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狐貍精 “我不喜歡他,你也不準喜歡!……
第38章 狐貍精 “我不喜歡他,你也不準喜歡!……
01.
這一夜。
孫悟空像過去無數次想象的一樣, 抱着白子岑,睡得很踏實。
醒來時,太陽已經出來了。
他身上搭着白子岑的外衣, 白子岑并不在身邊。
唐三藏在院子裏喂馬, 沙悟淨去找琉璃碎片, 豬八戒也起床了。看到孫悟空脖子上緊密交錯的吻痕還有領口若隐若現的抓痕,不禁挑眉,端着一杯花茶,笑得促狹:“看來昨晚,雨下得夠激烈啊。”
孫悟空瞪了他一眼。
也是這幾日神經太緊繃了, 才會一沾白子岑的身, 就睡得格外沉, 連白子岑什麽時候醒的都不知道。
以為白子岑在屋裏,孫悟空把他的衣服收在臂彎,進屋去找。
一只腳剛跨進門, 就愕然頓住——
之前歪倒在地上, 埋沒在灰塵中的神像,已經被扶起, 擦拭的幹幹淨淨, 淩亂的桌椅板凳和神案,也全被重新歸置。
院子裏的唐三藏看了悟空後背一眼,解釋:“這些都是小山一早擦拭的, 還是小山心細, 一下就認出那個倒地的神像是你,我們才知道,這座破廟,竟然是你的大聖廟。”
是啊。
六百年前, 齊天大聖也曾是受人愛戴,守護一方的神明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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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悟空緊攥着白子岑的衣服,心中湧起滾滾熱流,直逼眼眶。他的君山,怎麽能這麽好啊。喉嚨好似也被熱流堵住,良久,才紅着眼眶聲音沙啞地問:“他現在,在哪兒?”
他好想抱抱他。
唐三藏說:“他有事情出去了,見你還睡着,沒有叫醒你,還特意叮囑我們說你這些天很累,讓我們也動作輕些,不要吵到你。”
孫悟空轉身:“我去找他。”
他真是,一刻也離不開他,一刻也不想他不在他身邊。
“猴子。”
豬八戒卻把他叫住。
孫悟空一頓。
豬八戒擦着他的肩膀走過去,說:“你跟我來,我有話對你說,是關于白君山的。”
02.
孫悟空不敢問的,豬八戒替他問了。
樹林中。
聽豬八戒說完,孫悟空恨怒得簡直不能自己。
原來是這樣!
竟然是這樣!
難怪白子岑那麽愧疚自責,将一切罪孽都歸咎在自己身上,終日悲苦,以致早生白發。
更是在大秦死牢面對酷刑時,連掙紮都不掙紮,只一心求死。
上官降!
這個忘恩負義卑鄙無恥之人!那日只一棒讓他灰飛煙滅,實在太便宜他了!!就該把他碎屍萬段,千刀萬剮!!!
忽然又想——
過去這九百年,他的君山心裏到底有多少委屈,有多少苦啊。而自己,剛剛重逢的那些天,不好好安慰他就算了,反而還總是故意欺負他。
孫悟空真是怄的腸子都青了。
可是這天,直到夕陽西下,孫悟空都沒能找到外出的白子岑。
答應了不再不告而別的人,又一次,主動從他的世界抽離了。
03.
忘川之畔,奈何橋頭。
白子岑匆匆而來,六神無主,滿面凄然。
清早醒來,見自己□□的趴在悟空身上,蓋着兩人的衣服,白子岑就懵了,而等再想起來自己做了什麽,就徹底慌了。
心亂如麻。
一定是因為恰逢滿月,狐毒發作,才會情不自禁。
他怎麽能做出這種事,和悟空。
他本是将死之人,待取經成功,金蟬子歸位,他就會魂飛魄散,他不配喜歡任何人,而他戴罪之身,更是不配被任何人喜歡。
第一反應就是離開。
但離開之前,他還是擦淨了悟空的神像,打掃幹淨了大聖廟。他用衣袖,一點點擦着神像的臉,當完全露出時,就看到了當初那個威風凜凜神氣活現的齊天大聖。
心密密匝匝的痛着。
他不知道曾經發生了什麽,神像才會被推倒。
可看神像塑造的栩栩如生,想必當初建廟時,那些信徒們也一定是真心實意信仰悟空的吧。
他答應了會陪悟空找出答案,可現在,他卻舍不得了。
“子岑!”
還隔着很遠,橋頭的擺渡人就喚他。
白子岑一頓,飛遠了的三魂被喊回來一魂,他有點兒茫然地往橋頭望去,卻是愣了愣,一下子沒敢相認。
“你是……奈何?”
