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卡
第26章 小卡
昨天是巴拉克的生日, 卡爾不得不在采訪中走神想到這一點。
他沒辦任何慶祝活動,理由是客場比賽這兩天都不方便,就算了。
好像在回去後也沒有要補辦生日派對的意思。
雖然被傳成好像天天一下班就浪跡在慕尼黑各大酒吧, 但其實巴拉克從來不上三流小報,比起混亂, 更能準确描述他私生活的詞其實應該是神秘。
只不過考慮到球星們的綜合情況, 但凡有正常戀人沒有不自豪坦白的,除非是在給人家當男小三。
所以不管是球迷,媒體, 還是就坐在他身邊的隊友們,都更傾向于他只是從不和人真正交往,又遮掩得好。
很多人一邊羨慕嫉妒他完全不用承擔戀愛婚姻的責任, 卻可以享受快樂, 所以會在背地裏說感覺不顧家的男人不是好的德國男兒, 家都沒有, 感覺巴拉克真不靠譜。
但這些蛐蛐都是背地的,表面上還是一派平和,畢竟巴拉克是國家隊隊長,在俱樂部裏也是真核大腿。昨天隊裏廚師做了個蛋糕給他, 大家吃飯時換一個完整的大長桌坐, 唱個生日歌鼓鼓掌,也就算是代為慶祝了。
巴拉克也難得一直在笑,卡爾也難得能坐在桌邊再自然不過地托着臉看他。他又發現了一個克羅斯和巴拉克相似的地方, 那就是他們倆沒表情的時候都顯得很冷, 笑起來卻有種像小孩子似的純真。
施魏因施泰格還以為他是在眼睛亮亮,捧着臉專心致志看蛋糕——他已經多少發現了卡爾其實很愛吃甜的,不由得感覺卡爾好可愛。
哎!不能怪赫內斯這個糟老頭子移情別戀了, 換他他也移!
他于是笑着輕輕揪卡爾的臉:
“你放心,就你最小了,等會兒切塊最大的給你。”
巴拉克果然切了最大的一塊給他,而且是第一塊就給了他,切完一翻開掌心,就示意給卡爾傳過去。
他兇歸兇,從來是不欺負小孩子的(盡管年輕人被他瞪或訓一下就自動想要淚流滿面了),很有大哥氣質,這會兒大家都是哈哈笑了起來。
卡爾也笑了,卻是羞紅了臉尴尬笑的,努力隐藏心中的沮喪,他覺得巴拉克是不是也把他的凝視當成對蛋糕的盼望了?
巴拉克敷衍地聆聽衆人嘔啞嘲哳難為聽的生日歌,像是有點不好意思也有點繃不住地讓他們差不多唱唱就行了時,是不是也覺得長桌上并沒有人全心全意、飽含祝福地唱着“祝你生日快樂”?
