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大卡
第19章 大卡
勒夫感覺卡爾變了, 勒夫感覺卡爾真的變了。
以前,他從來都不會在發布會上說任何有關自己情緒的話的——也許會有什麽很公式的“開心”“沮喪”這類回答,但是呢, 真正的自己的情緒,卡爾是從來都不會說的。
然後他今天不僅說了, 他還說他累。
他的語氣裏還充滿委屈, 仿佛已被俱樂部和國家隊兩面夾擊、自古忠孝難兩全的困境折磨得都快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了,比如“我想休息一段時間”“也許我已到了難以為繼的狀态”這類能讓所有人立刻開始發狂抓戰犯,讓勒夫立刻被綁上絞刑架的話(…)
在那一刻, 他都害怕卡爾坐他旁邊,忽然掉兩滴眼淚下來。
可怕,好可怕啊。
卡爾要是哭了, 那掉的是眼淚嗎?不是, 那是往全國人民的心裏給他上眼藥水啊。
群衆們一看卡爾哭了, 那不得腦子一轟, 再一看他,恐怕已不是坐在隊長身邊的勒夫一枚,而是奸人,天大的奸人!
他像每個笨拙老頭一樣翻社媒, 看不懂很多互聯網用語, 但他能看得懂好多說方塊字的中國球迷發的那種天打雷劈、劈了各種人的圖片。
他勒夫也在雷劈名單裏!
就嘆個氣,連外國球迷都恨不得拿雷把他給劈了。
這還是沒哭的情況呢,要是真哭了, 怎麽得了。
勒夫感覺卡爾真的變了, 他忽然用起了這種盤外招,先是用和拉姆的事把他架在了火上烤,然後又退了一步, 賣起了慘。這一招絕對是進可攻退可守,下一次再有什麽事,他再來一次似是而非的“累了”,而後嘆口氣,那勒夫又該被預挂了,預挂上絞刑架。
真的以為這就是暗流湧動下随便小小對抗一下的勒夫:……
這種感覺就好像你往對方發射了幾個宣傳警告單,對方發送來一顆他全新研制出的原/子/彈,并且他還有很多很多顆原/子/彈能用。
這都什麽事啊!
多虧了他看不懂“請蒼天,辨忠奸”“還我媽生卡”這類漢字,翻譯也翻得牛頭不對馬嘴,不然他估計能吓得更徹底一些。
勒夫越想越心驚,還是覺得卡爾要在征召名單這件事上鬧這麽大的文章,絕對是有深層次的原因。
他很清楚,卡爾并不是那種輕易暴露情緒的人,多年成敗榮辱共同走過,他從沒見過卡爾輕狂或崩潰放棄,所以他的一言一行背後一定隐藏着更大的用意。
卡爾會選擇在發布會上公開表露疲憊和委屈,必然是一種精心策劃的策略。勒夫意識到,卡爾這是要在征召決策這件拜仁利益的固有盤上和他鬥争到底,明牌你死我活了。
好一個忠心耿耿的隊長,這是他最得力的幹将,現在也是他根本奈何不了的角色。
有他在,拜仁在國家隊的骨架就倒不了。
這種盤外招在卡爾從未使用過的情況下顯得格外有效,因為大家已經習慣了卡爾一貫的冷靜與穩重,如今的反常更顯得意味深長。一個沒有情緒的鋼鐵男人都被逼得深夜買醉、靠着退役的前隊友才被勸回來、累得在發布會上近乎掉眼淚,群衆有多麽震撼可想而知。
他表現出的脆弱和疲憊,一方面在向公衆傳遞信息,随時預備着下一次鬥争;另一方面也在向勒夫本人施加無形的壓力:你不敢明牌,我可是敢的,敢繼續忽視我,可能會導致更大的後果。
勒夫的心中充滿了警惕,他明白,這場輿論戰他只是單方面抱頭挨打,根本沒有翻盤或獲勝的可能。卡爾這個球員,多年來簡直不像活人,自我奉獻到了一種哪怕是勒夫也沒辦法扯謊或找到任何攻擊點的地步。
群衆不是不長眼睛,一年兩年的營銷總有翻車的時候,十二年的辛苦卻是不可能被否認的,何況他還榮譽滿貫,聲望近乎達到了頂點。
