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小卡

第44章 小卡

前四天的恢複性訓練結束後, 他們開始認真訓練了。

5月20日是第一天,6月5日他們才會回到柏林,在那兒已有酒店被承包下來, 正在改造中,會成為他們的基地, 方便他們過完整個世界杯。

從現在開始, 他們每天都要正常訓練,還有三場友誼賽要踢,來找找賽場的感覺。

訓練課基本按照上下午分成室內室外, 室內是在健身房中,每個人不斷強化一些專項肌肉,以及提升耐力。卡爾感覺巴西隊确實是整個教練組的心病, 也是隊裏像卡恩和巴拉克這樣老球員的心病——對不起, 其實除了他們倆, 也沒什麽、老球員了。

反正教練組就是不斷地在說:“我們不可能訓練出十一個小羅來, 太遲了,先生們,也許他們巴西人在娘胎裏就已經被施展了什麽神奇魔法。但我們可以訓練出最起碼十五個體能比小羅更好的球員,你們明白了嗎?”

明白了, 他們就是要靠着高、壯、快, 還有年輕能跑,把技術特別好的隊伍通通創死。

創不死對手還可以創死自己,反正力速雙A總是沒錯的。

卡爾粗暴地理解了一下克林斯曼粗暴的設計。

下午在室外草坪上, 除了依然會練一些體能項目外, 例如中前場球員會在腰上綁着沉重的輪胎練猛加速,來模拟在場上被對手後衛拉住時如何快速啓動,大部分時間都是做有球訓練。各種對抗練習、分組比賽也是在這時完成, 來增加球員們的默契值,盡量多模拟場上的情況。

雖然說因為巴拉克不理會自己,昨天的卡爾在樹底下像個小孩似的傷心地哭了一場,但正是因為感情上又失敗,他今天連走神都不知道往哪裏走,于是反而訓練得更認真了。

再加上他比賽踢得比較少,沒有暗傷,狀态又很好,這一年長高、長結實了許多,倒是讓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去年的克林斯曼喜出望外,卡爾也因此榮獲了第一日最受教練喜歡球員的殊榮,獎品為克林斯曼往他後背上嘩啦拍的一巴掌。

卡爾感覺自己其實也不是非得挨這一巴掌(…)但還是微笑腼腆地收下了。

他是隊裏最小的小屁孩,沒人嫉妒他,反而都在蛐蛐教練手勁不要太大。

卡恩就是這樣的,很是心疼地過來撫摸了一下卡爾的後背。

卡爾感覺他只是輕輕撫摸都快趕得上克林斯曼拍一巴掌的威懾力了,很是努力才沒有被吓跑,以免看起來很粗糙實際上在某些地方莫名玻璃心的老漢心中受傷(…)

國家隊內的“雙門”是卡恩和萊曼,三門是拉姆的好朋友希爾德布蘭,就是斯圖加特的門将。

卡爾其實在今天的訓練中略感孤獨——施魏因施泰格和波多爾斯基當然是待在一起玩的。不是說施魏因施泰格會冷落他,而是他自己主動離開他們了。

雖然這麽說感覺又矯情又古怪,但卡爾确實會想,他們倆才是“先來的”——在他到國家隊之前,他們就已經是schweinski組合了。

卡爾常覺得施魏因施泰格是刻意要帶上他一起玩,但波多爾斯基并不需要,難免覺得自己多餘。

拉姆則是反過來,大概是把握到他這種情緒,拉姆會反過來故意“扔掉”希爾德布蘭來和他待在一起,盡管卡爾非常感激,但他又會覺得愧疚——他想,希爾德布蘭也是“先來的”,他也不太可能到拜仁踢球了,為什麽在國家隊這樣的環境裏,卡爾還是非得霸占着拉姆的注意力不放呢?