才不是這樣的。
現在,坐在發布會的席位上,被補光燈打得簡直晃眼睛,緊繃着胳膊生怕碰到身邊人一點點,但卡爾還是在想,才不是這樣的。
好多時候,他好想讓對方知道他在想什麽啊。
可是如果讓他知道了,那多吓人,多違和,就像卡恩表白卡西奧一樣驚悚。
最好的愛就是不要愛,卡爾不能讓他知道。
但卡爾又想和他親近,光是能和他并肩坐在一起,他就覺得雖然腦子都被人打開拎走了,但心髒還在不顧死活地美美狂跳,開心得要命。
記者們先問了主帥馬加特一些關于排兵布陣的事,比如下半場果斷換上卡爾這樣年輕的小将。馬加特要把卡爾帶來,等的就是這麽個機會,立刻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俨然已在腦子裏找好一二三點內容。
他先是否認了是赫內斯在操控首發名單,直言雖然對方作為兼任的體育總監總是随隊出征、出現在替補席上,但是這是主席一片拳拳愛仁心、堅決不脫離實際比賽進行管理的體現。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是這樣辛苦工作的,但從來沒有幹涉過哪個主教練。
接着,他又誇了一番卡爾訓練是如何的表現優異,已上場時表現得都是如何如何的好,直接轉用了赫內斯的話,說既然半個小時能踢,四十五分鐘當然可以。
最後他才開始給自己邀功:“我對卡爾的選擇是非常堅定的,他是青訓中長大的孩子,一直展現着過人的天賦,也非常努力,所以我完全信任他、願意給他機會。”
卡爾聽了一點都不驕傲,只感覺尴尬得要命,知道還有一會兒才會輪到自己,就伸出手去拿礦泉水,試圖靠一些小動作來分散注意力,好歹別再一直琢磨巴拉克是什麽味道了,仿佛已經嘴裏都嘗到似的——噫!這感覺真的好怪,僅僅是在腦海中描述出來他都覺得更怪了。
然而他今天的災難遠遠沒結束,這礦泉水蓋子不知道怎麽回事,他竟然擰不開。
卡爾發誓他沒有因為害羞就忽然手軟到這種程度,第一下沒擰動時,知道這看起來會多滑稽的他心底已滑過一絲慌張,所以立刻加大了力氣,大到掌心都被塑料蓋堅硬的螺旋紋弄痛了,拿下來破了皮都不奇怪,可瓶蓋卻還是紋絲不動。
他都感覺場下已經有記者在走神打量他了,而錄像和拍照就沒停過,卡爾知道的。
如果不是他禮貌地把瓶子拿到桌後來操作,估計現在已經有人在噗嗤開笑了。
天哪,他寧願報紙上是一籮筐批評,也千萬不要是“發布會擰不開礦泉水瓶滿臉通紅”這類照片和搞笑新聞。
正不知該怎麽辦,一雙手從側面伸了過來,小臂下側貼着他的小臂擦過去,按着卡爾的手示意他繼續穩住瓶子,而後大手輕巧一扭,不費吹灰之力就咔嚓一聲替他打開了瓶蓋。
從臺下記者的角度看,甚至看不到巴拉克有什麽動作,以為他就聽不耐煩了換了個坐姿呢。
卡爾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喝什麽水了,這一貼快把他的魂都貼飛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都羞恥到沒忘記用飛了的靈魂控訴:
這什麽牌子的礦泉水啊,歐盟成立了沒告訴你嗎?
還把瓶蓋設計成左旋是什麽意思?
贊助商是不知道他們摧毀了一個十七歲小球員的精神的,他們不會知道,他們哪怕看了也只會覺得卡爾和巴拉克真上鏡,好好好,建議球員們都照這樣子長。
記者們問到巴拉克時速度就快了,都是很公式化的誇獎、問心情、問怎麽看對手,不過因為卡爾今天也來了,記者們喜歡關注人際關系,因為觀衆愛看,所以也特意追問:
“怎麽看待卡爾呢?和隊裏新來的年輕球員相處得好嗎?”
卡爾停止呼吸了。
在屏氣凝神的寂靜中,他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大到腦子都覺得吵。在這個瞬間,他本能地不想聽答案了,他不要一路滾去北極了,直接天降一坨大雪砸中他,把他埋在裏面,讓他能蜷縮着呼吸冰碴子,和即将到來的聲音全部隔離開,能這樣就好。
“挺好的。”
巴拉克的聲音平常得很,不用看他,卡爾也能想象他是什麽潇灑酷哥樣,大概覺得這什麽問題,賊無聊。
這個答案又好又不好,好就好在,巴拉克說他挺好的。不好就不好在,人一般只有覺得別人不好時,才會敷衍地說一句挺好的。
但最糟糕的地方還是在于,他明知道這是敷衍,卻還是想真的相信和開心,這樣不好。
記者随即把話頭轉給他了:“卡爾呢?作為新成員,在隊裏感覺怎麽樣?”
