不會怪你。”

陸韶英舉着長鞭的手緩緩放了下去。

可陸聞樞話音一轉:“可你絕非徹底無罪。”

陸韶英身軀一震。

“何時将‘鳳凰于飛’練會的?”陸聞樞問。

陸韶英再度将長鞭高高舉起,不敢正視陸聞樞:“弟子、弟子是在藏書閣的傳影石裏,看到了掌門與薛仙長使用鳳凰于飛的影像……”

陸韶英道:“我、我覺得這是很厲害的雙人劍法,就偷偷學習了一番,弟子從未有過想要冒犯掌門與薛仙長的意思。也從來沒和第二個人一道用過這個劍法,苦苦練習了許久,才學會獨自一人将這劍招用出來……”

“可你将它用得漏洞百出!”

陸韶英唇一抖,陸聞樞臉上神色繃緊,隐隐有動怒的前兆,但陸韶英所認識的他性情溫和……陸韶英心知自己這是犯了大錯,連忙将頭低下:“弟子願意領罰。”

他知道掌門與薛仙長感情甚篤,他用了他們的定情劍招,也是情急之策,是被玉蟬衣逼急了才用的。他沒想過會被玉蟬衣以相同的招式打敗的。

這時聽陸聞樞落了聲:“等回到炎州,去戒律堂,領一百道鞭罰。”

陸韶英焦灼忐忑的心在收到懲罰的這一刻終于定了。

“是!”他痛快應道。

“還有一罪。”陸聞樞掃過陸韶英,視線又一路掃向底下衆人,仿佛有千鈞山壓在他們的背上,每個人都擡不起頭了,不是無形中的感受,而是真的靈力壓迫。

他視線一路掃過,最後又落回陸韶英身上:“陸韶英,是你将‘鳳凰于飛’的劍譜透露出去的?又或者說,是你們中間的誰透露出去的?”

底下鴉雀無聲,陸韶英連忙自證:“在今日之前,我從未在任何地方、在任何人面前用過這個招式,更別說劍譜。”

“掌門,還有近千年來被驅逐出承劍門的弟子,其中若是有內門弟子,他們也接觸過劍譜……”陸墨寧頂着重重威壓說道,“還有那玉蟬衣,她偷師的速度太快,說是不盡宗的,用的劍招,幾乎全來自太微宗和承劍門。”

巨海十州沒有劍招是哪個門派的就只能由那個門派弟子用出來的規矩,只不過,若非本門弟子,往往聽不到最精準的講解,也拿不到真正的劍譜,只能照着別人用出來的劍招琢磨,很容易依着葫蘆畫瓢畫錯。

但玉蟬衣不一樣,看到最後一場沈笙笙的反應,陸墨寧很肯定,玉蟬衣是拿了沈笙笙的打法在比的。

“也許是她看見有誰用了這個招式……她學的太快了。”

陸聞樞問:“她仙齡多少?”

陸墨寧道:“不過……二十來歲。”

陸聞樞冷聲問:“那你覺得,這二十年間,會有誰能在她眼前用過這個招式?”

陸墨寧一哽。

是了。

一來,“鳳凰于飛”難度不低,需要兩個修為深厚的修士同時使用,才能完整用出,條件很是苛刻。若不是玉蟬衣實在是強到了有些恐怖的程度,陸韶英單憑着今日以一己之力用出“鳳凰于飛”,也能名聲大噪一番,足見這劍陣使用出來的難度有多苛刻。

二來,承劍門內門弟子對掌門與其道侶的定情劍招多有避諱,并不常用。

那玉蟬衣到底在哪裏見過這招式的?

陸墨寧茫然了。

而陸韶英更是恐慌到面上血色全失。

“當真不是弟子将劍譜洩露出去的!”重重威壓之下,陸韶英恨不得以頭搶地自證清白,“弟子可起血誓,以神魂盡散為代價來保證!”

陸聞樞卻将壓在他們身上的靈力收了回來,他道:“有一個人,也許知道這個招式……”

“誰?”陸韶英連忙爬起來問。

“他若見過一次,就能拆解,化作單人劍招教給自己的徒弟,也很正常。”陸聞樞聲調已近平靜。

陸韶英怔然道:“那人是……不盡宗掌門?”

“玉蟬衣與不盡宗掌門的師徒關系,不過是他們想讓你們看到的。”陸聞樞道,“真正的師父另有其人。”

“是誰?”

微生溟……

陸聞樞并沒有說出這個名字。

他道:“休息吧,此事與你們無關,我自會親自查清的。”

他一拂袖,進了自己的房間。

底下有人看着仍然跪在二樓的陸韶英,想着剛剛陸聞樞降下威壓時無力反抗的滋味,顫顫道:“以後,這誰還敢用鳳凰于飛啊。”

“別想了,說這麽輕巧,像是你有本事用出來一樣。”

“玉蟬衣的那個招式,也不能學了是嗎……”

“你傻啊!玉蟬衣用這招打敗了韶英師兄,多給韶英師兄,多給我們蒙羞啊,你還要學!故意給韶英師兄難堪嗎?而且掌門的意思你沒看清楚嗎?他根本不想讓別人用鳳凰于飛!你腦子真是被妖吃了!”

