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卡
第25章 大卡
在發現自己又要本能性地扛起滅火器當消防員後, 卡爾立刻非常警惕地叫了停。
不對啊!
他質問自己,你是想要退役的人,就算現在還沒退成功, 也不能被動搖心智,又開始下意識地幹這些。
就是因為注意力不夠集中, 一會兒心疼誰誰誰過生日, 一會兒又顧念更衣室穩定這樣那樣,一不小心又按照牛馬本能思考起來了!
對主帥安切洛蒂的态度也是。
雖然卡爾在心裏同情他,又本能地希望他能管理好球隊, 這樣他好隊裏也好,讓他一切都放心,還覺得對方答應了他讓穆勒回歸首發的事, 所以現在會出現這種情況确實有他一部分責任, 他應該幫忙解決……但是, 不對, 卡爾告訴自己不對。
安切洛蒂也不一定是聽了他的話,他八成還是被瓜迪奧拉給不知道什麽手段給點撥了。
而卡爾讓他把穆勒扶回去,雖然是有私情在其中,但聊的是公事。如果這不是公事的話, 不管怎麽愛穆勒, 他都不會朝着老頭開口的。
安切洛蒂辦的也是公事,是為球隊更好的事,為他更好的事, 又不是在和他py交易。
隊裏有球員對首發名單不滿, 也是應該主教練親自去處理的事,他怎麽能把脖子一縮,就這麽丢給他了呢?
卡爾知道自己在隊裏說話比安切洛蒂管用多了, 但這和對方就選擇直接讓他去處理是兩碼子事。
而且他還意識到為什麽安切洛蒂會直接丢給他,就是因為所有難堪的矛盾都是他來處理的。
慈善賽,高層和球員有矛盾,他來辦。
首發名單,球員和主教練有矛盾,他來辦。
從前瓜迪奧拉在的時候,他倒是不太夾在對方和更衣室之間,但經常要夾在他和高層中,兩頭哄,也是累得要命。
夾,夾,夾,一輩子都是被擠在中間倒黴的命。
奧利奧餅幹的奶油夾心看了他都要張嘴細聲細氣問一句,哥哥,你什麽時候變成人的。
他為什麽會累,會想要退役?也是因為他總是被直接扔進這種吃力不讨好的火坑裏。所有麻煩的事,都是他來辦。而因為他每次都能辦好,所以就更逃不脫了。
卡爾寧願每個星期多踢兩場比賽,累死自己拉倒,都不想面對這些永無止境的人事矛盾。
之前的他也就算了,他就是自我要求高,放不下責任,行。
那現在,都是一心要退役的人了,歸根結底就是已經在自己的心情和俱樂部又偉大又經常很草臺班子雞飛狗跳的事業之間選擇抱緊自己了,那怎麽還繼續往裏面踩?
“卡爾·海爾曼,你對自己的退役事業到底有沒有嚴肅對待?難道你寧願受傷、寧願醜聞纏身、寧願非常悲慘都想實現的目标是玩笑嗎?是你在和狗屎生活玩什麽play嗎?不是!”
他就仿佛是在對着自己內心中的某種慣性發表講話。
但那個慣性的聲音也很強烈:
“你想退役是不道德的,不名譽的,你是想當逃兵!把肩上的責任都扔下不管!而他們是那樣地信任和需要你,他們也為你付出了那麽多,你今天可以享受的一切金錢榮譽地位,如果沒有別人的幫助,你會得到嗎?你怎麽會是這麽自私的一個人?你為什麽一定要逃跑,你就不能好起來嗎?”
卡爾恨不得扯過被子蒙住頭,不管不顧地大喊我就爛!我就爛!
但不管內心深處如何隐隐不安與自我厭惡和傷感,他當晚早早就吃藥睡覺了,不然第二天帶着快疼裂開的頭去訓練絕對不是常人能忍受的惡心酷刑,而且他也沒殚精竭慮地思考規劃一整晚。
是的,卡爾狠下心來決定開擺。
他也不打算幹什麽壞事,他就拖,他就不當這個和事佬了,不行嗎?