卡爾的情緒宣洩已經點燃了群衆的同情心,若再有任何差錯,輿論風暴必将卷土重來,到時候哪怕他想低頭,恐怕都躲不過,只會被推成唯一的替罪羔羊。他必須謹慎應對,否則這場征召風波将會進一步擴大,影響的就不是世界杯利益盤了,而是他還能不能繼續待在這個位置上,甚至是他多年的事業積累會不會被毀于一旦。
想到這裏,勒夫感到背脊一陣發涼。他不得不承認,卡爾變了,變得更可怕了,這件事上他原本更擔心拉姆發動,卻沒想到是向來更溫和的卡爾直接亮劍殺招。這一招确實高明,群衆的力量如山呼海嘯,讓所有人都為之震顫。
這一場聚光燈下的談判桌對弈,他完完全全落入了慘敗,而且他還不得不捏着鼻子認了。
當晚卡爾來和他道歉、談論隊裏的一些事宜時,他前所未有地配合起來,心底也前所未有地驚醒起來。他聽卡爾說關于自己會穩定更衣室、保證他們服從命令、全隊一起好好備戰世界杯的話,只當在聽勝利者面對他這個敗者的安撫條款。
他向來是個擅長安撫的人,只不過從前往往是拉姆做前置工作,現在他卻是一人流暢包辦了,能打能拉,能屈能伸,真是有能耐得很。
他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卡爾,看他冷靜的臉,鎮定交疊的骨節分明、帶着冰冷腕表的手,仿佛在宣示着一種全新的主權,忽然意識到對方真的長大了,再也不是那個十七歲時在場邊乖乖撿球不敢多說一句話的小孩子。
他在展現一種令他陌生的力量,這力量讓勒夫驚訝,讓他挫敗,也讓他有無限忌憚地尊重,更讓他忽然感到無比陌生和失落。卡爾長大了太多,而他則是變老了。曾經對方的每一點進步都是他的驕傲和自得,可現在,這種成長意味着卡爾成為了他無法左右的人物。
他必須用全新的态度去對待他,即使他不喜歡。
可他還是得低頭。他不得不承認,國家隊不在他全面的控制內,今天不在,明天也不會在。
而在所有會分享權柄的人之中,卡爾已是他最熟悉可靠的盟友,最冷靜聰明的家夥,是他最好的選擇。
他不得不伸出手掌來,與自己宛如脫胎換骨中的隊長握手言和。
對外,他的團隊已在撰寫文案,打算對公衆明确表達所謂的矛盾并不存在,拒絕謠言和捕風捉影,勒夫和卡爾是再好不過的師徒搭檔,一定會團結一心攜手前行備戰世界杯雲雲。
卡爾走出勒夫辦公室時感覺天真的塌了,對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麽還要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攝政王,明明發布會上他還在幻想自己一通自爆輿論嘩然沒準勒夫能找方法把他趕出國家隊,但他已不願去思考這個事(…)
他現在就是非常想屁|股下面長個發射器,直接一步飛出地球,或者被崩了也行,就是不要再讓他面對這種命運的滑稽玩笑。
怎麽就是心想事不成呢?啊?
路邊的垃圾桶他都不敢踢,他怕踢上去不是腳趾骨折而是忽然踢出一群人說卡爾我愛你——這生活好荒誕啊!
可他的尴尬偏偏結束不了,垃圾桶裏是沒人冒出來的,但在和他鬧了兩天脾氣後,隊友們忽然又愛起了他。
小年輕們忽然顯得無比乖順,而且充滿了依戀之情。這大概也算是卡爾說話的藝術,不同的人聽他的采訪都覺得他是在給自己說話,拜仁的球員選擇性聽取“隊長說俺們最棒了俺們是被犧牲的嗚嗚嗚”,隊裏的球員則是選擇性聽取“隊長寧願站在他拜仁隊友的對立面說俺們入隊沒有錯哎”。
大家都覺得卡爾是在替自己說話,而且說得可認真可動真感情。
最自閉的薩內甚至沒忍住發了個ins story,是卡爾在發布會的照片,他配了個星星眼加愛心的emoji,隊裏好多人點贊了。而感覺另類自閉、除布蘭特與驢之外不能靠近他心靈的哈弗茨竟然合拍了,配字是流淚emoji和強壯胳膊emoji,隊裏更多人點贊了。
你在幹什麽,蘑菇,你在幹什麽!