盡管很難受,好像只有外在的殼是平滑正常的,實際上裏面全亂了套,一堆器官骨頭和肌肉在互相打架似的,但卡爾畢竟看起來還是很正常的,而且他還會說很好聽的話:
“大家對我都非常好,所有前輩都很照顧我。昨天,米歇爾過生日,還切了一塊最大的蛋糕給我,大家可能都覺得我最貪吃,連巴斯蒂安都這樣想……”
剛剛還顯得很生硬和冷漠的一句“挺好的”,立刻鮮活起來了,連帶着坐在他旁邊好像不太好意思地捂嘴咳了一聲的巴拉克也立刻鮮活起來,聽到“施魏因施泰格都覺得我貪吃”後開懷一笑的馬加特也鮮活起來了。
大家最想看活人說話了,真活假活不要緊,重要的是要水靈靈,要新鮮。
記者們立刻确信了,卡爾是他們會喜歡,觀衆會喜歡的那種球員。
發布會剛開始時,卡爾還覺得自己一秒都忍耐不了好想滾出去,可等真的結束了,巴拉克剛一起身,他已感覺到身邊熱源消失時,卻又立刻極度不舍起來,恨不得可以一直坐在這張凳子上,讓問答一直繼續下去。
他根本沒有可以和他坐在一起的機會,在俱樂部裏,因為大家不生活在一起,他們說話的次數甚至還沒有在國家隊多,這簡直悲傷到有點滑稽。
卡爾也很難在場上給他助攻或被他助攻,連慶祝着跑到一起抱抱都做不到。
好難過。
他安靜地走出媒體室,看着巴拉克高大的身影在前方,幾步之遙,對方已立刻陷入了各路人馬的包圍,他們争相和他握手打個招呼。
卡爾知道他不會回頭……啊?
巴拉克回頭看了他一眼,卡爾确實是看他,因為對方還是那副蹙着眉毛的表情,和拉開椅子不耐煩地查看他怎麽不坐下時一樣,而且确認到他沒走丢就又擰回去了。
他回頭了,但那是因為他煩我,他覺得我笨。
畢竟我看到椅子都不曉得坐下去,擰個礦泉水瓶都分不清方向。
今天是晚場比賽,他們要在賓館再住一晚,明早回去。卡爾關門後就趴在了上面,用額頭輕輕撞它,而後像一灘液體一樣滑了下去。外面的燈光從門縫外透進來,一條光帶,橫亘在他的臉上,照亮他帶着淺淺水光的藍眼睛。
施魏因施泰格來找他,門沒關,更糟糕的是還是朝外拉的,他就這麽一拉門,一低頭,立刻尖叫起來:
“老師,我們karli寶寶怎麽死啦!!!”
卡爾發誓今晚他已不能再承受更多丢人的事,像彈簧一樣彈起來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把他拉門裏來了:
“我沒死,我沒死!”
施魏因施泰格也就第一下啊是真的被吓到了,後面就意識到卡爾沒事,就是喊着玩的,卡爾卻當真了,在這兒急得像什麽似的小兔子一樣跳腳喊他沒死,他笑得要命了,都快站不住,一屁|股坐他屋裏沙發上去:
“哈哈哈哈,好好好,我不叫了。”
他又拍拍旁邊示意卡爾坐下來:“怎麽啦?被誰欺負了嗎,怎麽一進門就躺地板上呢?告訴我,替你揍他去。”
這種事,誰都不能講,卡爾真是感覺會憋瘋,可還是努力找了個話題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奧利弗也行嗎?”
“不會吧,他怎麽好意思的,就你一個人還會操心他的零封獎了!”施魏因施泰格嚷嚷完,又很義氣地說:“別怕,雖然我不能打他,但下次你就大喊一聲,我就沖過去,吸引走他的火力,我們karli寶寶就趁機逃命……”
他一邊說,一邊還比劃咻咻咻的子彈,仿佛已經正在槍林彈雨裏逃命。
卡恩難道是什麽綠蔭坦克嗎!這都是什麽描述啊?