外貝外這個事讓他還意識到了一個問題,正是因為他希望隊伍在他離開後不要有大的問題,所以他更不應該讓更衣室太過和諧,而是紛亂起來才對。
但這個紛亂要講究,不是他們彼此之間亂起來了,而是大家聯合起來,一起讨厭他,一起排擠他,一起齊心協力,把他給盡量演走。
卡爾保證自己會配合到像蜷成一個球,別人随便給點力他就滾出地球,滾上月球,安營紮寨,美美退休。
到時候他一走,那就不是巨大的悲劇了,而是大家一起跳猴子舞舉杯歡慶的美事一件。
他能走,走前更衣室只有他一個問題,走完更衣室還更安定,還有比這更美好,更符合卡爾需求的局面嗎?
不僅如此,需要他管理更衣室也是赫內斯和魯梅尼格絕不願意他退役的重要原因之一,卡爾估計自己哪怕哪天球已經踢不好了,倆老頭還是會把他在隊裏再多留兩年,等真的成萬人嫌了再送走。
他們比他走得還早,除非卡恩回來了,不然他可能會走得更尴尬和不愉快。
那他不如現在一步到位喽!
一箭雙雕,多是一樁美事啊。
而且不要看他現在好像混得好得不得了的樣子,卡爾見多了德高望重或威風得意的大佬最後反而在更衣室中落得衆叛親離、孤立無援、被人暗地蛐蛐和使手段趕走的下場,再屈辱一點的倒黴男人,直接被年輕人掌掴卻無人聲援也不是沒有的。
他們中有的人是确實品行能力出了問題,這是原則性的事,卡爾不打算犯;還有人就是單純性格太桀骜或傲慢,說着是有鐵腕領導的氣質,很容易鎮服他人,但實力一下降或是高層不願意替他們站臺,他們就很難過了,和隊友不是一般的離心離德。
這些事,卡爾之前從來都是引以為鑒的,但就像他忽然發現因傷病和醜聞隕落的球星簡直是一座金礦一樣,這些血淋淋的悲慘宮鬥案例,也立刻變成了非常值得學習的教科書。
而且他甚至不用去努力查找。
因為在這方面,他的知識儲量不是一般的豐富,他的經驗體會也不是一般的深刻。
被掌掴的倒黴蛋甚至就是他的愛人……曾經的愛人呢。
卡爾一直站在血泊中,從沒離開過。
他一直是勝利者,正因如此,對失敗者的理解,有時比失敗者本人還深刻。
走入大樓和前臺打招呼時,他從反光的牆面中看到了自己的黑發,模模糊糊想到得找個時間補染。
外貝外這事,他拖延起來也容易。
都是私下的交涉,安切洛蒂肯定覺得他已經在忙活了,又不至于盯着他要他彙報進度,卡爾直接把這事忽略就行。
外貝外會再鬧,安切洛蒂會甩鍋給他——卡爾美美等着兩口大鍋和兩顆憤怒失望的心就行。
不光這炸彈他不要拆,他還要從今天開始做個讨人厭的隊長。
就從微笑消失,顯得冷漠而居高臨下開始。
這一招是立竿見影的,畢竟一個常常微笑的溫柔卡爾變成了早上坐在那兒穿鞋子、你和他說話時他都只是冷漠地點點頭或連頭都不點的卡爾,是個正常人都能咂摸出不對。
此時大家仍覺得他可能就是單純心情不好,乃至是身體不舒服——諾伊爾和他搭完話後就蹙起了眉頭,彎下腰試了試他的臉:
“怎麽了,發燒了嗎?”
