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命運 那時我已經強大到能夠保護任何人……
第68章 命運 那時我已經強大到能夠保護任何人……
進入髓石後, 玉蟬衣以劍破開幻境的禁制,本感受到巨大助力,她注入更多靈力, 意圖強行破開。只是沒想到, 當劍刃抵進光團時, 那團暗不可見的光團卻主動親近上來, 禁制也不費吹灰之力就向她打開,将她吸納進去。
暗淡的光團在她身上聞到了熟悉的一縷氣味。
禁止只被允許放主人進去, 而這個人身上的味道, 帶着它主人精神海的氣息。
主人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了。
精神海是極為私密之地,染着主人精神海氣息的人,和主人也沒有太大區別。
光團以極其親昵歡迎的姿态, 将玉蟬衣不由分說裹入其中, 帶她進入幻境的世界。
甫一踏進幻境, 玉蟬衣便聽到了一陣響亮的哭聲。
嬰兒的啼哭聲。
這個幻境, 和之前那些幻境都不一樣。
不同于妖邪常常在陰森無人的夜色中誕生, 這個幻境, 開始于破曉時分, 開始于一個美滿的家庭。
踏進去後, 玉蟬衣第一次在幻境中失去了自己的真實模樣,她的身體矮了下去, 骨骼短了許多,變成了一垂髫年紀的男童。
“他”站在産房外,緊張地聽着裏屋裏的動靜。
伴随着嬰兒的啼哭聲, 遮簾被掀開,一個未完全褪去緊張神色的男人從中走出,他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 彎下腰來,對“他”說道:“你弟弟出生了,從今天起,你就是做哥哥的人了。”
“你們血脈相連,手足相親,要好好愛護弟弟。”
玉蟬衣擁有了這個男童的視角,卻不能調度“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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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随男童的動作,重重點點頭,臉上咧開了大大的笑容。
之後,玉蟬衣便以這個小男孩的身份,走馬觀燈似的,在這個家裏過了三年。
弟弟天生病弱,一出生就開始生病,看上去活不長,一家人都對他十分小心愛護。
而玉蟬衣所附身與之共享視角的“他”,身體卻壯得像頭牛一樣,“他”從小沒生過病,體魄健壯,才四歲,看起來就像個六七歲的孩子一樣了。
只不過,在巨海十州修士的後代中,體魄健壯也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作為修士,最緊要的,還是擁有可以容納靈氣的靈脈,才是立命之本,立根之基。
而“他”,覺醒不了靈脈。在“他”被人嘲笑時,哪怕“他”想動手,用拳頭證明自己沒那麽廢物,別人動用靈力,幾下就将“他”制服了。
面對修士的手段,“他”毫無反制的餘地。
身處這樣的境地,“他”拼命的修煉,想要擺脫一個無法修煉的廢材的身份。
這一對父母也知道這一點,在想辦法替弟弟療養身體的同時,也找了不少天材地寶來養着“他”的身體,助“他”早日覺醒靈脈,修煉神魂。
只可惜,依舊徒勞無功。
這些花費功夫尋來的天材地寶,于“他”無用,所有的靈丹妙藥被他一吃,都如同石沉大海。
與“他”共享視角時,玉蟬衣曾經聽到這夫妻二人的一段對話。
“怪我,老大也許是像我。”父親說,“我花了五百年才打通了七十二寸靈脈,天資實在愚鈍。這修仙也看資質,強求不來便是強求不來,讓他做個庸才也好。只需開開心心度日,不管人間愁幾許,也算幸福快樂。”母親說:“也許他适合另外的路,不适合用巨海十洲的功法去修煉神魂。”
母親又說:“許是我身上修羅一族的血脈在影響他,讓他更合适修煉肉|身,而非神魂。”
沒等父親說什麽,母親便嘆道:“可是在巨海十州修煉肉|身實在太痛苦,我舍不得他走這條路。”
“那便不讓他走這條路。”父親笑呵呵地說道,“我就是個庸才,我的兒子,也做個庸才,那不是很理所當然的嗎?”
