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相思碑 弱水之畔,立起了一座相思石碑……

第53章 相思碑 弱水之畔,立起了一座相思石碑……

江言琅話音一落, 茶杯自玉蟬衣手中脫落。

青瓷卻未與石桌桌面碰撞,茶水也丁點沒有濺出。

它在半空中被人用靈力接住,牽引着, 穩穩當當塞回玉蟬衣手裏。

“七百年的一樁舊聞, 想不到還有人記得。”微生溟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換好衣裳出來的微生溟坐到玉蟬衣身側, 看了一眼玉蟬衣。坐下後, 又瞥了一眼江言琅:“風息谷首徒,能知道這些, 倒也不令人感到意外。”

玉蟬衣緊緊握着落而複得的茶盞, 心底因江言琅帶來的這個消息而掀起陣陣驚濤駭浪。

薛懷靈她……死了?

玉蟬衣讨厭薛懷靈,讨厭她毀了青峰,毀了與她有關的一切事物。

可她對薛懷靈這個人的情感, 遠比讨厭要複雜。

五歲時風息谷初見, 她曾因薛懷靈俊逸出塵而自己衣衫破落自形慚愧, 死前見薛懷靈的最後一面——不算真的見上一面, 她隔窗聽到薛懷靈催促陸聞樞快些将她送下山去, 凡間才是她這個凡人該待的地方。

薛懷靈說的沒錯。

若不是之後知道薛懷靈蕩平了青峰, 她對她甚至連讨厭的心情都不會有。

薛懷靈無疑是天之驕女, 養尊處優, 個性驕縱,眼底存不下一點塵埃, 甚至也放不下一個壽命只有百年的凡人,放不下青峰。

可要說她壞透了,也還遠遠不及——玉蟬衣倒情願薛懷靈惡毒到骨子裏壞到骨子裏。

薛懷靈要是真能驕縱到誰都不管不顧, 大可以硬闖青峰,硬抓了她,将她扭送凡間, 送到一個誰都找不見的地方。反倒會陰差陽錯将她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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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婵玑短短的一輩子,沒認識一個能救她的人。她死後拼命地想如何能救下當時的自己,唯一能想到的,竟然是要指望薛懷靈對她壞一點。

可三百年後,連薛懷靈也死了。

今時今日,難道這世上記得她陸婵玑的,真的只剩了陸聞樞嗎?

玉蟬衣心裏泛起一陣難以言喻的冷,如同被水蛇纏上骨骼一樣的陰冷。她沒想過命運會對她殘忍成這樣,又讓一個認識她的人消失在了世上。

她是不喜歡薛懷靈,卻沒有不喜歡到希望對方去死的程度,甚至玉蟬衣更希望她能活着。

哪怕是讨厭她的,至少,薛懷靈是認識她的。

她已經在心裏計劃好了,待她說話的分量更高一點,待她能掌握一點證據,必要時候,可以嘗試拉攏薛懷靈。

如果薛懷靈願意倒戈,那過往種種都可以不論,從薛懷靈答應的那一刻,她會将薛懷靈歸攏到她的陣營。她需要幫手,而作為陸聞樞的道侶,薛懷靈會是一個很有用的幫手。

可如果薛懷靈仍選擇站在陸聞樞身側,和陸聞樞沆瀣一氣,那她就是她的敵人,同樣也會成為要接受懲罰的人。

玉蟬衣已經将心裏的劍磨得很快很亮,她一直在謹慎地挑選有哪些人有資格站在她的身後,又會多出誰來面對她的劍鋒。

卻唯獨未曾想過,薛懷靈會死在那麽早的時候。

“七百年前……”玉蟬衣拼命壓着嘴角的顫抖,“薛仙長她是怎麽死的?”

風息谷的掌上明珠,哪怕是塊修仙的榆木疙瘩,又怎會讓她死在才三百來歲的時候?何況,薛懷靈資質不低。

微生溟一直不動聲色地打量着玉蟬衣,正欲開口,卻又輕輕合上。

因為江言琅的聲音先響了起來。

江言琅道:“七百年前,鳳麟洲的弱水結界出現裂縫,修羅魔界的魔族頻頻異動,意圖進犯巨海十洲,薛仙長為修複結界,以身獻陣。巨海十州的人為了感念她的貢獻,在她死後尊稱仙長。弱水之畔,還為她立起了一塊紀念她的石碑。”

說起這個事情來,沈笙笙也一臉唏噓不已。她年紀尚小,雖然未曾親身經歷過弱水那場異動,但也聽家中長輩提起過。

沈笙笙道:“因她死在即将與陸掌門結契的前夕,懷抱着未了卻的憧憬與心願死去,那石碑便被稱作相思石碑。我經常在那裏碰見薛少谷主,有時也會碰見陸掌門,他們每隔一陣子都會去那裏祭奠薛仙長的亡魂。”

江言琅問道:“你經常去那兒?”

