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仆契 聽說是很難的劍招,就找來破解破……
第70章 仆契 聽說是很難的劍招,就找來破解破……
微生溟尚未來得及反應, 兩邊頰上各自一熱,傳來她手心的溫度,下一瞬, 她坦直的目光直接撞進了他眼裏, 定定盯住了他的雙眸, 漆黑眼睛一錯不錯, 一眨也不眨。
微生溟愕然: “什麽?”
玉蟬衣道:“你的眼睛……裏面的紅色淡了。”
紅色褪去,底下的顏色逐漸顯出來。
玉蟬衣在幻境中已經見過微生溟真實的瞳色, 知道那紅色褪去後, 底下顯出來的顏色就是他原本的模樣。
琉璃色。
看上去仍有些妖冶,但瞳色潤亮。
玉蟬衣話音一落,想到什麽, 視線立馬往下滑落, 去看他脖頸上的修羅印記。
修羅印消退了些, 本已爬到下巴的印記, 褪出臉龐。喉結上那一點, 也已經消失不見。
這些天來所翻醫書裏講述的心魔相關事項都湧進腦海裏, 玉蟬衣驚喜萬分:“你的修羅印, 是不是開始往下退了?”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去, 想用指尖描摹他脖子上修羅印記的輪廓,甚至想直接碰上去, 試一試溫度是不是還像之前那次,背着他走出水牢時感受到的那樣火熱。
明明還差毫厘才會真正肌膚相貼,微生溟卻像是被火舌燙到一樣, 捂住自己的脖子,飛快往後撤了一步。
他這反應幾乎不經思考,讓玉蟬衣的手落了空。
站定後, 微生溟微微垂首,不說話,只是沉默。他眉頭緊擰,臉上的表情裏沒有半點開心,反而有一瞬間的惶恐與無措。
玉蟬衣莫名不解,先是皺眉,而後想明白了什麽,直言問道:“微生溟,你到底是因心魔而不能活,還是你從來都是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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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為什麽心魔有消解的跡象,他卻不開心?病入膏肓之人,突然知道自己有救,不都會開心才對?
她的話如同一道驚雷,劈得微生溟指尖都在顫。
微生溟急促喘着氣,他知道玉蟬衣一直在緊盯着他,卻并不敢迎上她的目光。
他從來沒有遇到誰像她一樣,少年魯莽,橫沖直撞,卻總能準确地撞到人的心尖上。她的眼睛就像她這個人一樣,從不動搖,永遠漆亮,亮到哪怕他自認從未在任何人面前生出膽怯,這一刻卻真有些怯了。
她太蠻橫太霸道,哪怕讓人鮮血淋漓也要将事情刨根問到底,鋒銳的眼神像刀刃一樣一寸寸剝去所有的掩飾。
此刻,他已經被她的刃抵到了內心深處最隐秘的角落。
整顆心都瘋狂跳動,幾乎要剝離了胸膛。
這麽多年來,能讓他醒來回味的夢中全是鬼門關,從無陽關道。
他長時間的沉默和異樣的神态讓玉蟬衣知道,她又一次說對了。
她的話,并沒有給微生溟帶去喜悅,而是帶來一種有別于她預料的反應——玉蟬衣的心直往下墜,她沒想到微生溟死意竟然那麽重。但哪怕他是痛苦的,她也不會停下來對他的追問。要将心病治好,就像為身體治病一樣,總要受點兒罪。
玉蟬衣緊接着問道:“那時你修出不死之身,和你的殺招一樣,也是為了殺你弟弟是嗎?”
微生溟并沒有立刻回答,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停頓片刻,才遲緩道:“不然,我何必修這不死之身?”
“尤其對一個倒黴鬼來說,死了雖然不算什麽好事,但至少,倒黴的一生結束了。”微生溟說。
他這一生在旁人眼裏,得到了太多不容易得到的東西,太多旁人眼裏的風光。
十四歲修得不死之身,從此哪怕身陷險境瀕臨死亡也只會增長修為——這種資質給了任何一個修士恐怕都會欣喜若狂。
但那些不過都是他人的想要,而非他想要。他想要的,從來都得不到。
微生溟有時會想,也許是他搶盡了別人的風頭,奪盡了他人風光,占盡了天賦異禀的便宜,才會叫他這一生真正屬于自己的那些夙願難償。
該他殺的人不由他所殺,他想救的人救不下,若只為了個所謂劍道第一的名頭,他何必再拔出他的劍來?