父親笑得淡然:“哪怕真的覺醒不了靈脈,像凡人一樣活過一生也沒什麽不好的,這一生何必非要居于人上?若無庸才襯托,天才也不叫天才,總有人要活得平庸一些,自得其樂就好了。”
再一轉眼,三年過去。
“他”已經七歲了,還是沒有覺醒靈脈。
襁褓中的弟弟已經長大,在冬天時,度過了他的三歲生辰日。
在三歲生日宴上,弟弟打翻了碗裏的湯,湯汁淋了滿身,父親給弟弟更換衣物,在脫下弟弟上身小衣,看到弟弟胸口若隐若現的血色梅花印記時,父親從來雲淡風輕的臉上風雲驟變,大駭、大驚。
家裏頓時亂作一團。
“他”那平靜的、每天都在苦惱怎麽覺醒靈脈的日常從那一天起開始變了。
父親母親臉上的表情變得愁雲慘淡起來,經常湊在一起用“他”聽不見的心聲低聲交談着什麽。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知道從那一天開始,弟弟的身體開始變好了,且無師自通了好多功法,比一直沒有覺醒靈脈的“他”強多了,“他”在心裏偷偷開心,“他”覺得父親母親都應該高興才是,為什麽會看起來那麽憂愁?
直到有一天,睡夢中的“他”被自己的母親叫起,一腳踹進了幽冥神域。
——一個對沒有靈力的孩子來說,必死無疑的幽冥神域。
幽冥神域是神棄之地,裏面一片廢墟。有的,是沒跟着神明隕落的上古兇獸,還有殺機四伏的陣法機關。
進入了這裏,就相當于進入一片死神領地。
生死一線之刻,“他”終于覺醒了靈脈。
自那天開始,“他”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弟弟。
“他”開始修煉了,和巨海十州的修士都不一樣,“他”修的是修羅一族的功法。
別人修神魂,他修肉|身,修的是不死之身。
數不清次數地置身險境,數不清次數地死死生生。
在一次又一次生死一線間,他的修為越來越深厚,離不死之身也越來越近。
曾經,從不催他用功的母親變了個人般,将“他”丢進了一個又一個的秘境歷練。
要變強,變得更強。
在他七十二寸靈脈盡通的那一天,母親将一條項鏈挂到了他的脖子上。
她說:“如果有一天,你弟弟變得神志不清,不認識你,不認識我們了……殺了弟弟。”
“你弟弟會變得很強大,只有比他更強大,你才能殺了他。”
一開始,“他”不願意。
“衆生疾苦和我有什麽關系!憑什麽要用我弟弟的命換天下太平!”
“他”朝自己的爹娘大吼:“一定要殺了弟弟嗎?殺了我不行嗎?!”
母親什麽都沒說。
只是讓“他”好好用這塊“髓石”法器。
她所說的好好用,就是将“他”關進“髓石”法器當中。
玉蟬衣認得這個“髓石”法器,她已經戴了有一些時日了,她怎麽可能不認識?
這就是微生溟送給她的髓石法器。
而幻境中出現的這塊“髓石”法器中,只有千餘個秘境。“他”被強行關在其中,須得要一個個經過歷過,才能從中出來。
“他”在幻境中待了很久。
一路看遍人間冷暖,見了妖邪作亂是怎麽一回事,又一路過關斬将,一路完成母親給他設置的各種關卡,破解了難題,斬殺各種難纏的妖魔。終于,“他”來到了最後一道關卡。
最後一個關卡,是弟弟。是弟弟入魔之後的模樣。
玉蟬衣心驚肉跳,已經做好準備迎接一場血戰。卻沒曾想,最後這個幻境只是雷聲大雨點小,通關得輕而易舉。
幻境裏的弟弟雖是入了魔,但要殺死他,幾乎沒有任何的難度,只要完成了“殺”這個動作,這個幻境也就破了。
玉蟬衣明白過來,這是一個只需要讓“他”做出“對”的決定,就可以逃出去的幻境。
無需高深的修為,無需驚心動魄的鬥法,在“他”做好殺掉弟弟的決定,拔劍相向那一刻,幻境就不攻自破了。
怪不得,這個幻境會是萬千個幻境裏,光芒最是暗不可見的那個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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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玉蟬衣所經歷的那個暗淡不可見光的幻境。
此刻,已經從幻境中出來的玉蟬衣擰眉看着微生溟。
微生溟不讓她進的這個幻境,她進了。
他說的沒錯,這個幻境對她的修行沒有半點益處,她根本沒必要進去。
可從幻境中出來後,她有太多話想問。
“幻境裏的那個人,是你的……親弟弟?”玉蟬衣問。
她在剛進去沒多久後,在和其他小修士的鬥嘴中,聽見其他人喊她,微生溟。
微生溟說過,“髓石”幻境中所有的幻境都是由真實的妖魔神魂所化,那這個幻境裏出現的他的弟弟……恐怕也真有其人。
“是。”微生溟沒有否認,“可是……你怎會進去?”
