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祝你 狗屁的幸福!
第47章 祝你 狗屁的幸福!
01.
孫悟空去了解陽山, 得知白子岑在離開之前,曾去求過一碗落胎泉。
然後他就去了白骨洞。
去了冥府,去了奈何橋, 甚至去了忘川之下, 他找遍所有能找的地方, 都沒再找到白子岑。
那個人啊,可真是心狠——
把他九百年好不容易才重新鑄起的堅殼敲碎,讓他死去的心再一次長出血肉,卻一聲不吭,又一次從他的世界抽離了。
往事一幕幕, 好的壞的, 甜的痛的, 雪片一樣撲入腦海。
充斥着,直到将識海染成一片雪白。
孫悟空渾渾噩噩的,回過神時, 發現自己竟無意識地走回了竟陵舊址。
還是那座城。
不同的是, 大唐盛世下,竟陵城牆高鑄, 固若金湯, 城中的百姓們安居樂業,再也不用擔心風雨飄搖戰火連天。
這時正是晚上。
有風無月,夜色漸濃, 但出奇地, 城中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各家酒肆鋪子都還沒有打烊,夥計招攬顧客, 路上行人說笑,有人騎馬,有人乘轎,翩翩公子站在橋頭船上,吟詩作畫,窈窕淑女身材豐腴,面若桃花,熱鬧的場景,一點兒都不受夜晚的影響。
直讓人感嘆,好一個大唐不夜城。
孫悟空不禁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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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那條叫做“漢水”的河,一直往前走,恍惚到有一種穿梭了時光的錯覺,仿佛自己是來自九百年前的古人,頭一次到這繁華陌生的城市。又仿佛是自己穿過九百年時光,回到了過去。
風裏,送來九百年前的味道。
白子岑的味道。
九百年前,某些相對不那麽疲于奔命,又相對不那麽戰火四起的日子,白子岑也會拉着他的手,到這河邊散散步。
到正月十五花燈節時,還會來河邊放河燈。
現在也有幾個小姑娘正在放河燈,燈心裏卷着一團紅綢紙,不知寫了些什麽女兒心事,只見她們虔誠的許願着,一邊許願,一邊臉頰微微的紅了,然後滿懷期翼地把花燈放到河裏邊,一點點看着遠去。
可沒飄出去幾裏,就沉了。
幾個小姑娘就一陣失望。
白子岑就不一樣,白子岑的手很巧,他做的燈,精致,輕盈,一口氣能飄出去很遠很遠,遠到看不見盡頭。
燈飄得越遠,願望就越可能被實現。
白子岑的花燈飄得那麽遠,他當年許下的心願,一定都實現了吧?
只是可惜……
孫悟空失神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遺憾的想,當時忘了偷看一眼白子岑究竟許的什麽願望,他只記得對方許願時,鄭重認真的模樣,卻永遠也沒機會知道了。
“哇,快看那盞花燈!”
正在失神的時候,耳邊傳來幾聲姑娘們的驚嘆:“它怎麽可以那麽漂亮,又怎麽可以飄得那麽遠啊!”
孫悟空擡眸,目光一凝。
那是……
!!!
黃花蕊,白花瓣,小雛菊的樣式,是白子岑做的花燈!孫悟空沒時間思考,飛躍而起,掠過水面,一手猴子撈月就把花燈撈上了岸。
姑娘:“唉這個人,怎麽專愛搞破壞,撈人家花燈幹嘛?”
孫悟空卻不顧周圍的吐槽,急迫地掏出花心紅紙,展開,只見紙上寫着一句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這是……
上官降教給白子岑的,第一句詩,出自《詩經》。而這筆跡,筆走游龍,飄灑俊逸,也很熟悉。
孫悟空不禁将那團紙,緊緊團在手心。
也是這時,背後有人打他的肩膀:“你這人怎麽那麽讨厭,搶我花燈幹什……”
孫悟空猛地回頭。
白子岑還沒來及說完的話,就凝固在了唇邊。
悟空看到他小腹已經平坦。
孩子已經打掉了。
而他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有另外一個人,兩人手拉着手,剛剛,他們就正在河邊放花燈。
孫悟空看白子岑,看他旁邊,看他兩人緊緊牽在一起的手,然後又看他旁邊。
直到目光釘在上官降的臉上。
一瞬間,像打翻了顏料盤,眸色幾變,直到變成最深的幽暗,冷極了道:“是你,你竟然……還沒有死。”
說話的時候,金箍棒已握在了手中。
這個劊子手,這個狐貍精!