“沒有。”
卡爾擰着眉,扭過臉:“別碰我。”
對諾伊爾這麽做已經很讓他不舒服了,面對元氣滿滿、進門就要擁抱他、逗他開心的穆勒依然保持一副冷淡臉,就讓卡爾更難過了,差點一下子就繃不住。
“不好笑。快換衣服,別鬧了。”
他低着頭輕輕說,态度堅決到一看就知道不是在開玩笑。
不要說穆勒得多如遭雷劈,周圍有人都忍不住輕輕吸一口氣了。
卡爾不斷警告自己要狠下心來,甚至開始愛起了胡梅爾斯,感覺要是人人都和他這樣從小就屁話不說該多好,不是打架就是上*,對方只有喝醉酒才會發癫兩句,被罵了就又恢複陰沉了,某種程度上來說關系反而利索得要命。
對方來得遲,就沒意識到今天氣氛怪異是因為卡爾怪異,畢竟卡爾對他差不多天天這樣。
更衣室一大早就陷入古怪沉默,很多人都在接着外套的遮擋,或是假裝上廁所,開始瘋狂發短信。
他們甚至不敢用群,哪怕是新人之間建的那種私密小群,生怕自己蛐蛐隊長被發現,只敢和自己最信任/懷疑的對象說話。
“這怎麽啦?”
“誰惹卡爾啦?”
“難道赫內斯先生或魯梅尼格先生又有什麽事了嗎?”
“反正不是安切洛蒂吧,他給卡爾找事,卡爾直接把他撂倒了都沒人管。”
“沒準是勒夫又摳鼻屎亂發言了呢。”
“沒啊,最近沒國家隊比賽了。沒準是馬特烏斯又張嘴放屁,我找新聞呢。”
“我草隊長不笑的時候吓死我了,他看了我一眼我路都不會走了,是不是因為我遲到他才那麽不爽的?早知道早點出門了我草,都怪我的貓一大早在我床上撒尿,我瘋了。”
“不好說,今天大家都來得有點遲,我們倆明天早點來。”
“哥們我吓死了,我旁邊隔間裏有人手機一直滴滴滴響。”
“我草你也在廁所啊?那我們倆發什麽短信?”
“你坐下,短信安全,安全。”
“是不是誰私下在找事?”
羅本就在給外貝外精準發送:“哥們,又搞啥簽名了?怎麽不帶我(吸鼻涕emoji)”
外貝外一邊內心慌張一邊又納悶:“什麽都沒幹好不好,再說了,這些事不至于讓他這樣。不會是哪個該死的又說他妹妹的事了吧。”
羅本也開始在心裏倒吸一口涼氣了:“那是真該死啊。”
“但也不應該啊,都過去這麽多年了,誰提?”
“撒旦才能知道這個該下地獄的蠢貨是誰。”
諾伊爾也在給穆勒發消息:“卡爾為什麽心情不好?”
穆勒沒回,但這足夠諾伊爾發個驚訝gif過去了:“你不知道?best friend老不知道卡爾的事可不行。”
穆勒直接一點笑容都沒了,淺藍色的瞳孔都收縮了。
萊萬大概是整個更衣室裏最安靜的人,什麽都沒幹,在這片沉默中也沉默着,多看了兩眼卡爾,但沒和任何人說話交流,只垂着眼睛仔細系鞋帶、打理自己。但事實證明他是最明智的,因為卡爾很快就讓他們快出發去訓練場了,而沉迷玩手機還沒收拾好的人還在猛套球衣亂七八糟穿鞋。
卡爾在訓練中繼續嚴格實踐讨人厭大計。他今天和大家的互動都很少,只沉默着做自己的訓練,但對隊友們卻比平時更嚴格,很多他平時不會嚴肅說、最多咳一聲在後面輕輕拍一下提醒一把的事,今天也會直接說出來。
有新人裝乖問他問題,試圖讓他開心點時,他回答得卻很冰冷,蹙起眉頭盡顯不耐煩。
對一些戰術讨論,卡爾則是發出一兩聲冷笑,說點似是而非根本不認真的話,力圖給人一種他沒好好聽,還高高在上的感覺。
對于基米希這種有着讨厭他的刺頭和可能會接他的班的接班人這一具有雙位一體屬性的球員,他更是重點關照了,對別人是敷衍,對他則是開始實踐不現實的完美主義教育。
在訓練場上,卡爾今天對他極其嚴厲,幾次糾正他的錯誤都帶着譏諷的語氣,好多球員偷偷看着他們,話都不敢說,導致卡爾的聲音聽起來更清晰,基米希被批評到第二次時就已經滿臉漲紅了,但因為卡爾說得全是對的,所以一聲也沒吭,只低着頭一遍遍改正動作,記憶細節。
果然才練了半天,中午吃飯時敢坐在他附近的人都變少了。
穆勒就算坐他旁邊,他也敷衍着不怎麽和他說話。
雖然很心痛,但感覺連穆勒都快散發着萎靡氣息偷偷離開時,卡爾還是不由得生出了一種成就感。
看看,看看。
之前那些手段不成功,是因為他不熟練。
回到熟練的領域,他簡直大殺四方,半天就能取得歷史性突破。
在宮鬥這方面,不管成功還是失敗,往上還是往下,他的造詣确實都太深了。
按照這樣的進度,估計最多半個月,隊友們就要繃不住恨上他了。
到時候,冒犯、争吵、打架、比賽孤立、賽後甩鍋、同仇敵忾、共同排擠,那還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再醞釀兩下,他直接假裝“無力掌控更衣室”“身敗名裂”“一氣之下”“放棄續約”“原地退役”,那不就over了!