他又不是真的需要人照看的小寶寶。

再說了,大家其實都對他挺好的,他只是單純沒有同齡人可相處。

于是他又會有點點故意地遠離拉姆。

到最後他不得不感到孤獨。

奇怪的是,巴拉克昨天還不理他,今天晚上卻又變了。晚飯時大家六六七七地坐在小圓桌邊,讨論着晚上要不要去開卡丁車玩、如果不開的話要不要看。

大紅大紫的賽車手、有“車王”之稱的邁克爾·舒馬赫要來國家隊探望,他們一下子燃起了對馬丁車的興趣。

其實很多德國人小時候都嘗試過馬丁車的,只不過因為沒天賦/家裏沒錢燒,才放棄了。所以賽車并不是一項缺乏群衆基礎的運動。

卡爾小時候更是年年去Ingolstadt跑,開得挺快,還常有人推薦他去參加卡丁車比賽,他真的跑了一年ADAC八歲組的卡丁車繞樁賽,還拿了全國銅牌。

不過後來父母離婚了,他又需要專心踢球,就不再玩了。

卡丁車就像童年時的很多東西一樣,雖然美好,但卡爾莫名害怕別人知道他曾擁有過似的。除了卡丁車,還有滑雪。施魏因施泰格也問過他愛不愛滑雪,卡爾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在基茨比厄爾siusiu玩了,圓滾滾地跑去看滑雪世界杯的賽道。

但被問及時,他只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好可惜,怎麽會不喜歡呢?”施魏因施泰格遺憾:“感覺你會玩得很好才對。”

不過他只是遺憾卡爾不能與自己同享快樂,并不是遺憾他和自己想象中不同,一點也不在乎,很快又找了新的話題問。

卡爾非常感激這一點。

他不打算上車開了,但打算去看。只是正這麽安靜|坐着聽的時候,巴拉克卻忽然趁着大家說得熱鬧,靠在他的椅子上伸出手來,推了推他的椅背:

“去不去?”

他們倆不在一張圓桌上吃飯,卡爾都沒注意到他什麽時候挪到這兒來的。

這多奇怪,他昨天不去樹下看他畫畫了,但今晚忽然又這樣自然至極地同他說話。

難道他是在履行隊長指責,盤點一下參加活動的人數嗎?

卡爾像做賊似的甚至停住了呼吸,意識到周圍真的沒人在看他們後,才又略微舒了口氣。

他明明打算去的,不知道為什麽,對方一問,他卻要拿出根本沒意義的、無厘頭的矜持:

“也許吧。”

卡爾擔心巴拉克誤會自己毫無主見,全然是為了他才改變主意的。

他還有種極其隐秘的期待:他會再問我一次嗎?或者游說我?算了,只是再問我一次,再一次?

只要巴拉克開口勸他哪怕一句,卡爾都将放棄自己的原則,別說是看了,讓他上去開車都行。他不光開,他還會用盡全力開個第一名。

可巴拉克從不會滿足他的期許。

對方點了點頭,像真的就是随口一問,手腕已又收了回去。在國家隊裏,他看起來比在拜仁快樂,會和更多的人說話、玩笑,卡爾想主要是因為克洛澤和弗林斯在這兒。

卡爾忽然感覺自己又很像個小醜。

他幾乎都想立刻回房間了,可大家對卡丁車比賽的熱情太過高漲,大部分人都要去,他不可以做唯一一個不合群的、破壞氣氛的人,于是又去了。

夜場玩卡丁車和看卡丁車都很有趣,因為不那麽熱,大家坐在場邊一排排升起的木架上,吹着晚風看隊友們競技,興致盎然。雖然卡爾稍微有點躲着拉姆,但拉姆又不躲他,自然而然地坐到他右邊同他說話,可希爾德布蘭坐在拉姆的右邊,卡爾又覺得好不自在。

他的社交表現總是很不錯,可其實他的社交意願與需求并不強烈。

一旦社交場合超過兩個人、而且大家之間的關系又很不平均,他就會在內心深處有點緊繃,生怕談話不平衡。

不平衡總是不愉快的。

萬幸希爾德布蘭是真的性格很好,盡管他和卡爾完全不熟,但還是一點生疏和冷漠的感覺都沒有,卡爾逐漸就放松下來了。

下面的隊友已在車中準備完畢,施魏因施泰格絕對是最大的顯眼包,剛染完的金毛在夜裏都閃閃發亮,戴上頭套前他大概是一眼看見了卡爾正托着臉看他,于是頭套也不帶了,先忙着在手裏誇張揮舞起來,結果卻一不小心甩飛了出去:

“karli!!!你要給我加油啊karli!!!”

盡管哄笑的全是自家隊友,卡爾卻還是莫名腳趾摳地,都恨不得捂住臉了。

但越害羞,面上越不能害羞。他反而表現得依然挺鎮定,也揮了回去:“好的!你要贏啊!”

