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皇家設宴自有規矩,除了公主後妃, 別的随着夫家進宮的女眷只能坐在外圍。
莫默一晚上都不知道怎麽過來的, 目光有意無意地往高臺上瞟。
皇子們挨個給魏骥賀壽, 輪到魏奕的時候,莫默恨不得在脖子上按個彈簧。
剛才在禦花園裏被魏奕抱着時,他就想把人好好看一遍。開始的時候魏奕蒙着他的眼睛他沒辦法,後來不蒙了, 他也沒勇氣看……
莫默知道自己空有一顆絕不能掉馬的決心, 實際在魏奕面前定力和演技都為零。
更何況王爺已經篤定了自己的真實身份,若自己那時回頭,只怕當場就想跟着回王府了。
也只有現在才敢正大光明跟着大部隊打量兩下。
恩?拐杖呢?
之前在宮門前碰到的時候明明還拄着拐杖,怎麽現在沒了?說起來王爺那時抱自己的時候好像也沒拄拐杖……
是不是因為宮裏人多口雜, 王爺不好意思了?
莫默聽着周圍人壓低聲音讨論魏奕的腿,還有這大半年來幹的荒唐事, 話語中盡是調侃和譏諷。好像魏奕不是身份尊貴的親王,而是街邊任人圍觀耍弄的猴子。
宮裏就是這樣,捧高踩低, 見風使舵,任你是什麽身份, 得不到皇上的重視,手裏沒有權力, 就算是個當奴才的都敢踩你一腳。
莫默心裏堵得難受, 一晚上都精神不濟。駱承急得火燒眉毛, 晚上回府時一路将人扶進了屋裏:“下午的事……”
莫默的耳朵瞬間豎起來, 着急解釋:“世子不要誤會,下午的事真得和王爺沒關系,只是個誤會。”
駱承蹙眉:“還沒說什麽呢你就急着替他解釋,他有那麽好麽?”
莫默就怕駱承跟着外頭的流言蜚語誤解魏奕,連忙解釋:“王爺人很好的,從來沒架子,也很體恤底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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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自己的話沒有說服力,莫默又口幹舌燥地舉了很多例子,什麽魏奕親自教他騎馬,衣不解帶守了他一晚上,給他上藥,還給他買糖葫蘆。
越說越興奮,臉上的疲倦之色都少了大半。
駱承忍無可忍:“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莫默瑟縮了下脖子,悄咪咪地閉嘴了。
世子什麽都好,就是容易暴躁。但是該強調的還是要強調。
莫默揪了下自己的袖子,小聲補充:“王爺真得很好的。”
結尾點題,工整嚴謹。
駱承氣得牙癢癢。
什麽沒架子,寬待下屬,又喂藥又買糖葫蘆,那根本就是看上你了!
經過這大半天,駱承算是看明白了,以前覺得疑惑的事情也一樁樁有了答案。
比如那個莫默堅持不願意跟他交換的小木人雕的是誰,比如那日莫默突然聽到魏奕的消息為何會臉色那麽差,再比如……
駱承的目光向下一掃,落在莫默的肚子上。
是誰的,也一目了然了。
只是莫默要維護魏奕,不肯說,駱承也只能跟着裝不知道。
心裏很不是滋味。
明明還在襁褓裏的莫默那麽親他,長大後好不容易重逢,自己還沒來得及跟這個小弟弟重新培養感情,小弟弟已經被外面的大野狼叼走了。
胳膊肘九曲十八彎地往外頭拐,偏偏對象還是那個瘋子王爺!
沖着下午魏奕在禦花園對莫默的種種獸行,駱承就對這人沒什麽好感。
做事這麽不謹慎,今天要不是他,換了旁人,被發現之後必然還要牽連莫默……何況看現在的情況,莫默明顯還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感情。
心意還沒相通呢就亂搞!