再随便受點傷,也不用腳踝斷了,是個傷就行,躺床上消極怠工不願意回來,那更是高層破防隊友開樂,到最後甩掉了他,歐冠起飛,大家都知道了沒有卡爾根本不影響什麽。
沒準沒了他,征戰世界杯反而更順利呢!反正勒夫一定會不負他的希望這樣表态的。
而孤獨的卡爾只能坐在病床上用手帕擋住嘴角的笑容,流下兩滴喜悅的眼淚立刻歡天喜地,啊不是,暗淡退役。
再也沒球迷說什麽非得把他找回來的話。
不管是誰在控制我的命運,就這麽寫,新劇本就這麽寫!你聽到了嗎?
卡爾飯都不記得什麽味了,就知道在腦子裏勾勒美好的明天,完全不知道從外人視角,他看起來神情恍惚、食不下咽、面色蒼白,好像已經快碎了。
而隊友們腦子裏想的也根本不是卡爾想象的諸如“發什麽神經呢”“大氣都不敢喘太壓抑了好讨厭”,他們這會兒在拼命發送的是:
“隊長飯都吃不下了,話都不想說了,還勉強堅持帶完了半天訓練!甚至帶着約書亞完成了那麽久的單人指導!我等會兒必須給醫療主管反應,讓他們來看看他。”
“卡爾看起來都快哭了,他到底遭遇了什麽?(心碎emoji)(心碎emoji)”
“要是讓我發現到底是誰讓卡爾這麽難過的,那家夥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卡爾最近狀态不對勁,肯定是壓力太大了(大哭emoji)”
外貝外在歪着頭給羅本發短信:
“沒準是基米希這小子又發癫了,卡爾這家夥也是傻呢,一天到晚把他當繼承人看,也不看人家領不領他的情。”
羅本倒是贊同一部分:“卡爾慣得這些小年輕一天到晚要上房揭瓦了,也不看看哪個俱樂部裏他們日子這麽好過。戰術讨論盡說想當然的廢話,卡爾早就應該把他們踢出去,像今天這樣無語到說不出話才對,真不知道他之前哪來的耐心鼓勵他們發言。”
外貝外補充:“還有回答那些弱智問題。我真服了,卡爾剛進隊的時候是何等聰明人,托馬斯這些家夥也不傻,現在這些蠢貨都哪裏冒出來的,他就是對他們太好了。”
基米希在給阿拉巴發:“我懷疑外貝外又在挑事了,才讓卡爾那麽累,上兩場比賽忽然丢了首發後他心情就很差。這些老東西就仗着自己有點功勳在身上,以為自己是更衣室的大爺,從來都不會安生,也不看看他上場去是不是會兩三場就崴了腳。”
阿拉巴立刻煽風點火:“我也覺得,而且他今天訓練對你什麽态度啊,真不像好仁,戰術讨論也一直搶話,比身體不舒服的卡爾還不耐煩。”
“訓練兇我沒事,卡爾今天指導我的話,也都對,我下午繼續努力。”基米希回:“但他老場外當刺頭什麽意思?真看不慣這樣的家夥。”
阿拉巴一時間看着手機陷入了沉默,忽然不懂基米希是不是剛讀了《批評與自我批評》一類的書(…)不過他還是勉強忍住難繃的心情繼續兢兢業業地應和起來,十分期待能看看好戲。
卡爾的好心情在午休時間被打斷了。
這個打斷來自于他在走廊拐角看外面變紅的楓樹入了迷,還沒回房間,一下子聽到穆勒在和諾伊爾說:
“我們應該多給卡爾一些空間,不要老纏着他。他一個人背了太多事,太不容易了。”
卡爾:……
他又聽到諾伊爾回:“誰打擾他了,如果不是你站在這兒,我現在已經上樓去了。”
“你房間在那邊,你繞路走這個樓梯幹嘛?”