陸聞樞關上門,将他們的議論聲全部閉在門後。

他坐到桌邊,指尖在桌上輕敲,一臉心事重重。

陸聞樞想着玉蟬衣在臺上最後使出的招式,想着那只聖潔漂亮卻又殺機重重的白鳳凰。

第一次有人,給了“鳳凰于飛”一個圓滿,只是,将雙人劍招變成了單人的。

真是自作主張!

這玉蟬衣仙齡不過二十來歲,想要做到将“鳳凰于飛”改到如此程度,先要将原本的“鳳凰于飛”了解透徹,之後再花上時間鑽研精進,只二十來年,怎麽足夠。

但若是有人在幫她,那就不一樣了。

陸聞樞想起自己最後看到的那一幕。在玉蟬衣呆呆站在臺上時,意料之外的身影出現在論劍臺上,抓住她的手腕,帶她登上雲端,二人逍遙離去。

微生溟,還活着……

病得這樣不成樣子,論劍臺下,恐怕沒幾個人能認出他了。

但陸聞樞依舊能夠認得。

想到微生溟,陸聞樞不受控制地想起這一千年來他最不想回憶的那天,鑄劍崖的地面劇烈震顫,天崩地裂狂風呼嘯,似乎天地都要在這一刻毀于一旦。

他本以為這便是“熒惑”出世所帶來的威力,直到他看到跟着陸婵玑投身崖底的那道身影,才知道鑄劍崖外的禁制被人破了。

被微生溟破了。

鑄劍崖外的禁制由創世老祖所設,無人能摧無人能毀,微生溟強行破了禁制闖進來就好比逆天而行,闖進來時已是鮮血淋漓傷痕累累,是個血人了,又義無反顧投身到鑄劍崖底,被“熒惑”劍氣所傷。

那時他在崖上看了一眼,拔出“熒惑”後,轉身離去。

微生溟被“熒惑”劍氣傷得筋骨盡露,白骨森森遠遠可見,躺在鑄劍崖底奄奄一息,他本以為微生溟會身隕崖底。

他曾有片刻猶豫。

可是,私闖其他宗門禁地,哪怕死了,也不會被怪到承劍門頭上。

想通這點,毫無留下的必要。

但微生溟卻活了下來。

活成了他的心頭大患。

八百年前,微生溟被逐出太微宗,成了太微宗的棄徒。之後幾百年前,巨海十州再無微生溟的任何消息,關于他的一切都在淡去。

生着心魔、拔不出劍,帶着一身被“熒惑”傷至筋骨難以痊愈的陳傷舊疴,那把七殺劍上沾過的妖獸與魔族的血又實在太多,那麽多嗜血成性的仇人等着生啖其血肉,失去了太微宗的庇護,微生溟如何都活不長了。

但陸聞樞一直在找微生溟,死要見屍才安心。

不然,他的存在就像一根硬弦繃在他的心上,割着他的心髒,叫他日日夜夜不得長寧。

陸聞樞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隔了八百年再見到他,會是在論劍大會的論劍臺上。

更沒想到,不見蹤影的微生溟,竟然就躲在承劍門腳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宗門裏當徒弟,就躲在他眼皮子底下。

陸聞樞幾乎可以肯定,玉蟬衣确實天賦驚人,但那一身不俗的本事,定然有微生溟的手筆。這幾乎變幻了全部招式的新的“鳳凰于飛”,恐怕就是微生溟拆解精進後教給她的。

微生溟到底在暗中盯着承劍門有多久,連“鳳凰于飛”也知道?

這玉蟬衣的名字,是否也是微生溟給起的?

找不到他的阿婵,就要為自己親手培養出一個阿蟬來是嗎?

贗品。

陸聞樞冷笑了一聲。

方才,論劍臺上。

第一眼遙遙一瞥,疑是故人來。

玉蟬衣的身姿是與陸婵玑的,說不出具體是哪裏相像,可乍一眼看上去,卻像極了,叫他幾乎腳步一滞,可惜,禁不起半點細看與打量,第二眼他便能看穿她們之間的分別。

阿婵不會喜歡鵝黃這麽鮮亮的顏色,她一向只喜歡素淨的青,也不會像玉蟬衣一樣張狂。

微生溟培養玉蟬衣的目的到底是什麽,是先奪走本該屬于他宗門弟子的論劍大會魁首,再以一招更漂亮的“鳳凰于飛”一舉多得,既折損承劍門的聲望,又踩在他最在意的劍招上叫嚣,是想讓他一看到玉蟬衣的名字就感到慌亂,還是……想将玉蟬衣培養能成為他驅使的一柄快劍,借玉蟬衣的手搶回本屬于他的劍道第一,甚至,想利用玉蟬衣殺了他麽?

微生溟的目的,至少是其中的一種吧。

又或者,全都有之?

微生溟又為這事準備了多久?

八百年?

玉蟬衣,陸聞樞在心裏默念着這個名字,指尖不間斷地叩擊着桌面,壓着心底不由自主生出的心煩意亂,在心裏面暗暗揣測着。

玉蟬衣,她知道自己正在被微生溟所利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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