卡爾笑得不行了,确實感覺好受了一些,暫時忘記,或者說借此催促着自己忘記了那種仿佛全身心都被浸泡在巴拉克牌空氣中的感受。他強迫自己快點回到正常的生活裏來。
因為他一直都是小隊長、大哥哥,從來沒有被別的大哥哥哄着玩。
這是一種很踏實的幸福感,不是像巴拉克那樣一個眼神就讓他神經中毒的。
他告訴自己應該多和施魏因施泰格待在一起。
真被他呼嚕嚕撲過來摟住,施魏因施泰格其實沒看起來那麽大方,他總會在這種時刻意識到卡爾畢竟不是真的小寶寶,摟起來手感也太棒了,于是有點害羞。
不過他是不會推開的,對方也從來不會肢體接觸太久,很快就乖乖地挪到另一邊去了。
他又想,哎,其實大家天天混一起,抱幾下行,一直抱着怎麽又不行了呢?他也能讓卡爾一直抱着。但這樣說,反而有點像x騷擾似的,他就憋住了,也努力轉移話題,和卡爾做別的事去,比如拉他去打羊頭牌——他和卡恩,拉姆還有卡爾,正好湊一桌。
除了贏了卡恩可能會被他的大手按腦袋以外,別的都挺好玩的,他們四個人天然一張牌桌。
進入一線隊後,卡爾的生活就天然有了新日歷,他不再按照工作日休息日來區分自己的日常,而是按聯賽來把生活分割成一塊又一塊。
生活好像開始變得只有比賽日和比賽前,杯賽屬于中間穿插的事。
一場一場比賽過去,就像一張一張日歷翻過,不知不覺的,他都在一線隊待了十幾輪聯賽了。
一到10月,一兩次大降溫,秋天立刻就來了,工作時的困難感仿佛也上升了,每天剛出門去球場、還沒充分熱身時都哆哆嗦嗦的,施魏因施泰格就把他摟胳膊裏讓他覺得暖和點。別看卡恩素來是硬漢形象,其實比誰都怕冷,全隊叫得最慘烈:
“schweini,你偷穿衣服了嗎,不然怎麽會不冷!”
施魏因施泰格自豪地指向自己:“只有怕冷的人,沒有怕冷的小豬。”
拉姆在他們旁邊一邊穿手套,一邊哈哈笑。
卡爾一開始還很不好意思的,在足球俱樂部裏不服“陽剛”役是不可能的,天塌下來都有想展現自己Alpha男氣質的人頂着,怕冷可以喊可以罵,躲人懷裏就有點矯情了。但總施魏因施泰格不由分說地夾走後,他慢慢也就習慣了。
被愛是這樣的,被愛的人總是坦然享受就行了。被愛還要推開才是矯情呢。
大家不會笑卡爾,只會跑去和施魏因施泰格開玩笑:“給我也焐焐!”
然後他就豪爽地撒開另一只胳膊:“來來來!”
在被撲成一個詭異的克蘇魯拜仁球後他們一邊不斷挂人一邊不斷掉落着挪動到球場(…)因為過于污染人的精神主帥馬加特很快忍無可忍地叫停。
于是又只有卡爾能被摟着了。
有懷抱抵禦寒風的卡爾依然在忍不住偷偷看巴拉克。巴拉克好像是真的不太怕冷,約莫是因為出生在更偏北的地方,不光是天然的氣候,社會和家庭的氣溫也許也更低一些,北德人,東德人,确實總是和巴伐利亞人不太一樣。
就連諾伊爾也不像卡爾這樣怕冷,國青隊重要的比賽基本都在夏天,但冬天他們也踢過兩場比賽,卡爾已經凍僵了,熱身前幾分鐘都還手腳冰涼,諾伊爾卻是柔軟滾燙的,他咬掉一只手套,用大手捂住卡爾冰涼的耳朵和臉,抱怨他真是個南方小子。
卡爾也抱怨,說你是戴着手套才不冷的!