駱承煩躁地啧了一聲,對上莫默忐忑的小眼神,又竭力把火壓下去。
他搓了把臉,語氣和緩不少:“這麽惦記他,你還打算回江南嗎?”
莫默眉眼微攏:“回的。”
雖然他很想留在這兒照顧魏奕,但肚子裏的孩子……為什麽要懷胎十月呢?懷胎一月就能生多好啊。
駱承揉揉莫默的腦袋:“那你這兩天好好休息,最遲後天我們就啓程了。”
說完頓了頓,又道:“看你今晚臉色不太好,要我陪着你睡嗎?”
莫默忙搖頭:“臣無礙的。”
駱承心道這要是那瘋子王爺你指不定就同意了,越想越氣,駱承索然無味地出去了。
送走駱承,莫默心事重重地走到床邊,身後的櫃子忽然發出一陣響聲。
莫默正要回頭,胸前就被一雙結實有力的胳膊攬住了:“憋死本王了。”
魏奕伏在莫默耳畔低笑:“不要他,那本王陪你睡好不好?”
莫默一瞬間以為自己幻聽了。
他微微側首,發現櫃子的門是開着的。
……所以王爺剛才一直躲在櫃子裏?他是怎麽進來的?自己剛才和世子說話他都聽到了?
不但被聽到了內容,更重要的是自己一直堅守的聲音也暴露了……
莫默手足無措。
魏奕:“剛才跟人誇本王的時候不是能說會道嗎,這會兒又啞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在櫃子裏聽莫默誇了自己,魏奕現在心情似乎不錯。見莫默不說,也沒像白天那樣逼他:“既然你不想同本王說話,那本王也不想招人嫌。”
說完把手一撒,作勢要走。
莫默吓得不輕,從後面拽住魏奕的衣角。自己現在是世子妃,這個時辰要是被人看到魏奕從自己屋裏出去,明天怕是又要鬧得滿城風雨。
魏奕好像不知道裏頭的厲害關系,淡淡道:“還拉着做什麽?”
莫默抓着袖子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他緊張地盯着魏奕的背影,心口忽然犯惡。人的體質各有不同,他難得過了三個月還會有點妊娠反應,這會兒趁背對着魏奕,直接無聲地幹嘔了兩下,眼裏泛出了些生理淚水:“……別走。”
一腔擔憂終于決堤,莫默還是開了口。
魏奕一聽聲音就覺得不對,轉頭一看,發現小兔子的眼睛還是紅紅的,眼角還留着淚漬。
這是……哭了?
魏奕的心瞬間抽疼起來,生平頭一次不知所措:“別哭,是本王不好。本王不該逼你的,不該讓你擔心。”
魏奕将人扶到椅子上坐下,自己蹲在莫默腳邊,低聲哄:“本王不走了,不會被人發現了,你不肯跟本王說話就不說,人就在這兒了,你要怎麽撒氣都成……”
一邊說一邊拉着莫默的手往自己身上招呼。
那副任君打罵的樣子被任何一個認識魏奕的人看到,只怕都要吓得掉頭。畢竟睿王從小到大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沒我大,連皇上都敢公然頂撞,又何時将姿态放得這麽低過?
魏奕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莫默無故消失時他頭一回感覺到強烈的不安,後來好不容易盼到人回來,莫默卻不願與他相認,不肯跟他說話,魏奕雖然表現得氣急敗壞,可他知道自己心裏是害怕居多的。
不肯相認,就說明小兔子很有可能會再走……
直到此刻,看見莫默的眼淚,他才發現,原來比起那些,他最害怕的是看見小兔子傷心難過。
魏奕認栽,這是老天爺看他前頭二十幾年活得太混賬,派個小妖精來收自己。
莫默本來就沒覺得自己受委屈,見魏奕不顧腿傷蹲在自己面前,吓得耳朵都直了:“王爺這是幹什麽,臣沒哭,臣剛才就是打了個呵欠,真得……”
已經開過一次口,再要隐瞞也沒意義,莫默索性豁出去了。
魏奕聽到熟悉的口吻,心一下升上了雲端,他努力讓自己不要表現得太高興。
認錯态度要誠懇。
“真沒哭?”魏奕看着莫默的眼睛,先前是關心則亂,這會兒仔細一看,魏奕也發現是自己誤解了。
他不動聲色:“沒生本王氣吧?”