他明明親手打散了上官降的魂魄,怎麽死魂還能複生?定是冥王又在唬他。但并不重要,他能打散他一次,就能打散他第二次!
便舉棒!
呼嘯的棍鋒撕破空氣,扯出尖銳的嘶鳴,孫悟空這一棒,新仇舊恨,恨意又摻雜着妒意,用盡了全力!
“住手!”
誰知白子岑卻大喊着,一下擋在了上官降身前!
呼——
棍嘯戛然而止,宛若悲鳴,金箍棒在白子岑頭頂不到一指停住,一行血,從額頭緩緩淌下,滴落青衣。
白子岑瞬間痛的臉白如紙,顫抖着,倒了下去。
倒進了上官降懷中。
“子岑!”
上官降将他摟住。
孫悟空也微微顫抖着,不可思議地看着白子岑,震驚疼痛到了極致,臉上竟做不出表情,只喉結滾動,咽下那些因靈力反噬而湧上的血,道:“為什麽?你告訴我……這究竟是為什麽?”
一開口,聲音沙啞的不成樣子。
一雙金眸蓄滿了眼淚,卻倔強地不肯落下來,他不理解,不理解白子岑為什麽要拼死為這個劊子手,擋下這致命的一棍。
該抱住他的,是他才對。
可白子岑冷然的眼神,讓他沒有勇氣去觸碰。
白子岑靠在上官降肩膀,冷然地望着他,仿佛他才是那個搞破壞的兇手,虛弱卻犀利地說:“聰明蛋,你還不明白嗎?我喜歡的人,我想一生一世的人,只有他,我不管他是夏侯升還是上官降,我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這一點……從未變過。”
孫悟空說:“哪怕他殺了你?”
白子岑說:“他從沒有殺過我,相反,他一直在盡最大的可能,保護我。”
“!”
孫悟空一震,這怎麽可能?難道不是上官降下令,讓那些獄卒折磨白子岑的嗎?可,如果是真的……
如果,上官降真的從未辜負過白子岑。
“那我呢?”
孫悟空的表情閃過無助,想哭又笑,說:“那我呢?我在你心中,又算什麽?”
“……”
白子岑沒有回答他。
白子岑用一個吻,回答了他。他突然拉下上官降的衣襟,吻住了他的唇,絲毫不顧上官降錯愕瞪大的眼睛。
白子岑卻望着孫悟空,好像在挑釁地告訴他——
“這下,你該明白了吧。”
“好,我明白了。”
孫悟空點着頭,蒼白一笑,擡左手,衣袖上滑,突然化棍為刀,一刀劃破了自己的手腕。
鮮血瞬間浸潤金色護腕,一滴一滴落了下來。
“!”
白子岑瞳孔一縮。
本能地推開上官降,要拉他的手臂為他止血。
孫悟空卻退後一步擋開了他,此刻,他看向白子岑時,竟然還殘存一絲溫柔,說:“金丹要四百年才能煉好,你的狐毒也要四百年才能解除,在那之前,你只有三十滴血,怎麽夠呢?”
白子岑就滞住了。
他不知道,他只有不到三年時間,他根本就等不到四百年後了,他卻還在傻傻為他備血。
白子岑偏過臉,不忍跟悟空對視,輕聲說:“不需要。”怕悟空不理解,又拉起上官降的手,十指相扣,再說了一遍:“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
悟空一怔,明白過來,自嘲一笑,拂去手腕血跡,道:“又是我自作多情了,祝你們……祝……”
頓了又頓。
他竟說不出祝福的話。
他該裝作大度,說一句“祝你們幸福”,但他覺得這都是自欺欺人的屁話!無論白子岑往後多麽幸福,只要這幸福不是他給的,他一點兒都不想祝福!
他只能說:“祝你往後,長樂無憂,歲歲康健。”
然後轉身。
眼眶滾燙的一滴淚,再也忍不住,沒入紅衣。
02.
“你說讓我幫忙,原來就是這個?”
待悟空走遠,上官降才說,望着白子岑目送時不舍的目光,無奈地嘆了口氣。
“不這樣,他是不會徹底死心的。”
白子岑說,直到再也望不見那抹紅色,才緩緩轉身:“剛剛冒犯你了,抱歉。”
“這沒什麽。”
上官降說,他行軍打仗醉卧沙場,性格裏有股子粗犷,倒也不甚在意。只是,他也想不出白子岑有什麽不得不離開孫悟空的理由,便道:“但是子岑,我們現在還是不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如果是,你一定不能有任何事瞞着我。”
金蟬子歸位他就會魂飛魄散的事兒,白子岑連奈何都沒有說。
笑了笑,白子岑道:“去家裏坐坐?”