“你房間還在另一頭呢,你又為什麽在這個樓梯這兒啊?”
他們倆互相罵了兩句,各自回房間去了。
躲在樓梯間下面才沒被發現的卡爾:……
不是,沒有什麽辛苦,太多事,不容易,你們真是想多了,我就是不想搭理你們啊!
直接評價他為“不知道在發什麽火,今天別惹他”都可以讓他開心的,但考慮到如果因為他某天心情不好,諾伊爾和穆勒就開始惱火和讨厭他的話,确實也不符合他們的人品。
沒來騷擾他也是好事情。
反正他不會直接說出來,會繼續無所謂地裝冷漠。
一直冷下去,再有什麽朋友也要被惱火氣跑了,或者很失望地表示“你真的變了,卡爾,我現在沒法和你溝通,也許你真的需要一點休息”“卡爾,可能隊長這份工作對你來說真的壓力太大了”。
想着想着,卡爾重新心曠神怡起來。
早上發過火,下午就該冷卻了,這樣會顯得是單純性格變了,而且是變差了,而不是某一天情緒過激——人也不可以天天情緒過激,那樣不真實。
隊友們依然老實如小鹌鹑蛋,各個全像上緊了發條的小木偶一樣賣力,卡爾在內心深處很滿意,知道他們肯定覺得更壓抑了。
除了卡爾外,所有人也很滿意,他們互相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的神情中看到了肯定:
不錯!
果然我們加油後,卡爾就感覺好了點!
哎,果然聽話上進的隊友才是隊長的一生所求啊!
要踢大巴黎了,緊張點是沒錯,畢竟歐冠小組第一出線是大事,卡爾稍微緊張點也是正常的。
不要問了,問就是最近會乖乖配合!
安切洛蒂看了也是真·大喜的。
他感覺卡爾簡直是超人吧!!!
昨晚才給他發的短信,今天不光外貝外老實得要命,全隊都奮發起來啦?!
雖說有點安靜,但沒關系,比起一堆不聽他的在絮絮叨叨講小話,或者
不管之前對卡爾的情緒多複雜,安切洛蒂這一會兒都感覺佩服得五體投地,愛如火燃燒了心窩。
暖心,太暖心了!
自打離開馬保羅後,他再也沒體會過這種“有此隊長,夫複何求”的極致幸福了,好一個卡爾,好一個讓教練可以依偎的寬闊肩膀!
他愛得都快在場邊拿出小手絹擦眼淚了。
訓練就在這麽大家各自心懷鬼胎、卻又莫名全員滿意的情況下結束了。卡爾對終于實踐成功一次的退役計劃充滿了滿意,但并沒有就此放松自我要求,而是決定1.0也得繼續執行。
光是正常訓練和比賽還是太不容易受傷了,他決定開始加訓。
訓練過度,他就不信這個肌肉不疲勞!
一疲勞了,傷病還不是按時來敲門?