就在這時候,巴拉克來了。

他走路的聲音,他身上沐浴後的香氣,比他的人先到了。

卡爾一直以為他在哪輛車裏,還一直在找他,萬萬沒想到對方在他們身後一排,在他左手後不遠處徑直坐下了。

他要是餘光往後撇撇,都能看到他的鞋子和腳踝。

卡爾無聲無息地重新緊繃了起來,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到的,簡直像精神分裂一樣,一邊和拉姆還有希爾德布蘭說話,另一邊像伸出透明小觸角一樣竭力去捕捉巴拉克的動态。

他換動作了嗎?他和別人說話了嗎?他在為了場上的誰吹一聲口哨起身叫好嗎?

如果他偶爾看我兩眼,他看到的我會是什麽樣的?

卡爾忽然前所未有地希望自己長出一個漂亮的發旋來,他以前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

第一輪跑完了,施魏因施泰格玩得一塌糊塗,剛發車時候他就落後了三四個名次,反而是他旁邊的波多爾斯基一騎絕塵,狀态奇佳,大殺四方,最後也沒有撞車,成功摘得隊內冠軍。

但不曉得為什麽,他贏了卻也興致缺缺的樣子,下來後就拿了頭盔扯掉頭套表示不想玩了,不過這不妨礙大家還是給他獻上了熱烈的掌聲和口哨聲。

施魏因施泰格笑嘻嘻地擦着汗,金毛已完全亂翹。第二輪要開始了,本來不打算上車的卡爾卻舉起了手。

坐在這兒尴尬地又惴惴不安的揣測,還不如直接上去比賽了。

雖然說卡丁車跑得快和能吸引到喜歡的人的視線之間未必有關聯,但卡爾就是有這種的渴望。

他會看着我嗎?卡爾無法自控地想。

他在看着我。卡爾無法自控地想。

施魏因施泰格還站車邊沒回看臺呢,一下子又改了主意了,打算再玩一回合。

他很是熱情地幫卡爾調整頭盔,因為天黑了、只有高高的燈照着,他完全套得不正,搞得卡爾不得不在頭套中甕聲甕氣地講我的眼睛還在裏面,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不戴算了。”

開卡丁車不是非要戴頭套的,業餘玩一會兒,有頭盔也夠了。

“不行不行,那人家的臭汗不蹭你臉上了?”

施魏因施泰格終于把他的頭套調整好了,快樂地說:“好啦!”

但他自己明明就直接往頭盔裏塞了!

施魏因施泰格狡辯說是因為他皮膚很厚所以無所謂,淨說一些奇怪的話。他擔心卡爾開不好歪歪扭扭地落在後面會害羞難過,一直和他講竅門,鼓勵他慢一點也沒關系,搞得卡爾在心裏偷偷笑。

賽車這個事才是真的吃天賦,小時候是快就是快,是慢就是慢,只有生疏不練速度下降了,從來沒有從小就開得慢吞吞,長大卻逐漸變快的。

卡爾确信他應該還行,8歲時是同齡人裏快的,18歲時理應還是,總該比更年長的隊友們快的。

但他也不願意打擊施魏因施泰格的好心,還是親親熱熱地同他說着話,對方講的事項也注意聽,很快在卡丁車中把模糊的記憶、感覺和清楚的認知都卡合上了,一時間竟然還有點特別熟悉和親切的感覺。

施魏因施泰格好感動地想卡爾真是個小天使,就算掉在最後陪他也沒有什麽不好的,誰知道三盞紅燈熄滅,他才剛踩下油門,身邊的小卡已如離弦之箭般飛了出去,他甚至覺得自己看到了殘影。

再眨一下眼睛,卡爾的淺藍色小頭盔已在他好多個身位前,把所有人都甩開了。

看臺上的隊友們都在嚎叫着擡高雙手或鼓掌歡呼,為卡爾這驚豔至極的發車喝彩。

施魏因施泰格甚至以為卡爾是車壞了飛出去了,定睛一看才發現對方就是純快!

而且明明是第一次上這條道,他的轉彎卻漂亮極了,仿佛已經開了很多很多次似的!

其實對于開過複雜場地的人來說,這種純訓練用的宛如田徑場似的跑道根本沒有處理難度可言,都是按标準模式建的,肌肉記憶的事,直接跑就完了。

卡爾其實已經記不清具體的細節了,但還是非常絲滑地憑模糊本能完成了漂亮的入彎出彎,立刻甩開了所有隊友一大截,搞得他們在後面鬼喊鬼叫。

施魏因施泰格用力追趕,卻不想開到第8圈時,自己甚至已經被對方套圈了(…)因為他們只是休閑,不是為了鍛煉,開久了反而會讓身體特別疲勞,所以一輪就12圈,所以盡管他稍微崩潰了一會兒大喊着不可以這樣啊,但很快比賽就結束了。

他跳下車,看卡爾纖細高挑、漂漂亮亮地拎着頭盔站在場邊仰頭看向看臺,以為他是在和拉姆說話,也很高興地跑過去揮手。不過這也讓他發現波多爾斯基竟然一聲不吭地扔下他跑掉了,不由得發出了納悶又傷心的一聲:“啊?”

