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少年 現在的你冷不冷,痛不痛啊?……

第47章 少年 現在的你冷不冷,痛不痛啊?……

玉蟬衣擡手又往篝火堆裏添了幾塊木頭。

“第三個問題。”她低頭撥弄着篝火, 說道:“師兄曾經和我說過一人,你說,她的天賦遠比你要高。”

“那人是誰?”玉蟬衣道, “那時你說找不到她了, 可若是……我能找到她呢?”

“你說天道對她不公, 更應該一直找下去才是。不然, 她豈不是還在受苦受難嗎?”

火光跳在她的眼裏,亮得驚人, 看上去倔強而又不服輸極了。

微生溟卻不忍戳破這種少年人的英勇無畏, 哪怕這英勇無畏在他看來實在是有些天真,但也實在是太難得了。他身上好像已經很久都找不見這東西了。

微生溟道:“若她還活着,也許, 你真的能夠找到。但是……”

他不必說完, 玉蟬衣就是呼吸一窒, 猜到了他接下來要說什麽。

是、死了……

唇瓣一顫。幾乎是一瞬間的事, 玉蟬衣反應過來:“你的心魔難道就是因她而起的?”

她這猜出來的也太快了……微生溟苦笑着點了點頭。

頓時, 玉蟬衣臉上表情變得紛呈複雜。

“接着問下去吧, 小師妹。”微生溟見她行動無措, 一副想說點什麽但又搜腸刮肚找不到詞的樣子, 便知道安慰人這件事對年紀小小的她來說不算容易。而他并不值得她費這功夫,微生溟輕聲道, “若非今日,若非是你,這些問題我一個都不會答。我并不知道自己日後是否還願意說這麽多, 你最好快一點問。”

玉蟬衣問的,盡是些他不想再提及的。微生溟情緒已經變得非常低落了,卻還是願意給她幾分耐心。

他這小師妹的确聰慧到連他也覺得吃驚的地步。哪怕流言霏霏, 哪怕世人對他誤解重重,可她竟然真能做到像她自己說的那樣,不會全盤信任道聽途說的東西,哪怕連和她關系最好的巫溪蘭的話,她也不會全然信着,輕易間撥雲見霧,将事情的脈絡看得明白透徹,好像沒什麽是能瞞住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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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論,微生溟不敢說自己是否也能做到這一點。

但也正是因為玉蟬衣這樣的性子,微生溟知道,他說的話,也不是他說了,她就會全盤相信的。

她問的那些問題的答案,都是他曾經用了幾百年的時間,不斷地向別人講過、說過,甚至聲嘶力竭懇求過,求不來任何一人信他,一千年過去,依舊無人信,他也再不剩半分心力向他人提及的了。他也無法再期待有任何人能信一信他了。

不管玉蟬衣是否真的相信了他剛剛說的那些話,微生溟等着玉蟬衣第四個問題。

“小師妹,問吧。”他輕聲催促,等着玉蟬衣又問一個讓他覺得難以回答的問題。

“第四個問題,我想了很久。”玉蟬衣擡起眼來,問道,“微生溟,你冷嗎,你疼嗎?”

微生溟愣了一愣,一時間心頭一怔,連呼吸都輕了。

玉蟬衣問的,竟然只是這樣一件小事。

好像、已經很久沒有人問過他這件事了。

心魔初生之時,師兄弟裏曾有人也會關照他是否會痛,可是等一百年、兩百年、三百年過去,他不見治愈的跡象,而陸聞樞聲名鵲起,成了新的劍道第一,所有人就都只關心他什麽時候才能将心魔治好,好去找陸聞樞“一雪前恥”了。

他沒有怪過他們,這樣也挺好的,說明他在忍痛這件事上越來越有本事了,他本身就不愛給別人添麻煩的。

真的很久沒有這樣問過他了。

微生溟啞然失聲片刻,忽然笑了起來。他身體內不斷冒出的寒氣叫他眉眼結霜,他一彎眉毛笑起來時便有簌簌細霜掉下來,笑容倒是軟和的,他道:“這好像不止是一個問題,得算是兩個問題吧?”

玉蟬衣:“就算這不是一個問題,但你對我是哪怕我對你公不平,你也打算讓着我的,這可是你說的。你都這樣說了,那我又何必客氣呢?”