私自增加訓練量這種事雖然理論上要通過教練助教允許,但實際上加練和在健身房不一樣,球員能有餘力加練,一般就是真的有餘力,少有自己加練把自己練傷了的,所以除了那種精神過度緊繃上進過頭的球員外,大家一般把加練當很正常的美聞看。
誰知道順利了一整天的卡爾此時卻不順了起來,不是有人不敢走要留下和他同練,也不是教練阻攔,而是醫療主管。
他和顏悅色地站場邊說:“卡爾,你正好該做體檢和放松了,體能師在等你呢。”
卡爾告訴他自己之前才體檢過,理療也沒到周期,用不着。
“周期從來都不是固定的,看一看沒有壞處,你還不知道嗎?”
醫療主管笑着把他摟走:
“你已經是這個星球上最好的後衛了,不用求着提升,保持健康和狀态比什麽都更重要。但我知道你就是這麽了不起,面對壓力時永遠想着更進一步,這份精神真是太棒了,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你是多麽了不起的球員,真是鋼鐵一樣的意志。如果你很健康,我也會支持你,但我們一定要小心,比以往的時候都更小心,照顧好你……”
他是認真的,語氣裏充滿了感動和嘆服。
卡爾:……
當着醫療主管的面說其實我希望我腳踝骨折對方會不會噶一下昏過去?
他實在找不到拒絕的合理借口,可是醫療主管這些關于讓他健康舒适拒絕勞累的話真是聽了讓他想捂住耳朵大喊不要不要,一直悶悶不樂。
“可憐的卡爾,壓力太大了。”醫療主管看着他被例行檢查,站在玻璃門外小心和隊醫說道:“他還想加練呢。”
“他加練?他天天訓練就夠賣力了,還加練做什麽,聚勒那個偷偷長肥肉的小子怎麽不留下練練。”
隊醫特意說:“你和教練組講講,禁止卡爾加練,每天下訓就讓他趕緊結束。”
檢查的結果身體無恙,理療師也來按完,和卡爾說道:“就是有點疲勞,你今天太緊繃了吧。”
天哪,終于疲勞啦?!
那他等會兒到草皮上去,随便跑跑,沒準能崴了腳呢?
卡爾都快兩眼放光了,一副輕快起來的樣子:“只是有點累?那沒什麽大事,我還是想回去做完訓練。”
“哎哎哎——”
來了還想走?那必不可能。
“卡爾,你是在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嗎?這不是你。”他嚴肅地說:“我們必須幫你放松下來。”
卡爾:……
我不是我,我早就不是我了,讓我走,讓我受傷去!
但他也只能在心裏喊喊,極其沮喪和煎熬地被帶走,今日是按摩和冰凍兩件套,他躺在那兒,感覺理療師又費力,又極其關心和心疼他,頓時感到難過的情緒又翻滾上來。
他知道為了他的健康,很多很多工作人員都付出了非常多的努力,但之前他只是在想自己的行為會傷害到他們的心情,現在卻又意識到,像常常被替換的年輕理療師,球員們因疲勞受重傷還往往會影響到他們的職業生涯。
他的決策真的太自私。
可這種認識越發加重了他的被剝奪感。為什麽理療師要這樣可憐地在乎他,那是因為球員們本質是商品,而且很昂貴。
這麽昂貴的商品,當然要精心保養,直到不能用為止。
如果被維修員不小心照顧不當或損壞了,當然是大家不能接受的。
他的身體屬于醫療主管,屬于醫生,屬于俱樂部,屬于贊助商,他們在乎他的健康,在乎他的強壯,在乎他是疲勞還是放松,在乎他身體裏每一個關節細微的磨損,在乎每一個器官有沒有好好工作,在乎他光不光滑,漂不漂亮,唯獨沒有人在乎他的痛苦。
因為大部分心情的痛苦是不會反應在身體上、功能上的,所以沒人關心。
他被放進零下幾十度的房間,瞬間就感覺極寒麻木了一切,而後是劇痛,而後又是麻木。理療師替他按開了幾十秒的記時按鈕,卡爾情不自禁地想蜷縮住身體,可那樣只會感到寒冷更無法忍耐,于是他只能忍住,感覺自己的睫毛上好像已飛速結出了冰霜。
如果他不是商品的話,他才不會把自己放到這種地方裏來——他真的,他真的很讨厭很讨厭冰療。
但因為他的身體比他的感受更重要,所以他只能去克服這種感受,一切都為了他的功能性讓路。
在俱樂部裏大大小小的所有事中,卡爾都感受到這種“被剝奪”。也許他害怕的不光是疲倦,壓力,在這種日常裏,他還時常覺得自己不再是個人了,從而升騰起一種外人永遠無法理解的委屈與惶恐。
沒人能理解卡爾幹嘛那麽讨厭冰療,再難受也不過是幾十秒,出來後效果卻那麽好。
沒人覺得卡爾會怕這種東西。
他和穆勒說過一次,穆勒問他,是害怕冰嗎?從此以後只給他倒熱水。
他太孤獨了。
有時他對毀壞自己身體的渴望,可能也來自于對打碎自己商品性的渴望。
做個無法創造社會價值的自然人,和做個價值很高的人類産品,到底哪一種更好?
