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信不信 若是我說,我信呢?
第76章 信不信 若是我說,我信呢?
在薛铮遠年少時求學問道的日子裏, 聽到的最多的名字就是微生溟。當時,他是劍道第一,是所有劍修弟子心向神往的對象。但微生溟其人行蹤難定, 又從來不理宗門事務, 只一心一意做個降妖除魔的殺器, 根本不将他人放在眼裏。
哪怕他是風息谷谷主的兒子, 也沒辦法在幾大宗門的重要人物交際時,倚仗身份之便, 見上微生溟一面。
薛铮遠離微生溟最近的一次, 是有一次陸聞樞去秘境殺妖後遇見了他和薛懷靈。那時陸聞樞神色黯然,面色不對,他們便問陸聞樞發生了什麽。
陸聞樞很少把情緒放到臉上, 哭少有, 笑少有, 如此黯然也不多見, 從小他那張臉上就沒什麽表情, 那一次誰都能看出來的黯然失魂, 對于陸聞樞來說已是十分少見。
陸聞樞說, 他見到了微生溟, 也見到了“七殺”。
那時的薛铮遠連忙追問,微生溟到底長什麽模樣, 有沒有像傳聞中一樣厲害。是否真的是無比邪性,不飲血不回鞘?
陸聞樞想了很久,垂眸說:“大抵是吧。”
大抵是吧, 一句什麽都沒有回答的回答。
回答了這樣似是而非的一句話後,陸聞樞便回了承劍門。
之後,薛铮遠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見過陸聞樞。
薛铮遠一直好奇極了那次秘境裏陸聞樞到底看到了什麽, 但陸聞樞心思重,不是會敞開心扉向他人吐露心事的人,哪怕對他這個幼時好友也不會。而微生溟他更是遇不到,是以再好奇,也無從得知。
後來,再到微生溟生出心魔,離開太微宗,銷聲匿跡于巨海十洲之後,薛铮遠逐漸淡忘了這個人,也淡忘了一些事。
今日突然間得知微生溟竟然拜入了不盡宗那樣一個不入流的小宗門,還有了個剛剛拿下論劍大會頭籌的師妹,薛铮遠心中驚愕的浪潮一陣高過一陣,回想起了這些事情。
他看微生溟的眼光立刻變得不同了。
又看了眼玉蟬衣,薛铮遠像是明白了什麽:“怪不得,怪不得……”
他話音一落,微生溟便蹙起眉頭來,他知道薛铮遠這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是明白了什麽,更知道薛铮遠接下去要說的話是什麽——薛铮遠以為玉蟬衣的本事都是他教出來的。
因為他的存在,薛铮遠終于給一個小宗門的修士贏過五大宗門拿到頭籌這件離奇之事,找到了一個恰當合理、能讓他這個風息谷少谷主心裏能過得去的借口和理由。
對他們這些不解其中內情的旁觀者來說,小宗門裏出了位論劍大會的頭籌,那叫稀奇。
但要是說曾經的劍道第一的師妹拿下了論劍大會的頭籌,那就不稀奇了,是一件本該如此的事情。
一想到這,哪怕薛铮遠接下來的話并沒有說出口,微生溟心頭隐隐生出火氣:“風息谷教不出頭籌是風息谷無能,小師妹能拿頭籌是她自己的本事。不盡宗裏沒人教她練劍。莫須有的高帽,我可不愛戴着。”
聽了微生溟的話,玉蟬衣也蹙了蹙眉,原來薛铮遠竟是這樣覺得的?
微生溟繼續說道:“有我這個師兄在,只多給她添了些煩心事。劍道于修煉上從未教過她什麽。哪有做師兄的會在論劍大會之前,天材地寶都不給自己的小師妹找一樣的。”
停了停,微生溟又補充:“在蓬萊時,花的還是她的靈幣。蹭吃蹭喝蹭住,又蹭了她的劍回去。你要是覺得,她是我教出的劍道第一,不如換你來做我師弟,看你跟我混上幾年,能不能當上劍道第一。”
薛铮遠:“……”微生溟這話,他是半個字都不敢答應。
聽不見薛铮遠的回應,微生溟閑閑掀了掀眼皮,看了眼薛铮遠:“薛道友,別搬出我來,掩蓋你自己的無能。不想下次論劍大會再被小門派裏出來的修士比下去,回去之後,就該好好教一教你們風息谷的弟子。”
薛铮遠想駁斥又不知從何處駁斥,手上的茶杯握了又握,幾度松開,顯然是被微生溟攻讦得不輕,但少谷主的涵養還是有的,他不會像潑皮無賴那樣,做出将茶水潑向他人的事情,最後,薛铮遠只是緊攥眉頭,臉色更沉了些。
一旁,玉蟬衣頗覺有趣地發現,有些時候一旦事不關己,而是在一旁看起熱鬧,心情和置身其中完全不一樣。
譬如微生溟這張刀子嘴,說話總挑着別人心頭最隐秘的痛處,以前在剛認識她時,他也總踩着她的痛處說她,叫她不知道多少次有被他窺中心事,自背後竄起脊骨發涼的感覺。
今天聽着他用着比對她更甚的刻薄與一針見血,說着薛铮遠那點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小心思,玉蟬衣發現,她不僅再沒有脊背發涼的感覺,竟然還開始幸災樂禍了。
茶壺不知道何時到了玉蟬衣的手裏,她施施然将微生溟面前的茶杯斟滿了。
“師兄,喝茶。”玉蟬衣道,“潤潤喉嚨。”
她一雙眼睛掃過微生溟的唇瓣,形狀姣好,說出來的話還難聽。
真是舉世難尋。
微生溟一時受寵若驚,捧起杯子喝茶,卻沒有再說什麽,反倒閉口不言了。
薛铮遠也喝起了茶水,默了片刻後,竟然道:“是我愚拙了。不該有此偏見。”
說完,他悄悄打量微生溟,心裏驚起的波瀾依舊難以平息。
一千年前,自心魔纏身後,微生溟銷聲匿跡,但在他銷聲匿跡那些年,巨海十洲卻興起了一些關于他的傳言。
傳聞中的微生溟,要麽死了,要麽魔怔了,流離失所,不知所蹤……那些年衆說紛壇,但沒有一個下場是如今這般,他還活着,好端端的坐在這裏,與常人無異,還能刀尖利嘴地把他氣個半死。
那麽……微生溟的心魔是消解了嗎?