沈笙笙道:“陸掌門是劍道第一,薛少谷主劍藝也不俗,我想着等我哪一日本領到家了,也找他們切磋切磋。我已經觀察好了,陸掌門不常出現,薛少谷主來得要勤一些,最少十年過來一回。他們都是大忙人,蹤影飄忽難覓,但我守着相思石碑,守株待兔,總能等到他們。”

玉蟬衣忽問:“這薛少谷主,是在薛懷靈死後,才成為少谷主的?”

江言琅點頭。

沈笙笙道:“這位薛少谷主活得久一些,劍術老道,但若論起天賦……比不上他的妹妹。我們副掌渡每回遇到他,都會提到他妹妹,薛少谷主每次都是黑着臉,卻又無從反駁。聽副掌渡說,薛懷靈才是真的天賦卓絕,要不是死的早,少谷主的位子才輪不到她哥哥來當。”

江言琅忍不住:“我們少谷主雖說不比自己的妹妹天賦更高,但也沒那麽不堪吧……這巨海十州有本事能贏過他的,恐怕一只手數得過來。”

沈笙笙接着道:“能和正道魁首搞好關系也是這位少谷主的本事,他做了少谷主後,風息谷的劍修實力跟着承劍門長進不少,都贏過我們玉陵渡了。不過也不應叫是本事,副掌渡說了,陸掌門那是愛屋及烏,是因着對薛仙長的懷念與愛重,才連帶着對你們風息谷如此謙讓禮遇。”

江言琅反駁道:“可我聽說,少谷主與陸掌門年少相識,自小關系就頗為親近。”

“風息谷少谷主……”玉蟬衣想了一想,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在論劍大會見過的、略顯陰郁沉默的面容來:“薛铮遠?”

“正是。”沈笙笙說道,“我們副掌渡經常提起他。”

“這薛少谷主,也是命不好,自小就不比妹妹聰明伶俐,妹妹的天賦悟性都要高于他。若是他資質平庸,早早認了命也就算了,偏偏他的資質也沒有太差勁,只是剛剛好略輸一籌,心裏就一直較勁兒。長此以往,性格就變得不喜人了。風息谷的修士大多像他,小心眼極了,譬如你看,這位風息谷首徒,我說一句,他嗆一句。”

江言琅眼睛瞪圓:“我只是在說我知道的事,又沒有無理取鬧。”

見他們又要吵起來,玉蟬衣提壺斟茶,當起了和事佬。

“茶水涼了,就不好喝了,快喝茶吧。”玉蟬衣輕聲道。

她心底種種情緒雜陳,面色看上去卻格外的靜。就如同狂風驟雪過境之後,大地只剩了一片素淨,玉蟬衣心裏的驚濤駭浪陣陣翻騰過去,不知道哪一刻,忽然空落落的,蕭條了。

薛铮遠的名字她并不熟悉,陸聞樞從未向她提起過薛铮遠。

哪怕是薛懷靈,陸聞樞也從不向她提及。

薛懷靈的哥哥,原來是他的多年好友。

薛铮遠——玉蟬衣牢牢記住了這個名字。

之後,陸續來了幾個劍修來找玉蟬衣切磋比試。

江言琅與沈笙笙看到夜色降臨,拂卻巫溪蘭想将他們留宿在不盡宗的邀請,離開了不盡宗。

他們打算次日再來。

沈笙笙看了玉蟬衣一整天的切磋比試之後,決定先不急和玉蟬衣比上一回,而是把目光放到了來找玉蟬衣切磋的其他劍修身上。

來找玉蟬衣切磋的劍修不少有些本事,能和他們比上一回倒也是難得的機會,要是連她都打不過也沒必要和玉蟬衣一比,找玉蟬衣比試先過了她這一關再說。沈笙笙決定在炎州多留下時日。

沈江二人走後不久,玉蟬衣到炎州街頭逛了一逛。

她假裝自己在買法器,朝其他人打聽了一下薛懷靈與相思石碑的事,發現他們對薛懷靈的說法大多與江言琅與沈笙笙無異。

只是炎州到底離着鳳麟州遠了一些,七百年的光陰離今時今日也久了些,有些人在聽到“薛懷靈”這三個字時,會先本能沉默下去,想上好半天,才會慢慢想起來是誰。

說着說着,最後又毫無例外将話頭落到陸聞樞身上去。

“這薛仙長意外仙逝,陸掌門痛失愛侶,七百年過去,卻未曾與他人結契,身邊亦無伴侶,真是……”