“是我啊,你不認得了嗎?”
的确是不太認得了,橋上之人一襲玄袍,被黃泉的陰風吹得獵獵作響,明明才一月不見,明明臉還是原來那一張臉,但神态氣質,好像整個都變了。之前,奈何一襲黃衫,面目溫和,氣質文雅,可現在,溫和的五官隐隐有一絲銳利,文雅的氣質,看起來也透出一絲剛烈。
奈何下橋來迎他。
等走近了,白子岑又看到他頸間,多出一圈細細的紅痕,像血絲一樣的紅痕。
“你好像變得,不太一樣。”白子岑望着他說,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不知道為什麽,這樣的奈何讓他陌生,甚至有一絲說不上來的恐懼。他好像本能的,很怕靠近這樣的他。
奈何察覺他突然的疏離,眼神暗了暗,停在原處,主動保持了距離。
他的體貼,瞬間讓白子岑有些內疚。
奈何說:“我不想再忘記你,我已經很久沒喝孟婆湯了,以前的記憶,也慢慢想起一點兒。”
他的話,讓白子岑更加內疚了。
白子岑知道,孟婆湯在讓人忘記過去忘記自己的同時,也失去本來的容貌,而随着記憶複蘇,失去的容貌會一點點恢複。
看來,奈何已經想起了挺多事情。
為了彌補,白子岑主動走近他,關心地問:“你想起了什麽,能跟我分享嗎?”
他跟奈何,是無話不說的朋友。
奈何指着自己頸上的紅痕,平靜一笑,說:“我想起來自己是怎麽死的了。”
白子岑:“嗯?”
奈何說:“我是死于自裁,一刀割斷了自己的喉嚨。”
“!”
白子岑愕住,定定望着他。
奈何淡淡一笑:“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被吓到,連我自己剛想起來時,也吓了一跳。”
“……”
白子岑半晌回神,也笑了笑,說:“生前的事兒就過去吧,想多了也是自擾。”
奈何看他的目光有些疼惜,說:“勸人時你明明白白,到自己身上,卻放不下了,這些年,你何嘗又不是在自擾?”
白子岑就不說話了,風吹起他鬓邊白發蕭蕭。
奈何嘆了口氣,說:“不談我了,你不陪唐三藏取經,這次又為什麽而來?”
白子岑望着奈何,凄然道:“悟空好像……喜歡上我了。”
奈何一怔:“那你呢?你也喜歡他嗎?”
04.
白子岑不在的時候,唐三藏又被妖怪抓走了。
在通天河。
河裏有個妖怪叫靈感大王,河邊有個村莊叫陳家莊。
靈感大王每年都要吃一對童男童女,否則就發洪水毀壞莊稼,喪盡天良。陳家莊百姓被迫年年獻祭,深受其害,苦不堪言。村後的墳地裏排滿了小土堆,埋的都是數百年間枉死的孩童。
唐三藏一行借宿陳家莊,聽聞此事,決定捉拿此妖,為民除害。
誰知那妖怪精通水性,不僅成功逃脫,反而設計擄走了唐三藏。
沙悟淨三次下水,想引妖怪上岸,可妖怪心知有詐,就是不肯上當,沒辦法,孫悟空只能又去找了觀音大士。
而觀音大士只用一個竹籃,就抓得此妖。
原來這只妖,竟然是觀音大士蓮花池中育養的一尾魚。
陳家莊百姓得救了,唐三藏也得救了。
陳家莊百姓得救後,紛紛叩首,感謝菩薩的搭救之恩,其中有擅長繪畫者,記錄下了這時菩薩的法相,被後世成為“提籃觀音”。
而唐三藏在得救後,卻沒有露出感激,而是說:“殺了牠。”
觀音大士愣住。
所有人都愣住。
觀音大士問:“殺了誰?”
唐三藏面無表情地說:“那條魚,你的魚。”
觀音大士笑了,說:“金蟬,這不像你,這不慈悲。”
唐三藏擡眸,冷冷望着雲層中,蓮花座上的觀世音菩薩,說:“何為慈悲?”
