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天之涯 我會把你關起來,關到誰都找不……
第63章 天之涯 我會把你關起來,關到誰都找不……
“你說什麽……”玉蟬衣十足驚愕, 以至于差點将桌上的酒碗打翻。
她會有這樣的反應在微生溟的預料之內,見她一臉驚愕,他的心不由得往下沉了沉, 隐隐感覺到自己的沖動。
他可能還是說早了……
只是他一言既出, 就猶如箭離了弦, 無法再回頭。
說都說了, 哪怕有些後悔,但也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只能繼續說下去。
微生溟繃緊牙關, 格外嚴肅、咬字也格外清晰地說道:“小師妹, 我請求你,在我入魔之前,殺了我。”
他道:“心魔難解, 這一千年來, 它一直在與我争奪我身體的控制權。若是有朝一日我的理智全失, 叫它奪了主動, 它只會順着它的欲望行事, 為了得到它想要的, 毀天滅地, 在所不惜。”
玉蟬衣聽得面無血色, 她問:“心魔是另一個人?”
“它并不是另一個人,它就是我, 是我最陰暗的部分,我的一切願望,我的執念, 我見不光的心思……它都會不擇手段,不計代價去幫我實現。”微生溟道,“一個小小的魂妖就使得你肝腸寸斷, 那你可知道我想殺死它有多容易?我這樣的人,若是理智在時,勉強算個好人。但若是理智全失,連我也不知道自己會成為怎樣的禍患。”
“我倒情願我真是別人口中的廢物,可我不是。我有了心魔會入魔這事,這巨海十州裏知道的人不多,太微宗的掌門知道,葉掌教也知道,太微宗花了幾百年,不惜折上首徒,一刻不停地監視着我,為的就是在我入魔的那一刻将我斬殺。可他們殺不了我,我太清楚他們的本事了。”微生溟語氣放緩了,眼角弧度忽然往下彎落了一些,攜帶着款款溫柔,笑着看着玉蟬衣,“可是,你應是可以的。從你提着苦心草出現在我眼前的那一刻,我整顆心都活了。”
那一夜她殺氣凜凜地站在他的眼前,站在洪荒夜色裏面,就如同一簇火星子落入了枯草叢生的荒原,風一吹便是星火燎原的态勢,叫他那顆死寂了很久的心重新活過來了。
他因她重新看到了希望。
“我曾經真的以為自己會落入最不堪的境地,可我這人倒黴慣了到最後竟然有幾分好運,竟白白得了你這樣一個小師妹。”
“若是我真能死在你的手裏,也算我一生清清白白沒有半點遺憾,此生無愧于父母,無愧于師門,無愧于蒼生,唯獨……唯獨有愧于你一人。我死了倒是痛快,你卻要手刃同門師兄,只怕你日後每每思及此事,心頭便受紛亂困擾。為我快意,要使你餘生都受煎熬……我當真不願看到這樣的畫面,可是,對不起了,小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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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我能自我了結,我都不會如此殘忍地将你置于這種境地。可每次我想自戕,一旦虛弱下去,我的身體就會被心魔掌控,它想活,執念不消它就還想活……讓我連死都成了一種奢求。”微生溟蜷了蜷手指,忍住了想要将她皺着的眉頭撫平的沖動,他也皺了眉頭,卻軟下聲調,“小師妹,你就當我為老不尊,讓一讓我這個已經活了一千歲的老人,叫我自私一回。”
“左邊是我,右邊是天下蒼生,你會選的,對不對?”
他這溫柔嗓音對玉蟬衣來說卻如同兜頭一盆涼水澆了下來,令她渾身打起哆嗦。
似一道驚雷劈下,她霎時間将過往種種令她覺得怪異的細節全部回憶了起來,在這一刻,過去微生溟這個人身上讓她覺得古怪的地方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原來太微宗如此大費周章地監視着他,是要在他入魔之後殺了他。原來他總是開玩笑似的提起讓她幫他個忙,竟然是想讓她要了他的命。
她想起來之前微生溟在試圖将七殺劍送給她時,同她提起過的那個“心頭大患”——那時他說什麽“先別說想殺他的殺不了他,哪怕自己都想死了,自己動手也沒用,還是死乞白賴地活着,真是令人齒冷”,說什麽“沒有為禍一方的也是妖邪”,原來他說的是自己,他說的竟然是自己!
“一定會入魔嗎?”玉蟬衣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又不是所有有了心魔的人都會入魔……”
“不是所有生了心魔的人都會入魔。”微生溟道,“可我身上本就淌着一半修羅族的血,若是徹底被心魔奪去神智,入魔将是我逃避不了的命運。太微宗正是清楚我的來歷,才派出了那麽多弟子來看着。”
修羅魔族?
