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卡

第18章 小卡

進球發生後, 卡爾非常快樂地在場邊跑了一段,拉姆扭回頭來和他一起慶祝,助攻拉姆的波多爾斯基慶祝到一半發現人怎麽沒了, 也趕緊跟着跑過去,于是一大團隊友們很快就黏在了一起。

像卡爾這樣性格的人, 在球場上時估計就是看起來最神采飛揚、最激|情澎湃的時刻了。從自己開始成功策動了攻擊, 卡爾非常興奮和幸福,一種價值感油然而生,在被隊友們狂熱地緊緊擁抱捏來捏去時也感到很開心。

發揮作用了呢。

足球是集體游戲, 卡爾極其需要能感受到自己在團隊中是有存在價值的,能幫得上忙的。說實在話,賽前他不是特別擔心自己會踢得很荒唐丢人現眼, 但确實擔心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夠不夠在比賽場上幫助隊友、建功立業, 可現在事實證明是他可以。

這真是太好了, 看到場邊興奮揮拳的克林斯曼, 卡爾知道對方身上一定也是壓力驟然大減,心頭一陣寬慰。他的臉都有點被搓紅了,金發也胡亂地飛翹起來,藍眼睛明亮。胳膊上一直有只滾燙的手, 他以為是拉姆在按着他, 但心頭卻好像莫名感覺不對似的,在複雜的人堆裏他依然捕捉到了氣味,誰的味道呢……

真糟糕。

心髒總是跳動得比理智更快, 卡爾轉身有點失去平衡, 踉踉跄跄要摔倒時,擡眼看到了巴拉克的眼睛——今天不知道為什麽又是綠色了,綠色像高漲動蕩的藤蔓一樣在他的眼底蔓延——而後他不知道為什麽趕緊扭頭輕輕甩掉了對方的手, 咕嚕嚕跑走了。

這一個出乎意料的進球讓所有人的情緒都高漲起來,解說也對這一球大加贊嘆:

“克林斯曼出其不意的進攻戰術在奏效,我終于理解他為什麽非要使用卡爾這樣過于年輕的球員了,盡管在身體對抗的水平上不占優勢,但他的戰術組織能力彌補了這一點。”

“是的,通過上半場比賽我們可以看到,卡爾的到來解放了拉姆的進攻能力,讓他可以更頻繁地上升至前場參與進攻和傳中。他能夠彌補左邊空缺導致的潛在漏洞,提供堅固的防守支撐,确保邊路進攻的威脅。”

“不錯,從有限的比賽中也不難看出這個年輕球員的防守穩定性,他有着超乎年齡的成熟和才華,太穩健了!真讓人驚訝,仿佛他不是一個年幼的孩子,而已經守了三十年禁區似的!也不奇怪為什麽能率二隊戰勝拜仁一線隊,讓赫內斯主席看完比賽後當場拍大腿要把他簽下。”

“克林斯曼先生賽前采訪裏說的話是正确的,足球之神總是青睐那些敢于冒險、敢于信任年輕才俊的人。雖然卡爾還很年輕,但他展現出的智慧和沉着令人驚嘆。也許有時我們必須相信這些年輕人,他們會用激|情和創造力帶來出乎意料的結果,就像我們今天看到的這一球一樣。這不僅是一次進攻的成功,更是對年輕球員潛力的驗證——啊!阿根廷隊急速反撲,讓我們繼續關注比賽!”

德國隊進球,阿根廷隊立即作出反應,第40分鐘時,他們通過快速反擊制造了極大的威脅。阿根廷球員索林在右路長傳給禁區內的克雷斯波,克雷斯波頭球攻門,卡恩本能地做出撲救,然而足球只是被擊出,依然落在場內!

默特薩克冷靜解圍,但克雷斯波已糾纏而來,卡爾看到特維斯已宛如滑不溜秋的魚鑽入陣營中,立刻預防性補位,誰知克雷斯波竟真的反搶成功,一腳出球試圖塞給特維斯,剛就位的卡爾直接半路攔截,把足球一腳踹出了禁區,送往自家中場!