薛铮遠掠視了微生溟兩眼,從外貌上看不出所以然來,只是他從未聽說過微生溟身上有那麽可怖的胎記,那他頸間的胎記是否和心魔有關?
在微生溟茶杯放下後,薛铮遠主動提壺為微生溟倒了一盞茶,思忖了一番,最終還是沒有貿然打聽微生溟心魔的事。
問了估計也問不出什麽來,不如不問,單是微生溟還活着這個消息,就是個大新聞了。
此後,三人又聊了些對各自來說都是不痛不癢的事情,宴席就散了。
離開酒樓後,薛铮遠并沒有要離開千月島的意思。
玉蟬衣對他的行蹤和目的好奇,見薛铮遠沒有要回生州風息谷的意思,她便說自己也要在千月島多逗留一些時日,随後與微生溟同薛铮遠住到了同一家客棧,又做了鄰居。
夜半,明月高懸空中,地面影子交錯落拓。玉蟬衣在房間內,看似是在打坐入定,實則是将影子放出去巡邏盯梢。
盯梢的對象,自然是薛铮遠。
只不過無甚好看,薛铮遠只是在房間裏閉目冥想,不曾離開,也不曾做什麽事情。
玉蟬衣很快将影子收回來了。
這時,法袋裏的傳音石響了起來,玉蟬衣睜開眼睛,拿起傳音石來,聽見是巫溪蘭的聲音。
離開不盡宗時,玉蟬衣同巫溪蘭說過,若宗門內有什麽事情或者異動,就要傳音告訴她。
沒曾想,玉蟬衣只是離開了不盡宗幾天,還真就發生了點事情。
聽完傳音石的內容,玉蟬衣唇邊不自覺溢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正此時,房間門口晃來一道影子,站在那兒,似乎是有些遲疑地叫了一聲:“師妹。”
“進來吧。”玉蟬衣應道。
微生溟推門而進,見玉蟬衣正将傳音石放在耳邊,他等着她将傳音石取下後,問:“要繼續盯着薛铮遠嗎?”
“暫時不必了。”玉蟬衣搖了搖頭。
薛铮遠就在隔壁,但凡他有個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的耳朵以及神識。
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再行盯梢之事,反而古怪。
若不是仗着她操控影子的本領,她剛剛也不會出去巡上一巡。
哪怕此刻微生溟站在她的房裏,玉蟬衣也分了點心神,留心着隔壁的動靜。
微生溟能留意到玉蟬衣對隔壁那間房間的注意。在住到這家客棧後,看玉蟬衣選了薛铮遠隔壁的房間,他就猜到了玉蟬衣想做什麽——她依舊想盯着薛铮遠。
他也大抵能夠猜到,玉蟬衣為什麽這麽關注、這麽在意薛铮遠這個人。
她真正在意的,是薛懷靈的死因。
在江言琅與沈笙笙兩人在不盡宗向玉蟬衣提起薛懷靈已死時,玉蟬衣曾經錯愕萬分,有片刻失了神——這是微生溟早就留意到、之後一直記在心裏的事情。
那時他便覺得古怪,一個幾十歲仙齡的小修士,若是會知道薛懷靈這個人,率先知道的,應該就是薛懷靈之死。
因為那是薛懷靈一生中最為人稱道、也最被後世銘記的事情。
玉蟬衣作為一個後來人,怎麽可能會知道薛懷靈、好奇薛懷靈,卻又不知道對方已死的事情?甚至在聽到對方已死時,如此震驚。
可若是玉蟬衣是陸婵玑,那她就有曾經在一千年前就和薛懷靈相識的可能,會為自己曾經認識的人死去而傷心,一切就說得通了。
那她這一千年來,到底去了哪兒,又經歷了什麽,竟有種睡了很久大夢方醒之感,不知世事到這種地步,連過往的故人是生是死都不知情。
他知她戒心重重,不敢貿然多問。
卻也不會什麽都不問。
微生溟沒有着急離開,反倒問起玉蟬衣:“當真在八百年前就琢磨過‘滅’了?”
沒想到他竟然把她這句聽上去像玩笑話的話記在心上,玉蟬衣哼了一聲,将曾經在蓬萊時她問微生溟是否拿過論劍大會頭籌時,他敷衍回答她的話,回報給了現在的微生溟。
“你信則有,不信則無。”玉蟬衣道。
她并不期待微生溟能說出什麽好話來。哪怕微生溟覺得她是在開玩笑,她也不會太過傷心,反而心裏會踏實一些。
擡眸一瞥卻見微生溟眸光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幽然如鏡,在她與他視線相接後,也沒有移開分毫。他啓唇,輕聲道:“若是我說,我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