唐三藏變了。
唐三藏從來沒有露出這樣的冷意。
觀音大士說:“包容萬物,才是慈悲,拔苦予樂,才是慈悲。而殺心太重,不是慈悲。”
“那是你的慈悲,不是我的慈悲。”
唐三藏說:“我只知道做了錯事,就要付出代價,要對亡魂有所交代,要讓逝者得到安息,而不因為牠是你的魚,就吃了幾百個無辜孩童還能全然無事的活着重回蓮花池,修道升仙。”
能說出這話,唐三藏真的變了。
早在幾天前,經過車遲國時,唐三藏就已經變了——
車遲國的國王被虎力、鹿力、羊力大仙三個妖道蠱惑,沉迷修道,驅逐殺害僧人無數。唐僧一行出手相助,經過悟空與妖道求雨、猜物、斬首、下油鍋等多次鬥法,成功将妖道斬獲,國王方知,自己的三個國師竟是老虎精、鹿精、山羊精三個妖怪,僧人的地位得以在車遲國恢複,鼎盛一時。以為做了一件善事,唐三藏安心交換了通關文牒,繼續西行。
誰知,腳還沒有邁出車遲國的城門,就看到城牆上,國主貼出的榜文:全國範圍內捉拿道士,一旦抓住,殺無赦。
唐三藏死死盯着那篇榜文。
突然一震,血從口中噴出,滴落雪白僧袍,凄冷地說:“原來,國王需要的根本不是道士或者和尚,他需要的,只是一個中央集權的工具,排除異己,是人的本性。”
之後,唐三藏就變了。
他眼中再也看不到慈悲,就只剩荒蕪的冷意。但好像,其實早在紅孩兒那一難之後,他就已經開始在改變了。
說不清。
唐三藏說:“悟空,你去把那條魚,給老子宰掉。”
孫悟空沒說話,提棒沖上雲頭。
觀音大士一驚,喝道:“悟空!”
孫悟空挽了個棍花,說:“對不住了觀音大士,我早就想宰了!!!”
05.
白子岑又一次來到忘川之下。
站在巨大的黑色銅牆下,吹來的風裏,全是亡魂嗚嗚的哭聲,臉龐貼上去,就能感受到裏面亡靈的震顫。
白子岑張開手臂。
整個人都貼在牆上,輕閉着眼,任那些震顫像無數無形的刀,一次次割在心上。
仿佛只有這樣,他才能重拾勇氣,才能狠下心來——
你也喜歡他嗎?奈何那天問他的問題,他至今沒有答案。
黑色的城牆映着他滿頭白發,更顯悲戚,他撫摸着牆上的符文,落淚說:“我一開始是想利用他的,現在終于能利用他了,我卻又舍不得了……”
那天在河邊,八戒把悟空的一切都告訴他了。
他才知道,原來一直以來都不是他的錯覺,悟空真的很久以前就認識他。他才知道,在他死後,悟空曾找了他整整二十年。他也才知道,悟空大鬧地府,大鬧天宮,有一大半的原因,都是為了他。
他才知道,悟空,真的是他的小猴子啊。
即便當年他賜他十鞭一劍,即便他對他說了那樣傷人的話,他的小猴子還是不忍心去恨他,還是一次次的保護他。
白子岑不敢想。
如果悟空喜歡他。
如果悟空知道金蟬歸位之時就是他魂飛魄散之日,如果悟空知道護送唐三藏去往西天的每一步,都是将他推向死路的每一步,如果悟空最後發現,是他,親手殺了他。
到時,該有多絕望啊。
白子岑根本不敢,也不舍得讓悟空愛上他。
“你也……喜歡他了。”
奈何旁觀者清,掩去失落,從後面輕輕抱住他,安慰說:“沒事的,不用難過,更不用勉強自己,喜歡就是喜歡了,不管你做出怎樣的決定,我都會一直陪着你,支持你。”
奈何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欠了他。
才會無論為他做什麽,都無怨無悔。
然而,兩個死去多年的鬼魂即使抱在一起,也是汲取不到任何溫暖的。
白子岑只是借着奈何的肩膀平靜了一下心情,就推開了他,擡頭望一望滾滾忘川,說:“我們上去吧。”
他躲了悟空一個月。
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的。只是沒想到,面對來得這麽快——
他跟奈何剛一上岸,就看到岸邊一襲紅衣。孫悟空,竟然早就在奈何橋頭等着了。
06.
孫悟空第一眼先看到了白子岑。
然後才看到他身邊的奈何,看到奈何後,一雙銳利的金眸就挪不開了,像是能在奈何身上紮出兩個窟窿。
“……”
白子岑怔怔望着悟空,沒想到他會來,只把指尖,掐進掌心。
他還是不知該怎麽面對。
奈何看孫悟空那樣,側頭稍微朝白子岑靠近些,笑着耳語:“你趕緊跟他走吧,慢了,我怕他會殺人。”
這親近的動作,讓孫悟空的臉色又是一沉。
大步流星走過來,二話不說,抄起白子岑的腿彎就把還在發愣的人橫抱在了懷裏,快得像是一道風。
“嗯!”