“剛誇完他的球商和穩定性,卡爾就再次展現了自己的特長!而且他真是我見過傳球最利索的年輕中衛,本場比賽我們已經不知道第多少次看到足球從禁區內精準直送中場,就像是忽然在中後場之間加修了一條ice路線似的!”

“——天哪,巴拉克持球推進,漂亮,米歇爾,漂亮,他簡直像一輛暴力無解的坦克般轟轟烈烈地碾壓了過去!打門!!!!——這是什麽樣的進球啊!這是什麽樣的進球啊!!!太漂亮了,太漂亮了!女士們先生們,在上半場結束前,德國隊2:0阿根廷!!!我們在領先,我們真的在領先!!!哦,巴拉克的神情像在說‘我絕不滿足于此’,一個進球都沒能讓他笑起來,但觀衆們還是為隊長報以最熱烈的歡呼!”

中場休息時,整個隊伍的氣氛都很高漲,當然最興奮的是賽前還擔心得恨不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施魏因施泰格,他現在又開始有點亢奮過頭,仿佛半場就想在桌子上跳來跳去和開香槟。

他已被卡恩同化,抱着卡爾的頭搓了好一會兒:“哎,早說踢得這麽好,我還操心什麽?”

大家笑話他:“你講點道理好不好?本來卡爾也沒說什麽,你自己亂緊張。”

被嘲笑也無所謂,施魏因施泰格高興地給卡爾搓完放回座位上了。卡爾比賽日總是盡量精簡,防止弄得像出門玩似的亂七八糟一大堆,這會兒包裏沒帶梳子,又開始小海獺順頭發,還是克洛澤笑着丢了一把過來。

“謝謝你,米洛。”

卡爾感覺他好細心,不由得感激地看向他。

克林斯曼最後進入更衣室,也是滿臉喜氣洋洋,能半場領先阿根廷顯然已超出所有人預料,而且本來害怕被當成輿論爆點的卡爾反而穩得要命,讓他感覺有這半場保佑,自己已從賽前快被口水淹死的狀态中逃出生天。

不過贏全場肯定比贏半場更好,他又就着上半場的一些問題講了下,這會兒是只字不提為什麽大肆進攻,輸球不輸陣的事,滿腦子都是防守了。

開玩笑,踢什麽4:3?

2:0穩穩拖到最後,報紙頭條“克林斯曼領軍橫掃阿根廷”不美好嗎?

下半場別給整翻車了。

“你體力行嗎?”他特意提前問詢卡爾。正賽中因為強度更高、球員緊張下消耗更大,所以體能可能顯得比訓練場上差很多,訓練裏跑三四個小時沒事,比賽一小時就頂不住的大有人在。

小年輕就更神鬼莫測,一會兒打雞血一樣不會累,一會兒忽然就趴地上不動了,誰搞得清楚。

但卡爾不是那種普通的小年輕,他是那種,感覺生下來就在上班的那種(…)

“沒事。”他和克林斯曼擔保:“我感覺挺好的。”

作為一個非常重視積攢個人信譽的人,卡爾顯然不會在比賽的事上亂誇大,說行就是能行。下半場阿根廷隊繼續加強攻勢,第51分鐘特維斯又在禁區內獲得了一次絕佳的射門機會。

他快速轉身接打門,動作一氣呵成,像是吸取了上半場總是被破壞機會的教訓,踢得更上強度了。一般來說很多後衛這種情況就放棄了,等着門将發揮,還擔心自己亂動作幹擾視線呢,但對于長期在俱樂部裏和“也就那樣”水平的門将合作、而且責任心很強的卡爾來說,不到完全夠不着,他都覺得應該後衛先防一手,最後的最後才是門将兜底。