“我們是礦工。”他大笑起來,讓卡爾摸他裸|露在外的臂膀,同樣滾燙:“強壯的工人才不會怕冷!”
不過很快他因在比賽時活動量不夠而凍感冒,一下子就老實了。
門将大部分情況下活動量不可能和別的球員比的,身前有卡爾時就更少了,他下次就還是多穿點再上場。
卡爾忽然意識到了他喜歡和滾燙的人做朋友——字面意義上的,體溫偏高的人會讓他覺得更舒服。
克羅斯北德小城出身,在慕尼黑都不覺得自己嚴肅過冬了,從來不怕冷。連摔了一跤趴他背上那麽疼的時候都是熱乎乎的,燙爪子搭人肩膀上,整一個暖爐。
穆勒和這些肉肉的人完全相反,瘦猴一樣,但也不怕冷,像幹燥的火柴似的易發熱。
走在前面的巴拉克體溫就更高了,極少的幾次能和對方接觸,他都感覺他明顯比別人更燙,簡直像在發低燒一樣。
對方在寒風中腳步從容得很,黑色卷發飛起來。
卡爾想,一年四季和他大概都會很适配,夏天那樣飽滿,古銅色肌肉滑落水滴,金色的項鏈環繞脖頸。
秋天是這樣潇灑,狂風略過他高大的身體,只能擾動頭發。
冬天他會站在大雪裏,黑發落上雪花,在球場中安靜地呼出一口淡白的霧。
不知道為什麽,想到那樣的畫面,卡爾甚至覺得今年下雪也沒那麽可怕了。
雪花能親吻他,卡爾不能親吻他,但雪花可以,而且雪花的吻那麽輕柔和坦蕩,就連巴拉克都不會拒絕,只會任由它們柔軟降落,想想真是一件很好很幸福的事。
11月5日他們在主場迎戰多特蒙德,這是一場相當激烈的比賽,多特自財政危機再回歸後,就一直在深入改革,好歹俱樂部是保住了,從破碎邊緣回來,成績重新回到了德甲中上游。
盡管他們在重建期,但架不住可能就是因為在重建,差點落入死亡最後又掙紮回來的人是頑強的,這場比賽算是一個多月來拜仁踢過最艱難的一場,但最後他們還是以2:1成功勝出了,鞏固了榜首位置。
巴拉克這賽季助攻已上雙,進球也快了,真是十分誇張。卡爾在替補席上看了一整場比賽,努力學習分析和記要點,打算等回去後可以複盤一次——他會看錄像帶模拟如果自己在場上該怎麽辦。
新球員也不能全靠上場那點時間來積累經驗,看比賽也是學,不能當自己真是坐vip看球來了。
一認真鑽進比賽,他就連看巴拉克都忘記了,賽後也難得沒有注意力全放在對方身上,而是開小差想起了故人。
也不曉得胡梅爾斯怎麽樣了。
雖然大家都說他在多特的青訓很受器重,絕對是走對了路,但卡爾情不自禁想到不知道他在魯爾區能不能過的慣,會不會覺得那裏更冷。他覺得自己和對方的關系确實是古怪到沒邊,任何一對在青訓中認識彼此十年,一直同隊、同組、同位置搭檔的人,都不可能像他們倆這樣,像被下了咒語似的絕不說話,從不聯系。
他們會有一天在德甲賽場上碰到,但那時就身穿不同色的球衣了。
他會走過去和對方握手嗎?他感覺自己不會的,胡梅爾斯也不會。
可他們偏偏是一對從七八歲一起長大到十七八歲的小孩,他坐在這兒就能随意想到他的臉。
多麽奇怪的事。
拉姆過生日了,日子很好,11月11日是個很特殊、很漂亮的數字,也很好記,大家都覺得有趣。盡管也就才回來一年,但拉姆現在地位穩固,前途光明,又是戶口本,誰對他都熟稔又親切,人緣挺好的,更衣室裏很多人都給他送了禮物。