“癡情。”今日聽多了這個詞,不等他們說話,玉蟬衣就知道他們要說什麽,心裏譏诮面容平靜地幫他們補全句子,便再換個地方打聽問問。

一通問下來,玉蟬衣知道了炎州的修士是怎麽看待陸聞樞的這樁姻緣的。

男修士大多對陸聞樞近乎守節的行為不甚理解,但紛紛表示自己對此敬佩萬分,引之為榜樣,而女修則會在提起薛懷靈死在結契前夕的事時,又是可惜又是心疼,等說到陸聞樞七百年未與他人結契,卻紛紛露出羞澀向往的神情,羨慕薛懷靈能得到陸聞樞從一而終的癡情。

風息谷的江言琅還記得薛懷靈以身獻陣,記得薛懷靈死在弱水,炎州的人卻只記得他們的正道魁首在七百年前痛失愛侶,七百年不與他人結契的事跡成就了他們口中陸聞樞的癡情,有些人在誇贊陸聞樞為她守節時,甚至記不清薛懷靈的姓名。若是當年薛懷靈提早知道這一切,是否還會義無反顧地從風息谷前往承劍門?

玉蟬衣不知道答案。她與薛懷靈說到底不過兩面之緣,無從揣摩薛懷靈的心境。

在街頭聊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後,玉蟬衣回到不盡宗。

她坐回到藤蘭樹下的石桌邊,視線卻輕輕上擡着看向藤蘭樹。

微生溟換回他自己的衣衫之後,就沒有穿着天女羅裳顯眼了。

他大多時候安靜呆在樹上,或坐或躺,安靜蟄伏,比樹葉還安靜。

“師兄。”玉蟬衣視線在樹葉間刮尋,找到身形幾乎融進夜色裏的他後,喊了他一聲。

聽到樹葉如同風搖般開始簌簌響動,知道他在聽,玉蟬衣問:“七百年前的薛懷靈之死,師兄可知道點什麽?”

“小師妹還想知道什麽?”微生溟從樹上跳下來,落到玉蟬衣對側的位置。

他一雙眼睛暗暗打量着玉蟬衣:“在我看來,沈笙笙、江言琅兩位已說得十分詳盡。”

玉蟬衣問:“師兄是否見過薛懷靈?”

微生溟搖頭:“這位薛大小姐高高在上、目下無塵,可不愛理人。”

又道:“她的死因我的确了解一二,小師妹想問什麽,盡管問吧。”

玉蟬衣道:“巨海十州萬千修士,為何偏偏是薛懷靈以身獻陣?三百年前她死在弱水,那時她身邊可還有別人?”

微生溟說:“當時弱水結界異動,正道修士紛紛前往鳳麟州,在場的自然不止有薛懷靈一人。”

“那薛铮遠、陸聞樞呢?”

“一個風息谷谷主之子,一個承劍門少門主,都是名門正派之後,自然是責無旁貸,與薛懷靈一道前往鳳麟州。”微生溟道,“但薛懷靈以身獻陣的當時,她在弱水之北,陸聞樞在弱水以南,他為救一個誤闖結界的凡人孩童而元氣大傷——薛铮遠便是此事的見證者,是他在陸聞樞昏迷不醒時,将陸聞樞為救凡人孩童身受重傷的事告訴了旁人。”

“說起來。”微生溟道,“當時的确有人在猜,是薛铮遠為了少谷主之位,趁弱水結界松動,誘殺了妹妹。還是陸聞樞醒來之後,替他證了清白。”

玉蟬衣:“所以他們二人是互證清白,是嗎?”

“從來沒有人懷疑過陸聞樞什麽,何來證他清白一說?”微生溟道,“小師妹真是常常令我感到吃驚。”

“吃驚什麽?”

“立相思石碑一事由薛铮遠親自操持,石碑一落,此事徹底蓋棺定論,鮮少有人問得這麽深這麽細致。”微生溟眯起了眼睛,“若非小師妹只有二十來歲,我真要誤會你與這位薛大小姐是舊相識。”

玉蟬衣早已習慣了與微生溟話不投機,習慣了與他話上争鋒鬥聰明,不會再像從前那樣,每次都緊張自己是否被他看破,像是一下子被踩中脊骨似的言語行為皆過激起來。她緩聲道:“若是說薛仙長是發乎本心以身獻陣,那她真是一位令人景仰欽佩的人物。我會有許多話想同她說,是會可惜自己沒有和她面對面說上話的機會。”

心中不知為何又有種隐隐作痛的感覺,玉蟬衣道:“遲早有一天,我會去往弱水之畔,到那塊相思石碑邊上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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