愛驢孩,你又在幹什麽!
卡爾心都碎了,感覺他們這種自顧自開始散發愛意的行為簡直是在犯罪,犯了“危害卡爾退役”罪。
仿佛只是出門想上吊,回來一群大狗小狗忽然試圖貼他旁邊,好可怕!
他上一次對新入隊球員充滿感情還是基米希那會兒,一直慘烈到現在,情感投入毫無作用,一度感覺他已到了不可能被年輕球員喜歡的年齡,心都涼了。
這導致他現在看到基米希生硬中帶着柔軟和敬佩的态度,格外憋氣,感覺他仿佛背叛了三年前的自己似的。
當時那麽讨厭我,現在我倒是真的希望你讨厭我,你又學這副小乖孩樣給誰看!
隊裏就剩你一個刺頭了,你卻不能支棱起來!
氣死了,氣死卡爾了!
他最近怎麽折騰怎麽不順利,幼稚破防的時間真是越來越多了。年幼的都是沒眼光的小牆頭草也就算了,愛恨都來得莫名其妙,他就當他們不要緊,可大的們也這樣,就讓他好難過。
前兩天和他鬧得最厲害的諾伊爾今天是不生氣了,不光不生氣,還要親親熱熱地過來摟肩膀說笑話,要給他喂水果吃,要給他捶捶胳膊捶捶腿(?)卡爾直接把他的胳膊推下去,不想理他:“我要回房間,我不想坐這兒了。”
“才吃完晚飯,回去做什麽。”
他扭臉,諾伊爾也不急,笑嘻嘻地把臉湊過來繼續和他說話。卡爾真是又好笑又心煩,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不是昨天才說被我傷透了心,再也不想理我了嗎?”
“昨天我也不知道我們karli這麽辛苦嘛。”
諾伊爾完全沒所謂,被卡爾揪了還索性更賴皮地趴他身上了呢:
“怎麽這麽可憐呀,大半夜難過到出去喝酒,還被沒有感情的菲利普給抓了回來……心情不好怎麽不找我說話呢?”
“和你說了我更生氣,你看,我現在讓你松開你就不松開!”
“那你打我吧。”諾伊爾直接舉起他的手往自己身上啪啪甩了兩下,滿臉笑意地和他說:“好了,這下不氣了吧?”
這輩子遇到這樣可能要終身搭檔、直到退役的門将真是劫難啊。
諾伊爾還在沙爾克04的時候,他們每次見面都充滿了一種說不上來的宛如北德冬日電影一樣的氣氛,在卡爾的回憶中全是類似于下雪、下雨、刮風、然後他們在外面匆匆低頭散步或在店裏小坐片刻的事,大概就是從青少年的夏令營關系轉變成了成人冬令營。
哪怕後來在國家隊中會碰頭也沒好到哪裏去,大概是因為那一會兒穆勒克羅斯也已入隊,拜仁幫太過緊密,而諾伊爾也有他自己的俱樂部密友。
對方決定轉會拜仁時第一個告知的就是他,那是霧氣朦胧的一天,卡爾站在冰涼涼的木地板上,腳指頭不由得翹起來躲避冰冷又放下去,聽到消息時感覺一切有種終于發生的塵埃落定,仿佛大霧中傳來命運落地的一聲響亮的咚。
諾伊爾到拜仁那天也在下雨,卡爾特意和俱樂部官員一起去接他,要讓媒體拍到他和諾伊爾舉一把傘,坐一輛車,因為當時雙方球迷都對他不滿意,沙爾克極端球迷燒他的球衣,安聯南看臺舉牌抗|議讓他不許賽後站過來,否則就砸爛他的腦袋,卡爾都不是希望他能快速融入球隊,就單純擔心球迷過激|情緒危害他人身安全。
那一天南德意志報的頭條放的就是他們公撐一把傘的照片,他們倆被從照片裏挖空出來,壓在左右文字正中間,非常漂亮和具有視覺沖擊力的畫面,沒有任何标題,人們也能讀出這個畫面的意思:卡爾把新隊友籠罩在了自己的雨傘下。
他們相遇前十年的故事是多麽陰雨連綿啊,說的話遠沒有不說的多,在大片留白中特殊地疏遠着,也特殊地靠近着,怎麽等對方轉會到拜仁,忽然就降職回十二三歲剛進國少隊的時候了,卡爾有時感覺自己和對方的玩具熊沒區別。
三天兩頭就得鬧一通,真的是,怎麽就這麽喜歡煩他玩呢,皮癢似的。這一會兒卡爾一扭頭按住他的肩膀,真照着胳膊打了幾下,才算解氣了。
“好了。”他心平氣和地說道:“這下我真的不生氣了。”
誰知道諾伊爾也不喊疼,反而在沙發裏躺下去了,超級厚的臂膀胸部都伸展開,燒沒邊了,就差把上衣拉上去咬嘴裏,這麽眨巴着眼睛看卡爾:
“早說你喜歡這樣嘛……打打就開心,那來吧。”
他眼一閉,頗有獻身精神地講:“我不怕疼,為了我們卡爾的幸福,忍一忍好了——哎呦,這一下是不是真有點過分了?”