聽了微生溟的話,玉蟬衣張口欲言,卻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一時間,心頭充斥着許多想法,都令她神思飄忽,心頭難安。
這世間,有凡世,有仙界。有巨海十洲,也有修羅魔域。
以前在青峰的時候,玉蟬衣就看過不少典籍,知道一些關于修羅魔族的事情。
修羅魔族半神半魔,血統特殊,生來曉勇善戰,體質異于常人。更有天賦異禀者,生來就有不死之身。
但他們同樣暴虐嗜血,常惹禍端。
往前數萬萬年,巨海十洲的神明還沒有隕落的時候,修羅界因不敵神明威力,便老老實實,從不犯界,俯首稱臣。
可神明隕落之後,修羅魔族不甘屈與仙人之下,總想取而代之,屢次進犯。
巨海十洲的修士與修羅魔族交戰上萬年,終于修成結界,在兩界豎起了堅固屏障,使得巨海十洲不再有戰事,也算迎來太平。
這些,都是寫在古書裏的往事了。
修羅魔族在傳說中,詭奇可怖,卻也十分罕見。
玉蟬衣萬萬沒想到,微生溟竟然有一半修羅魔族的血統。
可這樣流着一半魔族血液的人,要為了天下蒼生赴死。
要讓她,殺了他。
玉蟬衣不再說話了,她垂下頭去,肩頭微微顫着。此刻千月島幻境中的天亮了沒有多久,薄薄一層天光鋪在她身上,顯得她身形無比單薄,微生溟終是難忍心頭恻然,想要攬住她的肩頭,卻忽見她身體顫抖的弧度凝固,整個人像是定住了一樣。
玉蟬衣仍然垂着頭,但卻不再顫抖了,她好像想通了什麽。
就在微生溟滿含殷切地等着她的答案時,卻聽到她問:“就不能活下去嗎?那麽多人想活而不能活。為什麽非要死呢?”
微生溟仰頭長嘆:“非我不想茍活,是我不能活。”
他眉間寫滿了難解的憂愁與痛苦,愁腸百結。若是他已經将所有的事情告訴玉蟬衣,而玉蟬衣仍不願意幫他這一把的話……他當真要沒有任何的辦法了。
“三十年,我至多只剩三十年了。”微生溟道,“待修羅印記覆滿我的胸膛,生長至我的心窩,就徹底無力回天了。”
“但這三十年。”微生溟語氣忽變熱切,神色激情澎湃起來,“若是這三十年裏,我将我畢生所學全部交給你,再幫你找一把好劍……不是七殺,去找另一把能比得上七殺的劍,你就能有殺了我的本事。”
玉蟬衣:“可是人最重要的就是活着,活下去才有希望,活下去,很多事情都有辦法了。”
微生溟臉上才澎湃起來的神色一下子失落下去。
他心底焦灼,可喉嚨卻像燒壞了一樣,突然之間啞了下去,微生溟頭疼地摁着自己的額角……他知道玉蟬衣很難被說動,他一向很擅長談笑間将人毫無知覺地騙進他的陷阱中去,可對上玉蟬衣卻很難在話語交鋒間從她那讨得半分好處。
此刻,微生溟更是完全不知道要繼續說什麽才有說動玉蟬衣的可能。
若是玉蟬衣真的不願意,他也不能将刀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用劍殺他吧?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沒有辦法了,我真的沒有辦法了。”微生溟兩邊肩頭都垮下去,認了輸一般喃喃說道,“一千年都沒有辦法,三十年怎麽能夠?不可能有辦法的,我總不能為了這一點微缈的希望,冒這麽大的險去試這個。”
“沒有辦法就死嗎?”玉蟬衣有些惱了,她道,“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繼續活下去,只要活着,總有一天,會找到消掉心魔的辦法。心魔消了,你也就不用再入魔了。”
“你太年輕了。”微生溟掀起眼簾來,哀痛地看向她,“也太執拗。這世上有許多事情本就是無可奈何,機關算盡再聰明也依舊無計可施,除了接受沒有別的……”
他的話直接被打斷了。
“是你太陳舊了。”玉蟬衣道,“也太死板。沒有什麽無可奈何,沒有什麽無計可施,我不接受就是不接受。”
她的目光看上去天真極了,卻比微生溟見過的所有人都更執拗更固執:“為什麽會入了魔就要死呢?我最不喜歡聽到有人說自己想死了。明明,明明那麽多不想死的人活不成,為什麽非要死呢?”
“為禍一方的是妖物,尚未為禍一方的卻并不是,我當時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差點被你繞了進去……真讨厭你這種伶牙俐齒的家夥,和你說話真是一刻心思都不能分出去想別的,不然指不定哪句話就被你給套進去了。”
“我今天就告訴你,在我這,沒有做過壞事,哪怕會入魔,罪孽也是子虛烏有的,根本算不上妖物。你憑什麽為了那尚且子虛烏有的罪名,叫我幹幹淨淨的雙手沾上殺害無辜的殺業?”玉蟬衣咬牙切齒地說道,“微生溟,你不就是怕自己入了魔之後為禍一方嗎?之後這三十年,你有什麽本事,大可以全教給我,但我不會是為了殺你學的。”
“我要守着你、看着你、讓你從我手裏逃脫不得。”
“待到你要入魔的那一刻,我會把你關起來,關到誰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或在天之涯,或在地之角,總有那麽一個地方,在那裏只有我能找到你,你也只能面對着我。”
說到這,玉蟬衣眉眼一彎,黑漆漆的眼睛笑起來燦若明星,眸底亮亮的,“這樣,就算你真的變成了禍害,也禍害不了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