有時教練會感慨分不清是他的強大讓門将變得更強了(丢球數減少),還是變弱了(鍛煉程度也減少),也分不清是不是門将們、特別是小門将們,往往是小人守護大球門,不像成人門将有身體優勢,确實算某種意義上的很弱,所以反過來是卡爾這樣的中後衛一直被軍訓,軍訓習慣了也就長大成熟了(…)但反正卡爾一直是這麽做的,就算他身後是看起來比他強大無數倍的卡恩也一樣。

足球速度很快,但他下地的速度更快,用一個半跪的姿勢成功以胸肩迎擊,險而又險地把球擋了出去。

卡恩随後一把将足球抱住,避免了丢球,又是蹦起來一聲解氣的吶喊,一手撈球一手撈住卡爾,把他中場才梳好的頭發給揉成了飛天小雞窩。

這也太拼了,觀衆解說和場邊教練全看得吶喊起來,紛紛大為震撼。

我勒個十七歲卷王小孩哥!

別人這個年紀還在當teenager吊兒郎當吸吸鼻子游蕩街頭。

你怎麽已經在整場拼搏、用稚嫩的身體捍衛身後3.6旬老漢了!

卡恩有你兩個大呢,乖乖!

起猛了,場上好小一個爹(?)

爹年方十七,頭發亂飛,還沒發現攝像機在拍他,好認真地抹臉,然後因為帶着草屑,一張英俊小臉越抹越花不自知,大概是覺得自己又把自己打理好了,好認真好認真地叉着腰睜大眼睛又等開球了。

這副已經很認真了但還是亂七八糟、盡管亂七八糟但還是和認真的樣子讓觀衆看得母愛父愛大發。賽前他們還在直呼十七歲小将守禁區,我們德意志真是丸辣,現在心情就變成了怎麽可以讓十七歲~小将~守禁區~,這麽一種曲折的感覺。

卡爾是不曉得當人看起來過于稚嫩時為了表現成熟反而容易顯得更稚嫩(…)這麽個事。他注意力全放在比賽上,不要看他在場下很和平的一個人,在場上是盡一切可能不讓比賽節奏斷檔、随時感受到機會随時抓住的,無法忍受一點點在場上莫名降速的感覺,突出一個天生壓力怪。

而且在內心深處裏,這場比賽對他來說太重要了。他知道周圍人的善意是一回事,殘酷的競技場是另一回事。如果踢得不好,哪怕大部分人都會理解和原諒他,但大部分人也都會覺得他就是能力不行或心态不行,那是絕對不能夠的。

他必須證明自己有足夠的能力去踢人們覺得他踢不了的比賽。比如在國家隊迎戰強大的阿根廷,比如回到俱樂部,不用被租借出去,而是直接留在慕尼黑,留在一線隊。

第65分鐘,德國隊通過一次快速反擊再次威脅到了阿根廷的球門,卡爾選擇把球出給了施魏因施泰格,後者在中場控球後将球傳給了前插的克洛澤。

克洛澤在禁區外遠射,皮球擊中橫梁彈出,波多爾斯基迅速跟進,頭球補射,但被阿邦丹謝裏擋出。

這一擊實在是有些可惜,不過解說還是在誇贊卡爾作為本場比賽中後場的穩定出球點塞得很漂亮。比賽依然非常激烈,第75分鐘,阿根廷隊獲得了一次絕佳的定位球機會。

踢到現在還是破不了門,再不行該破防了。裏克爾梅滿臉凝重主罰,皮球直奔球門右上角而去,但卡爾在門前用頭将球頂出,再次化解了阿根廷的威脅!!!

“好漂亮的跳躍,不愧是用頭球進球絕殺過比賽的孩子!”

解說都快吹不動了,只剩下了贊嘆:

“比賽前沒有一個德國人會想到場上最年輕的球員成為了隊伍最可靠的防守點之一,比賽前也沒有一個阿根廷人會想到他們的進攻會全部在一個年輕球員身上折戟沉沙,裏克爾梅爆發出了憤怒的怒吼,但這番好機會已被浪費,他們只能從頭再來!——但比賽留給阿根廷人的時間不多了,相應的,我們離勝利也越來越近了!”