卡爾努力回應着所有人的話——誇獎、調侃、親熱,但他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了。

他的眼神都在巴拉克應該坐着的位置上——應該,因為對方現在并不在那兒。

跑得快有什麽用,他無聊到甚至連這麽二十分鐘都懶得再看,已經走開了。

世界上到底為什麽會有這麽殘忍的人啊?他簡直比風還難留住。

卡爾無力到簡直想哭泣。

他難過得要命,可施魏因施泰格在攬着他誇真是開得棒極了,小時候肯定練過卡丁車吧,怎麽都不說?卡爾還得微笑着和他講早就不玩了,還以為會忘掉。

拉姆走下來給他們一人扔一條毛巾蓋住腦殼,像搓家裏的小狗小豬一樣搓搓他們,高興地誇他們都開得很好。

卡爾覺得如果自己不喜歡巴拉克的話,生活得多美好,可他偏偏就是要自讨苦吃。

而且卡爾又開始覺得,巴拉克是發現了他的愛戀,或者最起碼是發現了他的不正常,所以才這麽做的。

是了,怎麽可能不發現呢?

他來捏卡爾的肩胛骨,卡爾就要靠着僵硬和逃跑來防止自己當場靠他懷裏去。

他問了卡爾要不要看卡丁車,卡爾嘴上說着不來,卻屁颠颠地早早就坐着等了。

他坐在卡爾後面,甚至離開了一點距離,但卡爾就立刻蹦起來要去玩車,為了出風頭,簡直在場上把油門都快踩穿,恨不得當場砍掉二十公分身高把脖子都縮進去,來降低風阻增加速度。

卡爾光是想想,就感覺全世界再也沒有像他一樣藏不住心事的蠢貨了。

他甚至開始絕望地懷念巴拉克兇他或教訓他,那已是他擁有過的最親近的片刻。

但國家隊和俱樂部不一樣,大家除了睡覺以外幾乎都待在一起,哪怕心情特別沮喪和忐忑,他也總還是時不時要和巴拉克接觸和說話的——如果他們倆完全把彼此當空氣,那才是不正常。

可這對卡爾來說是多麽煎熬啊。

他可以同他說話,卻不能說自己想說的話。

有時他都害怕盯着巴拉克的眼睛看久了,就情不自禁把表白稀裏糊塗地從肺腑裏吐出去。

而且更糟糕的是,他感覺随着他們變熟悉起來,随着所有人都在和彼此變得更親熱,巴拉克也對他更親昵起來——但這樣的親昵不是他想要的那種。

對方是既要對他那麽明顯的情感視若無睹,又要在生活中自然同他相處的,這種疊加再正常不過——只要卡爾不表白,不亂說話,不做錯事,他們就是很好的隊友罷了,沒有任何理由,巴拉克要怕他或冷待他。

他大可以像隊裏每一個前輩那樣,十分從容地對待卡爾。

而正常的、生活中的他其實比球場上快樂純真許多,他其實愛說笑話,也愛被逗笑,很仗義地保護和關心每一個人,面對調侃時自然而然地為自己辯白。

他那麽強烈地好勝,但不是為了擊敗誰,就是為了取悅自己,就連抓小蟲子時一次性成功都要哈哈一笑,而後又粗暴又有點溫柔地拎起蟲子放掌心,心滿意足地放飛他的手下敗将。

拜仁的那個巨星巴拉克對于卡爾來說是一片空白的,現在的巴拉克卻被逐漸填補上具體的細節了。

好事情是,一般來說,熟悉一個人後,迷戀就會消失。

壞事情是,卡爾的情況不一般,他的愛戀只是變得更狂熱了。

孤傲或快樂,他都是那樣的自洽,他像生來就是他,他一定從小就是這樣的性格,他簡直是個完人——不是完美,而是被大地母神慈愛地親吻過,生而就格外健全,宛如一頭茁壯成長的野獸,卡爾從沒在他身上感受過任何扭曲、殘缺、孱弱的特性。