“微生溟,你到底會不會痛?你有感覺嗎?卧冰水牢裏你能感覺到冷嗎?冰霜刮過的時候你能感覺到痛嗎?寒氣入體的時候你不疼嗎?現在的你冷不冷,痛不痛啊?”她一連串地問。

微生溟聞言,眼睫輕顫,一擡眼,讓人更能看清他瞳孔裏的紅色。被凍得泛青的額角和下巴一襯,眼底的紅幾乎是要落下血淚來。

他嘴唇輕輕顫了兩下,卻只是緊繃着喉頭嘆了口氣,片刻後,微生溟垂下眼睛:“巨海十州,大多數修士修煉修的是神魂,只要神魂不滅,哪怕肉身死了,依舊可以依靠強大的神魂托生。而我和他們都不一樣,我修的是我的肉身。”肉身一死,神魂也就跟着寂滅了,但這就不用告訴玉蟬衣了。

玉蟬衣擰了擰眉。

微生溟看着她這幅困惑的模樣,笑着說:“第一次聽說有修肉身的修士是嗎?”

玉蟬衣點頭。

“确實非常罕見,一整個巨海十州,除了太微宗極少數長老,沒有人知道這件事。今日和你說了,還請小師妹不要對外提及才是。我體質特殊,是……”微生溟頓了頓,轉而道,“解釋起來有些費力,總之我修習的功法特別。因為修的是肉身不死,越是當我痛苦難當、生死一線的時候,越是我修為能夠突破的時候。”

“在我修煉最開始的那個階段,找痛吃即是修行。哪怕奄奄一息,疼得要死了,能活下來,過一陣子,修為只會比之前更進一步。”

“冷和痛,對我來說,都是家常便飯,我比一般的修士能忍痛多了。”微生溟道,“你就當我不會痛。畢竟,這世上已經沒有多少東西,是能讓我真正感到痛苦的了。”

玉蟬衣看了眼躺在草地上甚至不能好好坐起來的他,覺得他像是在說大話。

玉蟬衣道:“但這卧冰水牢一定讓你不舒服,你知道你剛剛沒醒來時,牙關都在打顫嗎?”

停了停,見微生溟并不反駁,玉蟬衣便知道她說對了。

她那點靈力都快給他渡光了,他才轉醒的。

玉蟬衣問:“為什麽非要把‘七殺’給我?就因為自己拔不出劍來了?就要用這麽玉石俱焚的方式把它取出來嗎?”

“小師妹今日的問題可真是太多了。”微生溟說着,忽然拽住了玉蟬衣的手。

他握着她的手腕,以叫玉蟬衣完全反應不及的速度,将她拽到自己這邊,讓她的手掌貼近了自己的心口窩,帶着笑意的一雙眼睛緊盯着玉蟬衣,眼底如有漩渦,玉蟬衣毫無防備,竟是直接被他将她拉入了他的精神海去。

她落到了水面上,腳下,是一艘緩緩行駛的船。

微生溟立在船頭,衣袂飄飄,回頭看着她說:“帶你去看看‘七殺’。說不定,你就改變主意了。”

玉蟬衣往四周看了兩眼,見身邊竟是如同夜空一般的星河,她驚愕:“這是你的精神海?”

也許是在卧冰水牢裏待了太久的緣故,他的精神海上也凍着一層霜,只是當風吹着那些霜雪即将襲到她面上來時,卻不似在卧冰水牢中那樣肆虐,在觸碰到她氣息,即将觸及到她皮膚時,速度忽然會慢下來,像溫柔的雪花降落。

玉蟬衣還沒有修到七十二寸靈脈,也沒有足夠豐沛的靈力,不夠她填出屬于自己的精神海。

微生溟的精神海,很寬闊,無邊無際,廣袤無垠,水面幽深寂靜,視線難以測其深淺,天與海的底色都是濃稠的黑,乍一看密不透風,似乎吞沒所有光線,叫人不敢踏足。但若是浮在水面上,仔細看,卻會發現,裏面灑着星星,因為被冰霜覆着,亮得不是很明顯了,而推着船往前走的風也是輕輕的,撫摸到臉頰上,竟然不帶半點寒意,反而春風過境一般溫情脈脈。

修士精神海的樣子各有不同,這是他們內心的腹地,不能為他人輕易展開的內心隐秘角落,甚至,也是他們最容易受到傷害的地方。

他就這麽随随便便帶她進來了?

“這裏是我的精神海。”微生溟颔首應道,“想帶你看‘七殺’就只能來這兒,我拔不出劍,也無法再将‘七殺’召出。不然你以為尹海衛那家夥怎麽對我怨氣這麽重?我有了心魔,‘七殺’就得永遠沉睡在我的精神海裏,不見天日,我一日不死,他便一日見不着他想見的‘七殺’。”

微生溟坐到玉蟬衣身側:“沒法将‘七殺’召出,我只能帶你到我的精神海裏看看‘七殺’。”