“讓我們看看在比賽最後的十五分鐘裏,哪一方能堅持到最後吧!”

放棄是不可能放棄的,這聯合會杯果然也不是友誼賽的狀态,雙方是越踢越上頭,黃牌已飛了七張出去,阿根廷隊依然試圖在比賽末段扳平比分,或者好歹追一個球呢。索林在禁區外遠射,足球被卡恩迅猛撲出!

克雷斯波跟進試圖補射時已産生了巨大的不妙預感,果然,那個金光燦燦、陽魂不散的小後衛已宛如有讀心術一般用身體擋住了射門線路,而另一個高個中後衛默特薩克已宛如瘦長鬼影般糾纏上來。

兩邊還有邊後衛随時補進來或接球就反方向飛,這些人後頭還有個面目猙獰的卡恩正沖着他龇牙(?)

除了卡恩以外大家其實都長得各有姿色,特別是看起來感覺像米蘭會喜歡的那種球員的卡爾,但怎麽回事,好惡心,好惡心的防線啊!

克雷斯波一邊感覺自己頭疼得要裂了,一邊勉強護着球往身後回傳,但他的隊友也沒接到,這馬馬虎虎的傳球很快被斷走。比賽已真正接近尾聲,阿根廷最後的機會出現了,被替換上場的阿亞拉靠着速度沖破防線來了一個頭球攻門,卡恩已經被吸引到了一邊,右側露出大片空當,但卡爾再次展現了他出色的保護門将意識,自動補位的意識不要太強,哪裏有空他就幫忙防了哪裏。

哪怕是身體素質的極佳的人類很多時候也沒法比別的人快出明顯的差距,這就是為什麽大部分競技場上正确的思路、預判能力和反應速度完全可以彌補一點點身體上的不足。卡爾近乎輕松寫意地把球頂了出去,确保了德國隊的勝利。

哨聲吹響時,卡爾還近乎有點不可思議,心頭重重地一輕,仿佛都快飄起來了——他難以相信自己就這樣完成了自己在國家隊的第一場比賽,在完全沒人看好的情況,在他自己都懷着巨大慎重和焦慮、簡直把它當成高考、當成決定生涯走向的比賽去看待的情況下,他無比順當地完成了比賽,而且踢得比他想象中好得多。

原來對手根本沒那麽強,而他也沒那麽弱。

而且他也不需要隊友們額外照顧他,他還能反過來保護卡恩呢!他可管用了。

對自我價值感的确信也讓卡爾的安全感極大上升了,他終于感覺自己真正成為了隊伍的一份子,理直氣壯地、昂首挺胸地,這實在是太幸福了,幸福到被施魏因施泰格摟着蹭臉的時候他也沒害羞躲開,反而也蹭了回去,他們倆把臉頰肉擠出了一團,看起來像開心的小豬小兔拱在一起,被場邊一個記者拍了下來事後送給了他們,卡爾還把照片打了出來。

他現在又可以開始看報紙了,不僅可以看,還有人大聲念給他聽,動不動就是“天才球員”“小貝肯鮑爾”這樣的開頭,反而讓卡爾羞紅了臉捂住耳朵用力搖頭說不聽不聽,問看不看也是不看不看,笑得大夥不行。巴拉克之前把報紙扔給他看,現在也拿走,讓年輕人別太飄了。

“米歇爾你幹嘛就對我們卡爾這麽兇嘞。”施魏因施泰格和他抱怨:“他哪裏不好了,你要這麽讨厭他——你平時也懶得欺負小年輕的,我進隊時候你都不拿眼睛看我。”