白子岑吃了一驚,下意識摟住悟空的脖子。
孫悟空一語不發,寶貝一樣護着白子岑,生怕被誰搶去,冷冷掃了奈何一眼,轉身就把人給端走了。
黃泉的風吹來,寒意刺骨。
白子岑靠在孫悟空懷中,聽着他有力的心跳,感覺自己冰冷的身體好像從他身上汲取到了一絲暖意,這陰風,就沒那麽冷了。
如銀的白發瀑布般垂落,被風吹亂。
白子岑把冰涼的臉龐埋進孫悟空溫暖的頸間,貪婪地汲取着,說:“你抱緊我……”
聲音那麽難過,難過得像是要哭了。
“……”
孫悟空一頓,抱他更緊一些,穩穩地走出冥界,說:“你之前提到冥府的朋友,就是剛才那個狐貍精?”
孫悟空知道這一個月,白子岑在躲他。
白子岑也知道,孫悟空有點兒生氣了。
但奈何不是狐貍精,白子岑悶悶地說:“不要這麽講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孫悟空反複回味着這句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把白子岑放上筋鬥雲,突然欺近,咬上他的唇:“你以後離他遠一些,不許再見他!”
“嘶——”
白子岑吃痛一縮,無辜道:“為什麽?我就不能有朋友嗎?”
“不是不能。”
孫悟空不滿地說:“是那個狐貍精長了一張看起來就讨人嫌的臉,我不喜歡,你也不準喜歡!”
這是悟空的直覺,剛剛那個人,莫名讓他感到一絲威脅,說不清的威脅。
“……”
看着悟空氣鼓鼓的模樣,白子岑一下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曾經的小猴子,便忍不住“噗”地笑出來,說:“悟空,你不要無理取鬧。”
“我才沒有。”
孫悟空有點兒心虛地撇過臉,一頓,突然意識到白子岑對自己的稱呼,又眼中一亮,說:“你剛叫我什麽?”
“悟……”白子岑一下哽住。
孫悟空摟住他的腰,把他拉進懷中,說:“我喜歡你叫我悟空,你以後都不準再叫我大聖。”
大聖,聽起來太疏離了。
“……”
白子岑輕咬下唇,又露出那種難過的表情。
孫悟空以為他又在想竟陵城破一事。
“君山,你聽我說。”
忍不住輕擡他的下巴,捧着他的臉,說:“那不是你的錯,真不是你的錯,九百年前,你只是好心救了一個人而已,救之前,你也不知道那就是上官降。”
聲音溫柔得像能沁出水來。
“……”
白子岑聞言一震,愕然擡眸,卻一下撞進悟空金色的眼底,看到他眼中濃烈的疼惜和篤信。
“你……怎麽知道?”
“八戒對我說了。”
孫悟空認真地看着他,說:“相信我,即使你沒有救他,即使沒有上官降,也依然會有公孫降宇文降各種降,大周一樣會亡,竟陵一樣會破。因為歷史的轉折,從來都不是一個人決定的。”
因為他守護的西漢,也是這樣滅亡的。
“……”
白子岑顫抖着,滿眼悲戚地望着悟空,脆弱的好像就快要碎了。
九百年了,整整九百年,第一次有人告訴他,你沒有錯,不管怎樣,竟陵城破,都不是你的錯。
你和竟陵四十萬亡魂一樣,都只是戰争的受害者。
洶湧的淚水漫出來,白子岑一下撲進悟空懷中,緊緊,緊緊地抱住他,咬上他的肩膀,堵住所有委屈嗚咽。
孫悟空皺眉忍痛,吭也不吭,任他去咬,輕輕拍撫着他的脊背,安慰說:“你救他,是你的善良,善良,從來都不是錯……唔!”
白子岑卻放過他的肩膀,吻上了他的唇。
能不能不去管大周的滅亡,不去管竟陵的失陷,不去管什麽亡魂,更不去管什麽西天取經。
能不能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
永遠。
白子岑絕望地想着。
能不能放縱自己,就一次。
吻過悟空精致的唇,好看的眉,直到雙方都呼吸炙熱,直到悟空在震驚之後,反客為主,将他推倒在柔軟的筋鬥雲中……白發鋪上紅衣,凄美而癡迷,他還是愛上悟空了,愛到僅僅是撫摸,快意就達到了巅峰,而在被占有的那一刻,徹底釋放。
“悟空,悟空……”
他一聲聲叫着悟空的名字,激烈而放肆,指骨抓撓,在悟空身上留下自己痕跡。
他始終睜着眼睛。
悟空輕吻他的白發,他捧着悟空的臉,落下淚來。
“看我……”
他說,聲音已經沙啞的不成樣子。
他執拗地要在悟空的金眸之中,望見自己。
他要記住彼此動情的模樣,永遠,永遠,刻在心上,刻入靈魂,直到……魂飛魄散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