做個庸才也沒什麽不好的,他在很久之後才領會了他父親這句話的含義。
他還記得,八歲之後,他打通靈脈後修了點修羅一族的功法,能短暫地窺探他人的心聲傳音。那次他聽到他阿娘對他阿爹說:“早知道我和你的結合會生下天生魔胎,我們就不該生下任何後代。”
“死了就不會再倒黴了。”微生溟輕嘆了一聲。
玉蟬衣緊緊皺起眉頭,她本能地想要反駁,甚至想要再痛罵他一頓。
這一回卻沒有再說什麽。
她在幻境中看到了他是怎麽長大的,雖不至于完全感同身受,但她好像有些理解他了。
擁有着不死之身,想死也死不成,怪不得,會有心病。
玉蟬衣從前只知道自己想活而不能活,她貪戀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刻,見不得別人不知生之可貴。因此她從未想過,對有些人來說,死亡的權利被剝奪,竟然也是一種極為殘忍的事情。
“可你現在想活了,一定是這樣的。”玉蟬衣道,“那些代表着你生出心魔的特征——你那滴血一樣的瞳孔,你脖子上的修羅印記,它們都開始消退了。”
玉蟬衣着急翻起石桌上李旭送來的那些關于心魔的書籍:“這些都是你心魔轉好的标志。微生溟,你等一等,等我多看些書,我會找出來是怎麽回事,一定可以徹底解開你的心魔的。”
她不知道讓他變得想活下去的理由是什麽,但既然一線生機已經出現,那就該緊緊抓牢了。
玉蟬衣低頭瘋狂翻書,這回,換了微生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看不到自己,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成了什麽樣子,也不知道修羅印記成了什麽樣子。
若是真像她說的一樣,眼底的紅和修羅印記都開始消退了,也許,心魔的解藥已經找到了。
他就是一根快枯死的木,終于等到了春天。就如一片幹涸皲裂到河床,終于迎來了澤被。他大概知道是誰讓他對活着這件事又生出期待,只是這個想法剛一鑽進腦袋,微生溟的臉色迅速沉下去,無半分欣喜。
一旦他對未來有任何美好的幻想,一旦他想和誰有更深的聯系,命運總會毫不留情地将之摧毀。
向來如此,命運從不會眷顧他。他想好好愛護弟弟,最後卻要殺了他;他努力修煉,想要保護家人,可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死了;他等到了一個破他殺招的人,卻眼睜睜看着她死在眼前。
死亡會比他來得更快。
這一次,輪到玉蟬衣了。
微生溟心中頓時悚懼萬分,呼吸甚至急促起來。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讓同樣的噩運再落到玉蟬衣的頭上。
眉頭緊皺間,他冷不丁生出想要和玉蟬衣結契的念頭。
主仆契——能讓他在她遭遇不測時能立刻知道、立刻趕往她那的契約裏,這一種最合适。
只是,以玉蟬衣的性子,必然不會同意他的提議。
微生溟無奈放棄。
不結契也沒關系。
不讓她離開他的視線之外就可以了。
微生溟撚了撚指尖的懸絲,忽然因自己向巫溪蘭要到了這個能知玉蟬衣脈息波動的法器而感到無比慶幸,視線不經意間落到玉蟬衣的身上。
正看着書的玉蟬衣忽然覺得自己背上冷飕飕的,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麽東西盯上了,朝那古怪視線的來處擡了擡眼,卻正好看到微生溟察覺到她擡頭,朝她露出了一個溫煦的笑容來。
“……”這一個月被他冷落得有些厲害,玉蟬衣一時有點不習慣。
“什麽時候琢磨過殺招‘滅’的?”微生溟看上去已經完全恢複了冷靜,他掀起袍角,在她對面坐下,恰好是一個能很自然地盯着她但不會被她感到異樣的位置,他道,“這幾年來,從來沒有見過你看它的劍譜。”
玉蟬衣哼了一聲:“‘滅’?早在八百年前就看過了。”
她道:“聽說是很難的劍招,就找來破解破解看看。”
說完就低下頭,懶得管他在想什麽。
她說的句句屬實,他愛信不信。
到現在,她也不想着再在這可憐蛋面前刻意隐瞞什麽了。再說了,坦蕩一些,反而更像是心裏沒鬼,他猜不到什麽的。
玉蟬衣這一臉的倨傲張揚,令微生溟有些心癢。
她不是肯屈居人下的性子,也許她能接受主仆契呢——微生溟心裏打算的是,這主仆契,主契給她,仆契給他。
契約只是形式,主仆契也只是個名字,他不在意,但玉蟬衣反而可能會在意。
她可能并不能接受另一個修士給她做仆人,哪怕只是形式上的。
但他還是試着問了:“知道主仆契嗎?”
“知道。”玉蟬衣道,“想出這種契約的人簡直腦袋有毛病,這裏都是巨海十州了,還要像凡間那樣弄出什麽主人仆人,叫那些做了仆人的低人一等,沒個人樣,真是不知道這是哪門子鬼癖好。”
微生溟:“……”
他安靜閉嘴。
“別打擾我看書。”玉蟬衣還是嫌他吵鬧。不知道為什麽,今日他的存在格外擾人清淨,哪怕不說話,視線也吵鬧,明明之前像個死人一樣無聲無息。
微生溟便飛身躍到藤蘭樹上,站到樹枝上。
他遠遠看了藏在山巒間的承劍門一眼。
雪花一年年落下,江水奔騰往前。他也要往前看了。
他本來寫好了遺書,上面寫盡了他的生平,也寫上了他所知的陸婵玑的生平。
待他一死,“七殺”的存在必定會引來無數修士争奪,能将這份遺書公之于衆,得衆人認可,使他怨氣平息者,才有機會見到“七殺”,才有讓“七殺”認新主的可能。
但現在,這份遺書要暫時在他心底埋一埋,另尋時機再叫它見天日。
正此時,微生溟察覺到遠處有一修士靠近了不盡宗。
他此刻就是一只驚弓之鳥,對每一個在不盡宗禁制外活動的人充滿了警惕,哪怕是飛一只蒼蠅進來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但當微生溟視線遠眺,朝不盡宗外那條小路看過去,路那頭的來人,卻是老熟人了。
是李旭,他的肩上擔着一條扁擔,扁擔兩頭挑着一對筐,像個賣貨郎一樣,帶了許多東西來不盡宗。
微生溟定睛一看,李旭肩挑着扁擔兩端四平八穩地放着兩盞燈,看到那兩盞燈的形制,他便皺了皺眉。
是千月島的魂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