“關你屁事。”巴拉克立刻讓他體會一下被欺負的感覺。

施魏因施泰格跑去和拉姆說你千萬不能這樣,米歇爾不喜歡卡爾,我們要對他多關照一點。

不喜歡嗎?拉姆笑而不答。

在和阿根廷的比賽結束後的兩天裏卡爾都在忙着打電話。爸媽誇贊他,他不知道為什麽聽了一點都不舒服反而後背麻麻的,就糊弄過去。妹妹莉拉強烈的幸福和快樂就讓他開心多了,聽到她在電話那頭好認真好認真地數她如何如何看他的比賽,如何給他畫了畫,如何如何感覺他真是太厲害了,如何如何想念他,就感覺整個心髒都融化了。

雖然在某些感覺自己很卑劣的時刻,卡爾也會覺得照顧莉拉有點累,可更多更多時候,是莉拉純真強烈的喜愛滋養着他,讓他感受到了家庭的錨點。

每當感覺自己完全脫離“正常人”的軌道時,因為想到還有妹妹,可以自然地談論她,他就又覺得仿佛一切沒那麽荒蕪怪誕,莉拉是個很普通很正常的小女孩,他也只是個很普通很幸福的人,和無數回到家幸福擁抱弟弟妹妹、照顧他們、和他們打打鬧鬧的哥哥一樣。

如果能讓赫內斯和魯梅尼格回心轉意,不把他租出去,而是留在一線隊,給他上場的機會,那他在國家隊裏再怎麽拼命踢比賽都是甘甜的。

除了和家人通話外,他也給青訓的教練和主管們打了電話致謝——他知道他們肯定很激動自豪,很想聯系他,但卻搞不清這邊的號碼,事實也确實如此,卡爾想着自己确實應該買個手機了。赫內斯是不會用打電話這麽暫時卡爾還不夠格的方式來誇他的,那有點太溺愛他了,他們拜仁人最愛的方式永遠是在報紙上說話。

每天有什麽想說的話,電話裏根本張不開嘴,但報紙上應說盡說,從“xxx我|草你爹”到“看到卡爾的表現,我無比驕傲自豪”,都是放報紙上說的,宛如要靠不匿名bot公開喊話才能實現交流。

想想也不怪慕尼黑人對拜仁感情深,哪怕是讨厭拜仁的家夥,天天打開報紙電視看大家吐露心聲,一會兒真情大罵一會兒溫柔告白,也該因為天天搞接觸而産生親切感了。

赫內斯不打電話來,卡爾卻是要打過去的,留言給他的秘書讓幫忙轉達感謝。這副上道好孩子的樣子讓赫內斯猕猴桃顏大悅,臺階有了自然回了電話誇了一通,一來一往地交流,就讓他們的心情貼近起來。

“我天天在辦公室和大的你說話,氣他。”赫內斯也是幽默,已直接把魯梅尼格喊成大卡爾:“他眼光不如我好吧?哈哈哈哈哈哈!”

卡爾知道自己不應該覺得他可愛的,但他還是感覺他好可愛,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來。

除去工作上的感謝外,他也要和朋友打電話。穆勒和他聊天的時候感覺一邊說話一邊在空氣裏蹬腿,邦邦邦急得和什麽似的,哭訴好想快點長大,還在那兒掰着手指頭擔心他這輩子能不能進得了國家隊,能的話幾歲啊?千萬不要是二十八了才給次一輪游的機會。

卡爾笑得不行:“胡思亂想。你這兩年不是越踢越好了,國青隊好好踢,俱樂部也好好踢,不要着急。”

穆勒家裏又不急他做什麽,他高中也念得好好的,大可以耐心等畢業磨兩年看看,球員生涯實在不理想還可以扭頭念大學去呢,反正現在還早,用不着擔心。

卡爾覺得穆勒就高高興興享受足球就夠了。

穆勒覺得他不懂,卡爾不懂有時別人想靠近他的心和對自己的人生規劃是無關的。回到他現實的生活裏,穆勒一點也不着急,過他普通高中生的日子開心得要命,但在凝視卡爾時,他會魂牽夢繞,每個細胞仿佛都在瘋狂渴望自己能靠近并肩而行。