在蜷縮蹲下和痛哭出聲之前,記時停止,門咔嚓一下彈開了,卡爾渾渾噩噩地邁出去,開始穿衣服。
理療師誇他:“卡爾,你最棒了,你還說你怕冰療,每次你都是最鎮定的一個,那些人猴子一樣亂喊個沒完呢。”
卡爾對不上焦,只是本能地沖着他大概的方向微笑。
他打電話告訴烏爾裏克今天不舒服,做不了那個播客的錄制,直接回家了,帶着狀态極好、徹底放松的身體,帶着再次變得差勁的心情。
房子裏空蕩而整潔,保潔每日都來打掃。
但實際上因為實在沒什麽家具和裝飾品,掃不掃都看不出太大區別,他幹得最多的是不過是曬被子鋪床,和把浴室裏每一滴水都擦幹淨。
在俱樂部已洗得再幹淨不過,卡爾直接倒進了床裏,輕輕撫摸枕頭,在自己的旁邊按出一片小小的凹陷。
他把被子抱進懷裏,自己環繞自己,假裝正被擁抱,假裝回到了十八歲的秋天。
躺在巨大的落地窗邊,躺在昏沉的日色下,柔軟的沙發中,躺在愛人的懷裏。
他有時驚醒了,本能地吸一口涼氣去摸,對方還在,對方永遠在,只要卡爾還睡着,他就哪都不去。
昏沉的天色裏,溫柔的灰藍色的眼睛凝視着他,滾燙的手掌輕輕撫摸他的臉,把他重新摟進懷裏,親吻他的額頭和鼻梁,還有眼睛。
卡爾卻總擡起頭用力咬他的嘴唇,咬到感到掌心下的心髒瘋狂跳動,感受到他在發燙,感受到了一種生命的歡喜和确信,才又摟着他,像小孩子一樣把臉貼住他的臉,好好地睡過去。
嘩啦啦,窗外的确又下雨了。
卡爾睡着了,回十八歲的青春躲一躲。
回十年前愛人的臂彎中躲一躲。
他的手機響了一會兒,穆勒讀了一段催眠的故事給他,他沒收到。
雨下大了,穆勒明知他應在屋內,但總怕他被其他東西淋濕。*
歲月之類。*
人群之類。*
如果卡爾收到了,他也會很開心的。
他會把手機放在耳邊聽,一遍又一遍,不吃安眠藥,直到能自己平和又安寧地睡着。
但他沒收到。
還有很多很多人的消息,他都沒收到,最起碼得明早才能看了,而其中一些已被不安的主人撤回。有的和他道歉說自己最近的狀态不好,有的和他說想要分擔他的壓力,有的和他說別緊張,歐冠會贏的,明天給他帶甜品吃。有的拍了一張自己剛練完的臂膀胸肌問他說要不要打打,可送上門,有的是真的在問他要不要自己送上門,哀求他讓自己送上門,撤回送上門短信說自己剛剛發錯聊天框。
他都沒收到。卡爾總是扔下現在擁有的一切,跑回過往裏。
那裏一切都塵埃既定,愛也安心,恨也安心,哭也安心,笑也安心。
可在那裏沒有他的未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