他是不知道喜不喜歡社交、但反正很看重社交活動的類型,很認真地在家裏辦了生日派對。也是運氣好,正好撞到假期,大家自然也沒有不去的道理。
卡爾因為坐在他旁邊,是第一個被邀請的,直接就笑了:“當然好啦——怎麽還問我。”
他可能不去嗎?不可能。
“這是禮貌啊,karli。”拉姆還笑着握住他的手,像達成了什麽商業合作似的晃了晃:“而且我喜歡聽正面答應。”
大部人都應邀了,并不奇怪。總不知道下班後在幹嘛的巴拉克也應邀了,奇怪。但盡管奇怪,能讓他“屈尊降貴”參與一下玩,大家覺得也不錯,隊長多少有點合群的樣子,好歹還願意給拉姆一個面子,讓他們了解一下他私下裏是什麽樣,喝多了酒什麽脾氣,最好還能知道他平時都在幹什麽。
但他們并沒能在派對上實現此八卦目标,巴拉克大部分時間都只是在安靜地喝酒,雖然說也會加入一些聊天,但談得并不深入。
喝歸喝,他是一點醉的意思都沒有,跳舞也不跳,唱歌也不唱,玩了一下橡皮槍一輪就送走了所有人(…)
不是,哥,不是。
你以前當兵的嗎,你槍槍打十環?什麽意思啊?
大家于是也送他回去繼續坐着(…)不再打擾他(…)
他也不煩,繼續回去坐沙發上,随意看着不知道哪。
為數不多的女郎們倒是情不自禁被他吸引,畢竟如果在一群鬼叫的男猴子裏看到一個更接近人的雄性生物,作為确鑿無疑的人類,女性産生一種“那個更像咱們的家夥感覺更好”的想法,是很正常的。
不過拉姆的派對肯定不會亂邀請人,她們大多都有伴了,撐死了偷拍兩張發給別人說我真的看到巴拉克了,然後略微嫌棄一下自己男朋友沒人家高沒人家壯,也就完事了。
好不容易有單身的女郎,不一定喜歡他,喜歡他,也不一定敢靠近。
有個膽子大了在想了半天後還是走了過來,剩下幾個女孩都小聲笑着為他加油,就連男人都好奇巴拉克是什麽反應。
女孩在他身邊不遠不近地坐下,和他打了聲招呼。
巴拉克像才意識到身邊坐了個人,扭頭一看,沒驚喜也沒厭惡,就只是平淡地
姑娘不懂他在看什麽——房子挺大,太亂了,做什麽的都有,都很熱鬧,亮一點的地方無非是廚房,因為廚房的長邊用了拱形門設計,簾子挂起來了,所以能看到裏面,有個應該是屋裏最英俊的年輕男孩正在那兒做蛋糕。
慕尼黑沒有第二個比他更受媒體青睐的天才球員了,卡爾很受歡迎。
好幾個女生也硬要和他一起做蛋糕,但大多并不擅長,他也不生氣,替他們收拾殘局,惹得壽星公拉姆都跑過去笑着喊了一聲姑娘們放過他吧,他還是個未成年人,然後被他親堂妹哈哈笑着丢出去。
施魏因施泰格也跑去湊熱鬧,他也很受女孩歡迎,但不是卡爾的那種受歡迎,是她們會假裝嫌棄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撚起他衣角佯裝怪他搗亂的那種受歡迎。他一進去,裏面就徹底亂套了,用來裝飾用的反光彩色小亮片的袋子被撒了,直接天女散花一樣散了全屋,女生們尖叫,卡爾站在災難正中心擡起頭,立刻被挂得全是亮閃閃。
但他還是沒生氣,可能甚至覺得有點好玩,擡起頭來還試圖接住一些還在飄的呢,雪白的臉龐和清透的眼睛都閃閃發亮。