對卡爾來說,這樣的關系無異于他正被人随意放在掌心玩弄,或變成一只不被人讨厭的小狗,随便被人摸兩把,無論怎麽認真叫喚,在人類眼裏肯定都是可愛可笑的。

哪個人會和一只小動物在一起呢?卡爾現在就是覺得自己在巴拉克眼裏不算人,最起碼不算成年人那樣的真的人。

巴拉克随便說點什麽、做點什麽,他就被釣得魂飛魄散,簡直想大哭着跳到海裏去劃水來保持清醒。

他無力拒絕對方的“施舍”,也無力改變事态讓巴拉克愛上他。

卡爾折磨感的巅峰爆發在這天傍晚,隊裏Arne過生日,酒店給他們每個人都送了個非常精美的泰迪熊。對于旁人來說,除非家裏有孩子,不然這玩意基本是拿到手就丢一邊去了,但卡爾一直抱着它——雖然很不想承認,他一直都非常非常喜歡毛絨玩具,讓他抱着,就覺得一點都不孤獨了,非常舒服。

而且他已喜歡巴拉克到走火入魔,盯着小熊卷卷的頭發和圓圓的灰藍色豆豆眼,也覺得像他。

要是他告訴別人這玩意像巴拉克,一定會因為犯侮辱罪而被逮捕。

可卡爾就是覺得它像。

這本來還不至于有什麽事,但晚飯後大家再次分開行動,今日熱門的活動是打保齡球,對此卡爾是真的不感興趣,就坐到水池邊的長椅上,和水池中晃動的蛋黃似的夕陽、蒙上人魚姬細閃似的小路,還有植物多相處一會兒。

默默消化他永遠消化不完的少男心事。

他本來就已經很難了,罪魁禍首竟然還從路邊而過,拐個彎過來,約莫是今天心情又格外好,所以來盡一下好隊長職責了。

卡爾甚至聽到克洛澤和他說:“那我先走啦!”

巴拉克也回:“好,你們先玩,不用等我!”

這是要做什麽?搞得好像卡爾很重要似的,搞得好像巴拉克會在他身上花許多時間似的。

他什麽都沒得到,卻會被別人誤會成得到了什麽,比如友情嗎?

難怪克洛澤會覺得他們應當關系不錯,可現實才不是這樣!

好不公平,好不公平!

卡爾剛調理得平靜點,就又破防,他簡直想學着克羅斯那樣大喊“我讨厭你”。

可克羅斯說讨厭他,是真的讨厭他的一些事,他卻是迷戀巴拉克到抓狂,這一點都不一樣。

巴拉克是來問他晚上做什麽的,約莫是看出卡爾的神情并不快樂,回話的态度也十分勉強,巴拉克像無聊似的輕輕抓起了躺在他旁邊的泰迪熊——卡爾已用柔軟的餐巾給它系了個可愛圍兜——翻來覆去地看了看,而後忽然把小熊轉向他,逗孩子似的變換聲音問:

“你為什麽心情不好?”

卡爾完全呆住了。

兩秒後,他慌亂到在椅子上亂摸索、但當然什麽都摸不到,只能自己倉促地坐起來時,簡直不敢相信他在對方眼裏得有多狼狽。

可惡,真的可惡,他又不喜歡他,也不允許卡爾喜歡他,卻又動不動偶爾展現點親密。

這一點點親昵,就能讓卡爾像一只兔子似的一蹦三尺高,臉龐通紅,心髒狂跳,又恨不得把手環到他的脖頸上了。

逗弄他就這樣好玩嗎?

卡爾簡直恨不得現在就跳進水池裏去,把臉鼓成小青蛙,直到他從這兒緩緩飄走為止。

“我沒有不開心。”

他從巴拉克手裏拿回小熊,近乎氣鼓鼓地捏扁了它的臉,又重新撫平柔軟的毛,低着頭不願再說話。

對方果然很快就失去興趣離開了。

卡爾就是死裝一下的,實際上跑回房間後他恨不得對着小熊的臉親,全身心回味這個瞬間,又愛它又崩潰。

他給克羅斯打去了電話,對方像是很是吃驚,來來回回确認了兩遍是他沒錯,而後震驚又別扭地問他怎麽會在國家隊還想起他來的。

“你教我說那個話。”

“什麽?”

“讨厭我的那個話。”

“……就為了這種事嗎?”

“是啊。”

“……我不想說。”

“對不起,那我挂掉了。”

“等一下,等一下,你在故意戲弄我嗎?”

“沒有啊。”

“找我真的沒有別的事了嗎?”