雖然經過九百年,曾被火燒的竟陵遺跡早已變成了繁華熱鬧的大唐不夜城,但昔年城池的布局大致還在,他出生,成長,哭過,笑過的胡同也還在,只是茅草屋變成了磚瓦房,原本只有數尺的逼仄小道,也被擴寬成了一兩丈。
白子岑的家,就在胡同的最裏側。
還是那個灰舊的小院落,一棵槐花樹,樹下一張瘸了腿的矮腳桌……
随着“吱嘎”一聲推門,上官降愣了愣,說:“這怎麽……都沒有變過。”
白子岑走在前面,說:“早就變了,只是有太多回憶,所以我又用法術把它變回來了。”
“……”
上官降失笑,對方會的那點兒微末法術,怕是全用在這上面了吧。
不過話說回來。
這裏有白子岑太多回憶,又何嘗沒有他的呢?曾經他也在這座小院,度過最輕松惬意的兩個月,沒有殺戮,也沒有君臣猜忌。只有一個幹淨純粹的少年,和少年養的小猴子。
還沒開春,天還是很冷的。
白子岑進屋點了暖爐,就喊上官降也進屋。
上官降看到桌邊那個銅色的暖爐,說:“我記得……當年就是在這個位置,我教你讀書,你背過了,再轉身去教你的小猴子。”
白子岑倒了杯熱茶給他,笑:“沒辦法,給他請了多少先生,他都不學,只讓我教。”
所以他就只能先跟着上官降學。
等學會了,回頭再一字不差的背給小猴子聽。
上官降把杯子擱在桌上,說:“讓我看看你的傷。”
白子岑就坐下,微微仰頭,剛剛那一下,即便悟空及時收力,也傷得不輕。腫了好大一個包,還破了皮。
上官降清創,塗藥,包紮。
整套動作幹淨利索,一氣呵成,白子岑瞅着瞅着就笑了,說:“一看你以前,就沒少受傷吧……”
沒親自包紮過幾千次,練不出這樣的效果。
上官降也淡淡一笑,說:“給自己紮,給弟兄們紮,戰場上,哪有不受傷不死人的。”
可他為之遍體鱗傷,為之出生入死的秦昭王,卻一道聖旨,賜死了他。
“你往後……打算怎麽辦?”
白子岑小心翼翼地問,他好弄,等着取經成功,金蟬子歸位就行了。可奈何呢?奈何已經找回記憶,已經變回了上官降,往後,又該何去何從?
上官降被問得一怔。
白子岑說:“你若暫時還沒有想好,不如就留下來陪陪我吧。”
誰知奈何卻搖了下頭,說:“我注定要魂歸冥府了,等你安頓下來,我就回去,還當我的擺渡人吧。”
白子岑垂眸:“也好。”
本想魂飛魄散前找個人陪陪自己,也不至于太寂寞。
但有些重逢,注定只是為了一句話,為一句“抱歉”,為一聲“原諒”。
03.
只是還沒等上官降回冥府。
白子岑就又被金箍棒給打傷了。
是上官降發現的,那天他本打算向白子岑辭行,并告訴他,如果以後想念他随時可以去冥府找他,他依然會像以前一樣,在奈何橋頭,煮一壺他最愛的菊花茶,等待着他。
這一次,他不會再忘記他。
可直等到快晌午,也不見白子岑起床,隐隐覺得不妙,就推門而入,然後就看到白子岑一身的筋骨差不多都碎了,連喉珠都被打碎了,所以才下不了床,甚至說不了話。
“子岑!”
上官降快步上前:“怎麽會這樣?是誰傷的你?是誰!”
白子岑就惶然無助地望着他,他想拉上官降的手,求他幫幫他,他想對他說無數的話,可他根本動彈不了,他張着嘴,卻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又是着急又是擔心,眼淚一個勁兒的往下掉。
“別怕,有我在。”
上官降一邊安撫他,一邊摸上他的斷骨,動作又準又穩,只聽連着一陣“咔咔咔”,就把最關鍵的幾處骨折複位了,又小心扶正他的脖子,在喉結的位置摸到什麽,輕輕一撥。
白子岑終于能動一點點,也終于能再次說話。
他剛一能動,就掙紮着要下床,說:“一定是悟空出事了!剛剛悟空用金箍棒,打傷了唐三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