莫默連連搖頭:“臣怎會生王爺的氣,王爺先起來……”
他扒拉着魏奕的袖子,大有一副王爺不起來,臣也要跟着蹲的架勢。
魏奕只能先起來。
小兔子的眼睛還紅紅的,楚楚可憐,秀色可餐。
魏奕心裏又開始犯癢,他将白日在禦花園裏受過傷的那只手露出來:“若是不生氣,就替本王療個傷?”
傷疤猙獰,不知為何到現在還流着血,一看就是魏奕事後沒及時處理,還四處亂折騰。
莫默心抽疼了下,起身去拿藥箱:“您當時為何要蒙着我的眼睛呢?”
如果魏奕不蒙着他的眼睛,他也不至于誤傷魏奕。
魏奕不答反問:“知道本王是怎麽認出你的嗎?”
莫默迷茫地搖頭,想來想去也只有一種可能:“是在宮門前?”
魏奕輕笑:“見你之前那三天,本王故意沒睡覺,然後找人削了根拐杖,那天出門也是存心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
莫默聯想到莊晗信上說的那些事,心裏很不是滋味,眼神也跟着變了。
魏奕用拇指摩挲了下莫默的眼角,聲音溫柔:“就是這種眼神,普天之下,只有你會用這種眼神看本王。”
不含任何雜質,把他當成一個普通人來心疼,從這雙眼睛裏,他感受到了從未感受過的純粹的溫柔。
“本王故意把自己拾辍得那麽慘,就是為了試試你,不管你做什麽打扮,有些東西總是騙不了人的。”魏奕輕笑,“這不,你一看到本王那樣子就不忍心了不是?你的眼神當場就出賣你了。”
說起來是一切盡在掌握,但其實魏奕當時也是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那時候在宮門外他看見莫默朝自己露出那種眼神,差點就沒把持住。只想馬上把人揉進懷裏來好好地弄上一番。所以後來他在禦花園見到莫默時才會蒙他的眼睛,那時候自己心情還沒完全平複,甚至可以說是波瀾起伏,要是再被小兔子那麽一望,指不定真要做出什麽獸行來。
好在現在經過一晚上,總算平靜了些,但心裏其實還是躁動得很。
莫默死了個明白,一邊感嘆還是自己沒僞裝好,一邊心裏卻又有些隐秘的竊喜。
所以王爺是在見到自己第一眼的時候就認出自己了……
不過王爺是怎麽知道自己扮成世子妃坐在世子的馬車上的呢?
莫默隐約覺得自己漏掉了什麽關竅,正思索着,突然被魏奕打斷:“都快疼死了,還給不給治了?”
莫默回過神,趕緊從藥箱裏找藥,過了會兒面露疑惑:“奇怪,之前那罐傷藥怎麽不見了……”
魏奕眼睛亮了下。晚上魏珑提前回府,他是混在魏珑的侍從裏進來的。當時摸清了莫默現在住的屋子,一進來先看到他放在桌上開着蓋的藥箱,魏奕看看自己手背上的傷,琢磨了兩下就把治外傷的藥瓶拿走了。
為的就是等小兔子這句話:“藥不見了?”
莫默點點頭,又連忙搖頭:“王爺不用擔心,臣馬上再配一瓶,很快的……”
魏奕摁着莫默的肩膀讓他面向自己:“太晚了,你再配藥多累啊。”
他把那只帶傷的手放到莫默嘴邊,低笑:“要不你直接替本王舔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