只是這樣的感受根本無法表達,也不能表達出口就是了,他只好懷着一種特殊的快樂和痛苦獨自體會它,像被一陣陣浪濤沖刷身體,從床上坐了起來,又站了起來,左腳搓右腳,右腳搓左腳,隔着棉襪的肌理他感覺皮膚有點癢癢的麻,最後都不知道自己在和卡爾說什麽,可能已亂七八糟地扯到了他新養的小金魚上。

明知道對方看不見,但他還是情不自禁地一邊解說一邊把小金魚撈了出來細細打量,金魚的嘴巴在無水的空氣中徒勞地阿巴阿巴張開又閉上,他不知為何也蹲在夏日的金光中,蹲在折射着迷幻光芒的水缸前,被拖出橘紅色的影子,嘴巴跟着金魚無聲地一張一合。

“等你生日見。”卡爾溫柔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帶着淡淡的電流傳過來。

他已經在國家隊讓全國人都陷入震驚和瘋狂了,他可能可以直接留在一線隊了,但他竟然語氣輕快又平凡地打算給他過生日,就好像默認托馬斯·穆勒還是留在他的生活中一樣。

挂了電話,穆勒用力地嗚了一聲,把可憐的魚重新放回水裏,要不是怕把魚缸砸破了,他現在可能已在用頭撞玻璃牆,像裏面試圖撞他的小魚一樣。

相較于穆勒,克羅斯顯然就沒有太多職業和未來上的焦慮了——如果單看經歷的話,他幾乎是在複刻卡爾的道路,他也入選了每一級國少,今夏正好進入國青,兩三年後拿到一份拜仁的合同根本不奇怪,因為他也和卡爾一樣,是出了名的在同齡人中有着斷層天賦的天才。

如果他是在慕尼黑及附近出生的,卡爾都想象不到他們的成長軌跡和事業軌跡得重合到什麽離奇的程度。

但克羅斯對此卻有誤會:“好啊,知道我是東德來的後,你就覺得我還是不一樣了。”

“誰說的。”卡爾哭笑不得:“你自己說讨厭我亂想你,現在又一樣亂想我。”

“……和你學的。”

克羅斯嘟哝了兩句,讓卡爾感覺他怪可愛的。很多人會覺得克羅斯有點直白的說話方式有點奇怪,但對于卡爾來說這卻有着莫大的神奇的吸引力,因為他正是個說話總要軟化和美化的人。

東德這個話題又讓他很自然地想到了巴拉克,難怪在某些時刻他總覺得克羅斯身上有種沒法描述的模模糊糊的氣質,他現在忽然明白了,那是巴拉克的感覺。

非常難以描述,就是某種類似于鋼鐵的,火焰的,直白的,旺盛的……純粹嗎?也許是純粹。

他們仿佛是說着更少的話,釋放更多生命力的燙燙的人,摸起來也确實都燙燙的。

仿佛雖然大家都是人,但某些人內在的密度更高,整個人更敦實似的。

但克羅斯遠不如巴拉克那樣強烈,他要內斂很多,也清純很多,進國家隊的話絕不會是夜夜不歸的類型。

“你怎麽不說話了?”克羅斯的聲音聽起來又開始生悶氣了:“就因為我這麽說,你,你就生氣了嗎?”

卡爾又忍不住笑了:“沒有——我在想,我們倆處處都一樣,那你應該過兩年多就會進一線隊了,和我一樣的年紀。還有,9月托馬斯過生日,一起來好嗎?”

“現在才6月。”

克羅斯說完後沉默了好久,忽然又來了一句:“我讨厭你!”

然後就挂掉了電話。

卡爾:……

他這輩子還能弄得清所有自己惹克羅斯讨厭的事嗎?