施魏因施泰格試圖拍掉他身上的彩帶,卡爾乖乖站着看他動作,眼睛随着他轉,但不小心有亮片要往他的眼睛裏落,于是他很可愛地閉起眼睛皺起臉認真躲避攻擊,施魏因施泰格一把從他眼睑上把亮片拿走,他又睜開眼開心地笑起來。
她不喜歡這樣的,她覺得卡爾應該是那種長得乖但其實很風流的普通富家男孩,施魏因施泰格是腦子空空喝了酒和女人嘻嘻哈哈調情、來者不拒十分享受的煩人肌肉男。
她喜歡巴拉克這樣安靜坐在這兒的,深沉得讓人看了就想能被他注視着說話。
但巴拉克不看她,她也搞不清對方在看什麽,一時間手足無措起來。
拉姆定做了很大的蛋糕,但他偏要吹卡爾做的這個小蛋糕的蠟燭,說吹大蛋糕的太浮誇了,而且不用等他吹,方便大家一來就可以随時切了吃。
卡爾一想也是,于是開始開心地裝飾自己做的蛋糕,往上面擺蠟燭,唯一苦惱的就是:“吃的時候小心點,奶油裏的亮片可能還沒挑完。”
“那我就去找巴斯蒂索賠。”拉姆笑着說。
其實卡爾本來沒想做蛋糕的,但是巴拉克來了,他忽然想到對方有可能會吃一口,哪怕可能性非常非常非常小,但他還是為了這一口立刻開工了,沒想到在派對上單獨開辟了一個廚房游樂場。因為是他親手做,隊友們倒是确實都有點好奇,紛紛表态一定要嘗嘗,如果被亮片卡了喉嚨就全讓施魏因施泰格賠錢,然後哈哈笑着躲避“小豬追殺”。
可卡爾端着蛋糕一出來就發現巴拉克正和一個女生坐在同一張沙發上,頓時一下子感覺胳膊都沉了下去,仿佛快端不動了,還是拉姆第一時間接過:
“怎麽了?我來我來。”
他努力壓抑不講道理、不合時宜的痛苦心情,告訴自己決不許露出一點破綻來,按自己該做的事綻放出漂亮笑容,唱歌,看拉姆呼啦一下吹滅所有蠟燭。
大家開心地分起蛋糕,卡爾堅持要求代替拉姆切,試圖用低頭勞動來掩藏和緩和自己的情緒,已喪失勇氣,根本不敢端去給巴拉克了——不管對方是拒絕,還是接手後淡淡地放在一邊,他都會很難過,但真正讓他恐懼的是萬一他剛分過去,對方就回到那個沙發上,笑着舉起蛋糕向女士獻殷勤,那他可能真的會躲進衛生間沒用地哭一會兒。
他總不能讓自己落入那種田地!
他可以不快樂,對方可以不吃,沒關系的,他已經有這種心理準備了。
就算他不吃,懷着這種期待做了個蛋糕出來,和大家一起玩、為拉姆的生日宴貢獻快樂,也是一種幸福的感覺。
但他不想自取其辱,他可以坦然地接受不被愛,但絕對無法忍受自取其辱。
正這麽想着,低頭繼續切着、分着,一只熟悉的手,一只戴着他熟悉的、曾用幾個小時全身心看守它的腕表的手在他視線前的桌子上點了點,翻開,掌心朝上。
卡爾愣住了,慢慢擡起頭,巴拉克不知何時已站在桌邊,彎着腰,右手撐在桌子上,左手和卡爾敲桌子,像是很認真地趴下來就為打量一會兒已被切得四分五裂、只剩一點快倒塌部分的蛋糕:
“最後一塊了……給我吧。”
他保持着這個姿勢,擡眼向卡爾說道。
光照得他眼睛中的灰色都快消失了,仿佛只有兩環綠,定格在他的眼眸中。
在這又魂飛魄散的一瞬,卡爾飛出的魂魄又頑強地抗議道:該死的鼻子,這會兒你倒是光顧着泛酸,什麽都聞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