隊友們都朝這邊“盯——”了,卡爾實在是幹不出當衆毆打自己二隊讓他沒臉這種讓自己也沒臉的事,但确實是牙齒又癢起來了,扔了他就果斷要回房間徹底離開這狗屎的一天。
“給我發消息。”他和所有試圖和他待在一起的人說:“我先回去洗澡。”
洗澡其實只用了十幾分鐘,但他也不回消息,勉強随便找了部電影當背景音,然後就是犯困和發呆,努力在大腦裏忘記自己慘敗的一天。
他其實還在傷心昨天和穆勒不歡而散的事,傷心自己把他弄哭了,今天卻又不知該如何去靠近,于是就趴在這裏一動不動的,恨不得手裏又有個克羅斯可以揪。可是那是不行的,他當然不能每天都靠人哄才情緒變好,因為需要被他人安撫這件事本身就會讓他覺得尴尬又羞恥,哪怕得到了一些正向反饋,也不是劃算的事。
卡爾覺得自己應該,也能夠自我開心起來才對啊,他從來都不是那種離開別人活不了的寄生蟲性格,甚至可以說是這種性格的反面,他最害怕這樣的人了,例如他媽。
他小時候都不是,難道成熟強大得多的現在會是嗎?簡直荒謬。
安靜,孤獨,平靜……不痛苦,不煩心就是最好的……對吧。
他恢複了一點能量,開始看手機,翻看有沒有穆勒的消息,沒有,對方今天都不給他發随手刷到的好笑小視頻了。胡梅爾斯倒是話多,但卡爾之前下定決心不和他再來往的,那天因為遇到巴拉克難過到拿他當鎮定劑,屬于是一種雙重錯誤。
先犯錯的人總是會比較尴尬的。
卡爾是那種不常犯錯的人,再犯錯就更尴尬了。
他舉着手機,感覺胡梅爾斯是不是在屋裏偷喝酒了,這種醉話都說得出來:
【我是在bed上很爛嗎為什麽就是不願意理我,我哪裏爛你可以說,我什麽都可以做,但你不要不理我】
不過想想也是,不管是和他鬼混完就去找拉姆,還是和他鬼混完但感覺不如喝酒所以半夜開溜,好像都不是什麽肯定的意思。
卡爾苦惱地皺着眉,想半天回複道:“一切都好。但前幾天只是意外,到此為止。”
說到底也确實是意外,他都找不到別的臺詞去解釋,事實如此,還能怎麽說呢?
和混沌的胡梅爾斯相比,羅伊斯就很天使,發了消息給他說保重身體不要太累了,有什麽事說出來大家一起扛,平時最不在線的人在這種時候說話最普通最正常,讓他好寬慰,感覺對方燦爛微笑的頭像上都冒出天使光環了。
克羅斯莫名其妙和他道歉,卡爾想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應該是在道歉,那天說“讨厭”他,是冤枉了他一回。
昨天他說卡爾“永遠不會變”,也是冤枉了他一回——今天他不就坐在那兒,真的對大衆說出了一點自己真實的感受。
其實是克羅斯給了他一些勇氣,對方就像在理直氣壯地說不一樣的感受和觀點也可以理所應當存在似的,但卡爾不知該如何向對方傳達這樣複雜又微妙的感受,于是只回道:
“道歉攢着,等多了,換一次你免費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