兩個小孩子好應付,諾伊爾就煩好多了,卡爾一開始甚至差點忘記給他打電話了,但他是非常熟悉卡爾壞習慣的,早就提前問了他們會在哪個酒店,熟稔地從前臺一鍵找到,讓幫忙轉線。

這倒是讓卡爾幸福了一把,好不容易能趴在床上,把電話線拉得長長地說話。

姿勢舒服,人也惬意,卡爾雖然總忘記主動想他,但接到電話還是很開心的,聲音聽起來就喜悅又依賴,倒是讓諾伊爾聽得怒火散去許多,也不怎麽和他陰陽怪氣,兩個人就好好說上話了。

卡爾感覺諾伊爾什麽都好,就是對卡恩莫名有點敵意過強了(…)他還這麽年輕,但好像對國家隊一門的位置就有了過于強烈的占有欲(…)這和女神還沒離婚他就已經看現任不爽有什麽區別,卡爾笑得停不下來,被諾伊爾質問:

“你笑什麽啊?很好笑嗎?幸好他已經真的老了,我感覺也沒有別人了,就是我能替上,但願是兩三年內的事。”

“好好好。”反正卡恩聽不到,卡爾也就偷偷哄他:“那我們到時候就又能做隊友了。”

“你還好意思講,你又不來U19了,我在這裏根本不想玩了,一個喜歡的人都沒有。啊,但是你的那個劣替,不是,胡梅爾斯,我就說他在多特很成功吧,現在你不來,國青隊就把他找來了,但是昨天一起看比賽的時候,我感覺他一點都不高興。”

諾伊爾笑着說:“你簡直是人家活着的心理陰影吧。”

卡爾感覺不好笑,外人不太懂,其實他一點也不讨厭胡梅爾斯,雖然他們确實古怪地從來不說話(…)這關系太怪了,心情也太怪,他自己都解釋不清,就只好搪塞過去,讓諾伊爾對他好點,惹得對方冷笑:

“我在這兒苦苦掙紮,還要對你的劣替态度好點是吧?你怎麽不喊我去和他睡覺啊?”

這叫什麽話,卡爾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什,什麽,我們倆也沒一起睡覺啊……”

諾伊爾像是也自知說了怪話,哼一聲說不理你了。但他就是亂說的,說完這一句又還是和卡爾講了好多話。

打完電話已經用了好長時間,賽後第一天是休息日,卡爾躺在六月下午金燦燦的陽光中昏昏欲睡,門卻被砰砰砰敲響了,施魏因施泰格笑着拉他去游泳完,波多爾斯基面色不耐地跟在他後面,不過在卡爾和他好聲好氣地問了要不要坐着等等喝東西後,他又很禮貌地緩和了态度。

施魏因施泰格套着一個巨大的火烈鳥游泳圈,在酒店裏這樣大搖大擺地走,但凡看到他的人都忍不住再看兩眼或捂嘴憋笑,他還和別人熱情介紹呢。

饒是真的很愛他的人,恐怕都難逃腳趾摳地的命運。沒得選的時候也就算了,身邊有另一個感覺更正常的人,盡管他們倆平時都不怎麽講話,但卡爾和波多爾斯基還是情不自禁地離彼此越來越近,離他越來越遠了,然後被一回頭發現兩人掉隊的施魏因施泰格又一把抓過去。

看着兩人夾一大火烈鳥的影子在電梯間裏投出來,卡爾用盡全力才沒亂笑。

“你會不會游泳,karli,我把游泳圈給你?”

施魏因施泰格還熱心地要和卡爾分享愛用好物。

卡爾堅定搖頭:“不,我能游200x8的,我不用。”

對方遺憾地哦了一聲,也就不強行推銷,但還是和他說這個非常軟,趴起來可舒服了,如果想玩随時找他。

卡爾很捧場地答應了。

波多爾斯基沉默着站在一旁,等着施魏因施泰格來問他,誰知道對方卻不問。這太古怪了,雖然他覺得這東西醜得要死,如果不是對方在水裏撲騰着非要塞給他的話他絕不能在光天化日下開心地玩起來,但是,施魏因施泰格怎麽就直接不問他了呢?