小船只在星河上不知飄了有多久,終于到了盡頭。玉蟬衣看到了‘七殺’,它正站在一處高臺,劍身覆滿寒霜,落地的霜塊不知幾何,已經凍成了冰層。

“七殺”通體漆黑,它就連劍刃都是黑的,黑色讓它看上去有種并沒有開過鋒的錯覺。看上去蒼拙古樸,一點也看不出是赫赫有名的兇劍“七殺”。

空心的劍柄外镂空雕刻着繁複的花紋,劍格是漂亮的火曜紋,劍身比玉蟬衣想象中的要窄,要薄。

劍未出鞘,靈氣安靜養蘊着它的劍身,全然不像兇劍,倒給人一種想要親近的感覺。

是一柄很漂亮,輕盈的劍,有一種叫玉蟬衣片刻失神的美感。

這時,微生溟的聲音響了起來,好聽的嗓音放得很輕很輕,聽上去甚是空靈,像是有一只能迷惑心智的妖精趴在她的耳朵上蠱惑:“這就是‘七殺’,它真的是一把很好的劍,小師妹,你真不想要?它喜歡你,一點兒都不排斥你的靠近,你們會配合得很好的。拔出來它,它就是你的了。”

玉蟬衣有那麽一瞬間像是被迷惑住,她忍不住伸手向“七殺”探去,卻在快要觸碰到它時,倏地縮回手來。

“七殺”,比她想象中還要漂亮,在她即将要觸摸上它那一刻,她能感覺到裏面哪怕是未出鞘也關不住的殺氣纏綿地繞到她的手指上來了,就像游魚在親吻她的手指一樣,讓她感覺自己一旦抓住,可能就不想放開了。

但玉蟬衣還是抵制住了誘惑,她背過手,堅定道:“我不要。”

微生溟嘆了一口氣。

下一瞬,神魂回歸到自己的身體。

玉蟬衣睜開眼,只見自己的手還壓在微生溟的胸膛上,她像是被燙到一樣縮回手來,揚起手來簡直想要給他臉上來一巴掌,怒斥道:“賊心不死!”

竟然還想将“七殺”送她,甚至比之前還要更過分!竟然要讓她自己去拔!

過分!太過分了!

但她的手滞停在半空,終究是沒落到這張因虛弱而顯得脆弱的漂亮面孔上,咬了咬牙,氣呼呼地将手收回來。

“哪有一個賊是想把自己的東西送給別人的?”微生溟也緩緩睜開了他的眼睛,反駁了她的話,他連聲嘆氣,“可惜,可惜。”

他還以為玉蟬衣見了“七殺”之後,多少會改變一點心意。

“可惜什麽?”玉蟬衣道,“這世間好劍總不能只有一把‘熒惑’、一把‘七殺’,我會找到屬于我自己的好劍的。”

“你的精神海倒是好看。”玉蟬衣忍不住贊嘆。

沒想到他看上去這麽無規無矩、常常會叫人與他話不投機半句多的一個人,精神海卻是如此的浩瀚溫柔。

微生溟:“它也不是只像今日這樣。”

玉蟬衣問:“還有什麽樣子?”

微生溟道:“喪失神智時,便是另外一種樣子……你不會想見到的。”

玉蟬衣本想說一句“那你該将心魔早日治好才是”,話到嘴邊,想起剛才聽到的種種,不忍心說這種傷口撒鹽的話,索性便閉了嘴。

在仙湖邊待了一陣兒,等微生溟身體裏的寒氣又被驅逐了一部分,身體能夠活動自如了,他們就回到了客棧。

路上,微生溟又問玉蟬衣:“真的覺得我的精神海很漂亮?”

玉蟬衣點頭。

“冰霜化了的時候,會更漂亮的。”微生溟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笑容無端惑人:“小師妹,要是你願意去拔‘七殺’了,我可以再帶你進去一回。”

玉蟬衣咬牙:“……做夢!”

他們走回到客棧。

在石桌旁緊張到咬指甲的塗山玄葉見是兩個人一起回來了,重重松了一口氣,連忙迎了出來。

“劍呢?”他摸向微生溟的脈搏,還沒摸到,被寒氣刺得手指往後一縮,塗山玄葉震驚道,“這卧冰水牢不愧是卧冰水牢,真是太恐怖了,你這身體裏的寒氣少說也要半年才能完全驅散。”

“咦,等等,我記起來了!”塗山玄葉道,“星羅……我那好像有能活血運氣、驅逐寒氣的仙草,我這就去弄來給你!”

他說完轉身就要走,這時,自他背後,玉蟬衣的聲音冷冷地響了起來:“先別急着去弄仙草。”

“我去去就回!很快的,你們等我片刻!”塗山玄葉不覺有異,沒停腳步,兩個眨眼間,已經摸到了客棧大門。

剛要踏出門檻,卻聽到玉蟬衣的聲音再次響起:“回來!那個在星羅宮裏當靈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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