“沒有了。我只想學這個,我要拿去說給別人聽。”

卡爾已經意識到了和克羅斯交往不要總說假話,要真誠一點。

克羅斯沉默了非常久。

在卡爾覺得對方應該是不會搭理他了、嘆口氣決定挂電話之前,他聽到克羅斯喊了幾個月來他聽過最真情實感的、強烈的一句:

“我讨厭你!!!”

然後那頭就咔嚓挂掉了。

卡爾一邊為自己在克羅斯心中的形象哀悼,一邊激動地試圖學一番,卻發現他根本拿捏不到精髓,怎麽說都沒有對方那種特別清晰有力的感情,像卡在嗓子眼裏出不來似的。

大概是因為從小到大,他從來都不會向任何一個人直白表達個人喜好上的攻擊性的——卡爾的“讨厭”就是不動聲色地保持距離,僅此而已。

他失望地意識到了自己根本不可能有勇氣和力氣看着巴拉克的眼睛說出這句話,他根本做不到。

再下一天他們又一整天沒說過話了,卡爾想這是自然的,——才怪呢,他又開始懊惱了,責怪自己為什麽要在泰迪熊時刻那麽過敏,那麽幼稚。也許就是因為他總是情緒過敏,和巴拉克根本完不成什麽親熱美好的交流,所以他們才沒辦法增進感情的。

但卡爾又想到,巴拉克才不會是什麽對着年輕球員熱絡調戲、逐漸生情的人,光是想想他就渾身顫了一下,把這可怕的極端ooc的形象從腦子裏甩出去。

說到底,卡爾喪氣地想,說到底除了性別、職業外,還有年齡阻攔着他們。

成年人才不會喜歡小屁孩。

不是道德層面——他都成年了,好歹沒這種問題——而是吸引力方面。

巴拉克第一次見到他時就是個呆呆的白白的小屁孩,裹着羽絨服站球員通道裏、擋了路都不曉得,紅着鼻尖發呆望他;現在一年半過去了,卡爾自己覺得自己長大許多,可在對方眼裏,恐怕還是個呆呆的白白的小屁孩。

卡爾真是想到這個,就感覺心裏十分焦灼,可他能怎麽做呢——

他能站到對方面前去、挨得近近的,和他說:“你看,我長高了好多哦,沒準以後比你還高哦”這樣的話嗎?巴拉克不給他一拳頭都算慈愛。

他能洗澡時故意來回路過對方假裝自己是有肉有漂亮屁|股的嗎?巴拉克不揪住他的耳朵把他丢外頭去都算心寬。

但再一天下午,在游泳活動中,他坐在泳池邊擦着頭發,不小心剮倒了手邊喝了大半的礦泉水瓶,它順着湧動的池水立刻就飄遠了好幾米。

卡爾一着急,正要再跳下去把它撈回來——他受不了自己扔個垃圾在公共泳池裏——巴拉克就忽然從水中蹿了出來。

他在池中心抓住了瓶子,一兩下就游到了他面前,從水中浮出,抹了把臉,把濕漉漉的水瓶放回岸上,還用手指輕輕推了一點,放到他身邊,單手扶住他大腿旁的水池邊緣,只是擡着頭,沒說話。

這又是什麽意思……

有人看到了嗎?雖說這行為并不算什麽,但巴拉克為什麽要這樣殷勤地替他幫忙呢?別人看到了也會覺得這是古怪的殷勤的幫忙嗎?還是他對世界的認知出現了偏差?

天啊,卡爾已經搞不清了,他感覺世界上仿佛已經沒別人了。

卡爾感覺自己都眩暈了:

“謝謝,米歇爾。你……你不用這麽做的……”

巴拉克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只是在調整呼吸,又像是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答案。

但無論如何,他的沉默都讓他的回答變得更糟糕了,因為安靜後的回答,總像是深思熟慮的,像真誠的,像無法抑制的,像發自真心的。

“我樂意。”

巴拉克垂着頭,心不在焉地這麽說着,似乎說完就自己把自己惹生氣了,抿着嘴又游回去,只留給卡爾一個寬闊漂亮的背脊。

金色的項鏈閃着光,稍微有點長,往後扯了一截,凹陷在棘突下,像一道微笑的弧線。同樣金色的水光,從他古銅色的肌膚上滑落下去了。

去年這時候,卡爾還在岸上替他看守他随意扔來的腕表,兩三個小時一動也動不了。

今年,對方卻就浮在他的小腿邊,仰着頭,喉結滾動,和他說什麽“我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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