連卡爾都知道說:“盧卡斯會喜歡嗎?”

然後他還沒來得及回答,身邊人就熱心代答了:“盧卡斯超讨厭這個,而且他會很刻薄地評價的,所以我們不給他玩,嘿嘿——嗷!”

卡爾已經不知道對方每天要嗷多少次,挨多少打了,這也太可憐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波多爾斯基一路把施魏因施泰格打了出去,從腦袋打到脖子打到肩膀後背肘關節(?)他手足無措地跟在他們後面往泳池去,這兩人直接鬥毆入水繼續亂撲騰喊叫了。

一天天的真是好熱鬧。

這一片都是清掉無關人士,只留給球隊成員玩的,所以非常寬敞和自在。但6月其實還很涼,卡爾不熱,感覺岸上躺椅子就好舒服,也懶得脫衣服下水。他好好地躺了下來,時隔很久第一次感到肌肉全然放松,放松到有種酸酸的腫脹在充盈似的。

木頭椅子在散發着淡淡的植物香氣,頭頂移植改良的棕榈葉搖晃,燦爛陽光穿透它們,仿佛有種輕盈亞麻窗簾落下一般的明亮與寂靜,周圍熱鬧的人聲反而遙遠了。

如果帶了本書,或繪本彩筆來就好了。不過卡爾也只是想想,哪怕帶了,他也不會在這兒看書畫畫的,那樣和隊友們太格格不入了,沒幾個體育生喜歡這些東西。

拉姆給他端了杯甜果汁來,卡爾感謝了他,乖乖地捧起大杯子喝得很開心,繼續悠閑地享受平靜和安寧。他開始數人數,數大家都在幹嘛,然後意識到巴拉克不在,于是又數一遍,還是不在……他會在哪呢?難道白天也放肆地出門亂玩嗎?

他剛發呆,大片的陰影就籠罩住他。卡爾呆愣了下回過神來,擡頭撞進灰藍色的眼睛裏,也撞擊大片古銅色的皮膚裏。巴拉克正彎腰看向他,高大的骨架上附着緊實的肌肉,陽光為它們鍍上一層璀璨的金邊。

他脖頸上細細的金項鏈更是宛如外星金屬般璀璨閃光,環繞着。

更衣室中沒有身體隐私,可他卻像第一次看見他的身體似的,驚得一動都動不了,如果不是椅子撐着他看起來仿佛仍輕松自在地躺在這兒,他一定已經像關節繩被抽走的木偶一樣四分五裂啪嗒啪嗒地滾落了一地。

罪魁禍首卻滿臉平靜,大概只是毫不在意地路過,随便請隊友幫忙,把手裏的腕表輕輕扔進他懷裏:“幫我收着。”

而後他就轉身幾步加速,宛如矯健大魚般砰地跳進了水裏,水中隊友們哈哈大笑,在一口氣游到中間後,巴拉克也才甩着濕漉漉的黑發出來,和他們一起大笑說話。

他寬闊的肩背,手臂和細細的金項鏈依然在反光,在金光融融的水池中,看得卡爾眼睛疼,不由得移開了視線。

他僵硬着,甚至到現在都沒碰一下溫熱的腕表,仿佛被貼了一張定身符似的,金屬的表帶和他手腕相貼的地方仿佛在融化,它遲早會粘不住,滑落掉到他的大腿上,到那時候他還得輕輕地拎起它——然後放到哪裏去呢?身旁的桌子上顯得太冰冷和随意,身體的任何部位卻又過分滾燙卑微。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移開了視線,甚至閉上眼睛,他卻還是能清晰地根據聽到的聲音看見對方。偶爾有鳥兒歌唱,清脆的鳴叫,在他到來前,卡爾和全世界都連接着,他的感受是那樣敏銳,敏銳到陽光穿過樹葉的微妙光線都能捕捉得分毫必現,可現在,現在,他敏銳的感官卻只湧向一個人,不由自主地全湧向一個人。

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就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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