“那根本就是一個你不必進的幻境。那禁制只會允許我踏進去。”微生溟有些懊惱,“那是我設的禁制,哪怕你強行破開了禁制,我也該知道才對。”
他想不通,那禁制是他親手設下,怎會允許她進去的?難不成太久沒進幻境看看,禁制都不管用了不成?
也罷,反正進都進了,再追問這些也是毫無意義。
“懸絲”仍系在指尖。
微生溟還能回想起剛才通過懸絲感受到的,玉蟬衣的感受。
他清楚那個幻境裏都有什麽,便不知道玉蟬衣的心緒波動從何而來。
他曾踏進過那個幻境無數次,心腸早已變得無比冷硬,已經不再能理解玉蟬衣的心情。
如今的他再進幻境,殺與不殺,已經不再是什麽很難做的決定。
一邊是胸有梅花印記、入魔後能喚醒萬千魔軍死魂的天生魔胎,一邊是無辜的芸芸衆生。
沒什麽好糾結的。
“那他如今何在?”玉蟬衣聲線隐隐繃緊了。
“死了。”微生溟淡聲道。
玉蟬衣倒吸一口涼氣。
她認得幻境中那個三歲的小孩胸口的梅花印記,紋路色澤與微生溟胸口的修羅印記并無不同,哪怕在幻境中沒有一個人提到這是什麽,她也隐約能猜到。這個小孩身體有異,與常人不同。
可是。
——你弟弟出生了,從今天起,你就是做哥哥的人了。
——你們血脈相連,手足相親,要好好愛護弟弟。
——殺了你弟弟。
她才剛從幻境中出來,她還記得幻境裏的那個“他”在聽到每一句話之後的感受。
知道他有多高興,也知道他有多震驚。
她不覺得他真的能親手殺了弟弟。
玉蟬衣想接着追問,卻又有些不忍再問。
“想問什麽?”微生溟看向她,“問我弟弟是不是我殺的?”
“不是我。”微生溟把目光投向遠方的山巒,說道:“我晚了一步。”
微生溟道:“命該如此。”
他收回視線:“你在幻境中的所見,只有在我八歲之前的那些是真實的,八歲之後弟弟入魔的種種,是我母親的一場杜撰。”
“八歲從髓石幻境中出來以後,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我晝夜不休地修煉。那幾年間,我只在過年時能和家人團聚上一回。”
“十四歲那年,我終于修得不死之身,又悟得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功法竅門。過年那天,我興沖沖地回家。路上,遇到了曾經嘲笑過我的人。”他敘述着往事的語氣很平靜,“那時我修得不死之身,又悟得深奧功法,尾巴都要翹到天上。我從小就想着日後要給他們個好看,我以為那一天就是我苦苦等待的那個日後,我與他們起了口舌之争,我挨個打敗了他們,我以為我是給自己争了口氣。”
“也是那一夜,有人殺上了我的家門。”
“那時我已經強大到能夠保護任何人。”
他語氣依舊淡淡的,面色平靜:“但我晚了一步,沒能救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